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有些意外地在军体拳的方阵里看到了应覃。
他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再加上平时军体拳的训练都是额外加训、阮棠也没有遇上过,实在是并不知道他被选上了。不过……
他前两天再三确认了几次“会操那天学姐会看吗?”当时阮棠还有些不解,这下倒是破案了。
阮棠回想起当时他努力装作是不经意提起、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难掩期盼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每班两男两女,加起来就是总共四十人的方阵,又都穿着迷彩服、带着帽子,远远望去甚至连性别都很难一眼分辨——但即使是这样,应覃也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皮肤很白,甚至比不少女生都还要白皙;他身材也有些清瘦,套在学校统一下发的迷彩服里居然显得衣服有些空荡;帽子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但即使是只露出的下巴线条也格外流畅精致——如果地点不是操场、打扮不是迷彩,甚至像是最漂亮的人偶娃娃。
可是他的动作是最流畅的、力度是最到位的、就连节奏都是最赏心悦目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棠甚至觉得……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煞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如果他对面真的有敌人,此时此刻一定疲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完全不像是刚学的花架子——阮棠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地上,手肘支在膝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在她印象里,应覃还一直是小时候那个体弱多病的漂亮弟弟,很少说话只是因为害羞又不善言辞,却总是跟在自己身后黏黏糊糊地叫自己姐姐。但现在看起来似乎……
“弟弟好a啊!”旁边宋清斐托着下巴直白地感叹,“小狼狗真是世界的瑰宝!”
阮棠哑然失笑。
之后是军训的总教官和校领导总结发言,肯定了军训期间同学们刻苦认真的优秀表现,并对新生们接下来三年里的学习生活作了祝福和寄语。结训式在中午前圆满落幕,午饭还是学校统一安排,之后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但其实新生们也并没有感到太过轻松——离开学只有最后一个星期了,而暑假作业多半都还没来得及做完呢!
阮棠和应覃一起坐应家的车回去。
少年终于彻底摆脱穿了十天的迷彩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只是最简单的短袖衬衫鹅牛仔裤,穿在他身上也有一种特别的俊秀精致。
一坐上车他第一句就是:“学姐上午看会操了吗?”
“看了。”阮棠点点头。
少年眨了眨眼睛,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下文,慢慢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还想追问又问不出口,只能直直地盯着她,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期待。一双桃花眼不仅没有显得风流多情,甚至看起来还可怜巴巴的。
——真的有点像狗狗,而且还是大型犬。
阮棠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帅。”
只是短短两个字,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顿时既不委屈也不可怜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用来形容自己,在她心里,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只是“弟弟”而已了?
少年还在喜滋滋地畅想未来,车开得平稳、他最近训练量又大,乍然放松下来,他很快就有了睡意。应覃侧过头悄悄看了眼已经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的阮棠,试探着慢慢地靠了过去。
阮棠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并不抗拒,于是少年终于把脑袋靠上了少女的肩膀,并且不等她给出任何反应,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装作睡觉。
阮棠没有推开他。
少女身上的味道萦绕在他呼吸间——甜甜的,又不腻人。
应覃很快真的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阮家和应家就住在联排别墅的相邻两套,到了家门口,还没彻底睡醒的少年在她肩头又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肯放开她下车,又热情地邀请她先到自己家里坐一会儿——阮棠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少年人推着进了他自己的家门,开了自家的门,也愣了一下。
一向工作繁忙的父母居然都在家里。
阮棠看起来似乎是长得像父亲更多一些——阮诤即使到了中年依然儒雅俊秀、气质温和,反倒是阮棠的母亲唐静婉妆容精致、神色冷厉。阮棠一双杏眼原本是随了她的,生在阮棠脸上只觉得娇软秀丽,在她的妆容里却分明就显出逼人的艳色与气势来。
唐女士第一时间关心了她前阵子小提琴比赛的结果,听到她得了金奖,神色间似乎是柔软了一些,正要再说些什么,临时接了个电话,又雷厉风行地到一旁处理工作去了。
阮诤冲她招了招手,问了她这几天的情况,迟疑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妈妈工作太忙了,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阮家是做电器起家,“睿科”到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家电中的国民品牌,唐静婉总管市场营销,有时甚至要比董事长阮诤来得更忙。
阮棠笑了起来,乖巧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知道。”
看起来毫不介意的模样。
阮诤摸摸她的头顶:“明天回你爷爷那里吃个饭。”
阮棠点点头,慢吞吞地了一声。
第二天一家三口按计划回到老宅。
阮诤夫妇都忙,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回来。倒是阮棠的叔叔阮诚一家时不时过来看望老人,这天也已经早早到了。阮诚在生意上没什么才干,占了个闲职坐领分红,和阮诤之间的兄弟关系不好不坏——从小在兄长优秀的阴影下长大,要说多喜欢兄长实在是办不到;但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斤两,再加上阮诤对他并不小气苛刻,要说不甘似乎也不至于。
两家人平平淡淡地打了招呼,老爷子一边吩咐开饭,一边又把阮棠叫到跟前,乐呵呵地问她:“棠棠最近忙不忙,好久没来看爷爷了。”
长子夫妻都很能干,老爷子也就早早退休让位,自己每天在家种种菜、钓钓鱼,得空和老伙计们下下棋吹吹牛,享受生活。
“前段时间有几个比赛,昨天新生刚刚军训完,最近没那么忙了,”阮棠笑盈盈地哄老爷子,“我每天都来看爷爷。”
“我看你平时忙得快赶上你爸妈了,有时间就多休息,不用天天来。”老爷子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笑容更甚,显然是被孙女哄得很受用的,“我孙女比赛肯定都是第一名!”
阮棠也没炫耀,只是笑着点点头承认了,然后就听老爷子神神气气地嘀咕着明天又可以和几个老伙计聊聊孙子孙女。一片阖家欢乐的气氛里,另一旁一句“我们家小棣成绩也挺好的”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阮棠略略偏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
她婶婶沈菁正揽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弟阮棣,给他倒饮料喝。
阮棠依然笑盈盈的,并不说话。
唐静婉也看了那边一眼,杏眼微微眯起。
阮诤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递给妻子。
沈菁推了推自己的儿子。
阮棣好像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暗示,依然一言不发,低头喝饮料。
毕竟是自己的孙子,老爷子一向也是极为疼爱的,听到插话也不生气,顺势也就转移了话题,关心起孙子来:“小棣开学就初三了吧,得抓抓紧了,有什么不会的就问问棠棠。”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阮棠:“棠棠要是有空,给你弟弟补补课。”
阮棠乖巧地点头答应了,却没往心里去——这课,反正是绝对补不成的。
果不其然,沈菁一听就皱了眉头:“爸,用不着麻烦棠棠,我们小棣成绩很好的,老师开补课班都说他不用去。”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又执着地接着道,“那也可以问问棠棠再提高一点嘛。”
阮棠差点笑出声来,看了眼自己的父母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管理还不够过关,赶紧又克制住了笑意,在老爷子看过来时乖乖巧巧地又点了点头。
沈菁推了一把丈夫。阮诚还在低头玩手机,毫无反应。
话题中心的另一个人也不吭声。阮棣比阮棠小了两岁,身量和阮棠差不多高,身形却差不多快有两个阮棠那么宽了——他平时在家里备受宠爱,很显然缺乏运动,又爱喝高热量的碳酸饮料,阮棠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小时候的微胖变成现在的模样。唐静婉前几年还提醒过几次、孩子不能太溺爱,结果沈菁觉得是她嫉妒自己生了儿子、故意给自己难堪,很是闹了一场,之后也就没人再提了。
但阮棠其实也说不上有多讨厌这位婶婶——
她固然小心眼又爱攀比,可是她丈夫闷声不吭、俨然一个安分守己的隐形人,既不给她撑腰帮腔、也不阻止她说话,显然也打着小算盘——就算兄长发火,那些话都不是自己说的、火也落不到自己身上,既能给兄长家添点堵、儿子又能在老爷子面前露露脸,自己还没有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沈菁至少是在极力为儿子争取利益,而至于阮诚嘛——
丧偶式教育中的鸡贼男罢了。
第8章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丈夫和儿子都默不吭声,显得自己简直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沈菁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阮棠发现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甚至是有一瞬间的涩意,但很快就又堆起了笑容,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笑着去问儿子吃不吃零食。
阮棠移开了目光。
一家三口在老宅吃了一顿晚饭,第二天阮棠起床的时候,父母就又已经不在家了。她已经习以为常,神色如常地按平时的时间表继续上课做题。
上午的小提琴一向是在老师家里上的,结束后她并没有回家、让司机又把车开去了老宅,信守昨天答应的话、陪着老爷子吃了午饭才回来。
她平时多数时候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到家后就回了房间做题。其实家里是有单独给她留了一间小书房的,但她觉得不太方便、又在卧室里放了一张书桌,平时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做作业。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阮棠手头这题才刚做到一半,没有功夫分出心思来多想、随口说了句“请进”,之后似乎就听见有人推开门走进来的声音,以及余光里恰好瞥见的、被放在她桌边的杯子。阮棠也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回了一声“谢谢”,一边依然头也没抬地继续做题。
几分钟后,她放下笔,稍稍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正好看见了刚送进来的牛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视线顺势往旁边一扫,顿时就愣了一下:“小覃?”
她原本还以为刚才是家里的阿姨送水进来。
少年穿着居家服、明显是刚从隔壁过来。她家的阿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也就没有多问、直接开了门让他进来。这会儿少年坐在地毯上、背脊靠着她的床沿,仰着脸正在看她。见她终于放下笔看了过来,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羞涩又轻快的笑容来:“姐姐。”
阮棠也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家里的早饭不好吃。”少年微微皱眉——他的眉峰线条其实有些凌厉,但在现在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和表情下,甚至就又显得有些可爱了,“没有前几天的好。”
阮棠没接话,喝了口牛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胡扯吧。应家主营是高端酒店和度假村,别的不好也就算了,大厨的手艺怎么可能还比不上学校门口的早饭摊?
应少爷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找的借口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当即也就不再费力描补了,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姐姐你做题吧,不用管我。”
阮棠估摸了一下时间,点点头:“快做完了,一会儿就好。”
少年点头应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样子配上他的长相,比最精致的洋娃娃还漂亮——阮棠忙里偷闲地评价了一句。
阮棠做的是历年全国数学竞赛的真题。其实她的竞赛成绩一直以来也很不错,但她心里也有数,自己在数学方面并不能算是天赋最好的人——真正天赋惊人的她身边就有一个,和陆含雁比数学,那是很打击人生信念的,除了高等数学之外,她亲爱的副主席已经学完了大学水平的多门数学课、而且明显还学有余力的模样。她就真的是自叹弗如了——这次的最后一道大题她花了一些时间才做完,彻底放下笔后,她又休息了一小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
阮棠转过头。
少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着床坐在地上、长腿舒展,眼睛却是闭着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头发也有些乱了,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来后就没有好好梳过,头顶有一小撮头发顽强又突兀地翘了起来,有一点滑稽,又有种稚气的天真。
凑近了一些看,阮棠才发现其实军训过后他多少也还是被晒黑了一些的。
不管早饭是不是真的吃不惯,但至少过去的十天里确实是很辛苦了。
阮棠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小覃?”
少年了一声,偏过头、仰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
阮棠干脆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这回他终于醒了。
少年半睁着眼睛、目光惺忪地看过来,脸上满是茫然。
阮棠抓住他的胳膊往上提了提:“去床上睡。”
也不知道这短短四个字是怎么他了,少年忽然有些脸红了起来。阮棠也没注意,又催了他两声,就见他还是迷迷茫茫地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然后被阮棠推着坐在了床上。
少年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