夏泉宫,镜厅。
  这座古老而占地广阔的夏日行宫位于穿过翡冷翠的里斯河上游,外观雄伟,内里却精致异常。
  苏惜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它的与众不同。
  直到走进镜厅,方才发现它令人惊异的美————
  镜厅里到处镶嵌着高大的水银镜子,走在里面像是误入了一块巨大的水晶中,美得是幻境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这是兰开斯特皇室诸多的宫殿中最珍贵的一所。皇室将在此处用餐作为一种荣耀赏赐给臣民。
  当然,除了这次受到邀请的他们。
  兰开斯特皇室得知夜神的病情康复,于是虔诚地邀请她和普兰来夏泉宫游玩。
  第一站就是在镜厅用餐。
  普兰走在苏惜的身后。
  大而平滑的镜面映出他们交错而立的身影。
  他今天的穿着与往日朴素的教士袍很不一样,金色刺绣的华丽神袍,腰间坠着小小的珐琅祈祷书。
  而她穿的是一件自己喜欢的淡紫色蕾丝长裙,裙摆高高膨起,背后横系着玫瑰色的丝带,头发梳成花苞般的发髻,又挑散了一点披在肩上,看起来倒像是个出门踏青的贵族淑女。
  截然不同的容貌和装扮。
  很不一样,但又有着微妙的相似。
  那是只属于神明的、不可逼视的容光。
  苏惜的心思并不在镜子上。
  她新奇地左右环视,惊叹于这座宫殿的精巧和美丽。
  但一回头注意到光神一直凝视镜面的举动,忽然又狡黠一笑,伸出手指在镜面的某个位置上点了点————
  “大人,您看。”
  他望向她。
  女孩正在朝他甜笑。
  小巧的嘴唇涂了一点胭脂,光润嫣红,毫无阴霾的笑靥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光神的视线又投向她手指的末端。
  少女洁白的指尖之下,是他空旷的、浅蓝色的眼睛。
  她在触摸他的眼睛。
  她只是在和作为长辈的他开玩笑罢了。
  普兰想。
  引路的侍卫打开走廊尽头的雕花木门,目光始终保持着低垂的姿态————
  除了贵族和近身的侍臣之外,如他们这般的平民,甚至不能够直视神的眼睛。
  “呀。”门一开,苏惜就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餐厅的正中央,过于明亮的光线汹涌而来。
  “不用害怕。”他以为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社交场合所以紧张,“你不需要做什么。”
  “你是神,只需等待他们的侍奉。”
  她深吸一口气。
  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他们的面前跪下,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香水味。
  被拍卖那晚的记忆忽然回溯进脑海,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逆流的鱼,游进灯光组成的潮水里。
  普兰带她走向餐桌的首座。
  落座时,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间点了一下她的手背。
  苏惜看向光神雕像般冷峻的侧脸。
  “我说了,不用怕。”
  皇室诸人们这才起落座。
  他们有的是皇帝的兄弟姊妹,有的是皇帝与皇后的子女,大多是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的贵族模样,眼睛下泛着轻微的青黑色。
  “人到齐了吗?”普兰问。
  “回圣座,到齐了,除了欧耶尼……陛下他身体不适……”皇后惴惴不安地回答。
  她是一个叁十来岁的贵妇人,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嘴唇一片刺目鲜红,看不太出本来的面目,只是嘴角向下,微带苦相————
  因为自己荒淫无度的丈夫和众多的私生子女,她不得不背负过多的忧愁。
  “好。那我再加一个人。”普兰并没有生气。
  “进来。”
  普兰的声音很轻,但随着他话音的落地,一个着装隆重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眼型狭长,眉毛扬起,容貌有种别样的英俊,身量很高,却显得十分精瘦。
  白色的定制礼服包裹着肌肉紧实的身体,蕾丝袖口上的黄金暗扣熠熠生辉。
  宛如一只野性十足的豹子,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中耀目登场。
  年轻人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头发也是,大概是这一群金发贵族中,与苏惜的发色和瞳色最为接近的人了。
  但苏惜并不觉得亲近。
  相反,她几乎吓得想转身就走。
  这是……那晚将她亲手推进火海中的人。
  “艾德蒙.兰开斯特,请落座。”光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