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凡间的元宵佳节前后的那几日,正是云枢推演出的按照凡人十月怀胎而生的孩子临盆日。
可是待到正月十五,汤圆也吃了,彩灯也看了,玉珠挺着一个大肚子,依旧稳如泰山。
在此后的将近十日里,金家女婿一天更比一天的暴躁,每日早中晚三次盯着他娘子的肚子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小崽子盯到羞愧而出。
全家人都跟着如临大敌。
原本刚开始的那几日玉珠心态还算平稳,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可到了后来,看着一日比一日心浮气躁的夫君,到了后头几日她也被感染得有些慌手乱脚了。
元宵过去五日,不生,第六日,还是不生,第七第八日依旧不生……
等到了第九日早晨,冬日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纱探进屋来,闭目一整夜但一直未睡的男人轻轻地睁开了眼。
苍羲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去看睡在内侧的女人的肚子。
圆鼓鼓的肚子,正面朝着他侧躺着睡得很熟,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大抵是正着睡太吃力了,自显怀以后玉珠就自发形成了侧睡的习惯。
苍羲将自己的动作放到最轻最缓,小心翼翼地从玉珠手里抽回衣角,然后悄悄翻身而起,半跪在床上,弯腰低头,将耳朵贴在她滚圆的肚子上,认真感受——
果然,依旧是毫无动静。
源源不断地往她腹中探入灵识,果然,这臭小子正嘬着手指和他母亲一个睡姿正睡得一动不动。
是的,小子。
自这孩子完全成形后苍羲就偷偷地潜入灵识探过了,就是个皮实的臭小子,只是怕自家娘子多想才一直只自己有数罢了。
刚来的时候这小子闹得大家人仰马翻,到了这回想让他出来了倒装乖巧装习惯了。
神尊大人一个来气,就用手在女人肚皮上轻轻拍了拍,小崽子,再不出来小心本君以后拎起来揍屁股!
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深深恶意,小家伙奋起反抗,隔着母亲的肚皮突然蹬了一脚直接碰到了苍羲的脸。
这一脚把正在睡梦中的玉珠一下就给惊醒了,她蓦地一抖,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尚且迷蒙的睡颜下意识地低头去瞧自己的肚子,然后和自家相公大眼瞪小眼地对上了。
苍羲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脸从玉珠肚子上挪开,直起身体,解释道:“他在动,我……就瞧一瞧。”
闻言,玉珠的神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她舒展着身体又躺了回去,睡意惺忪地嘟囔着,“我还以为这是要生了呢,相公你说他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有什么意外吧?”
苍羲替她将被子往上拉好,语气淡然,“莫要胡说,昨日睡前才叫了人诊过脉,一切安好,你莫不是忘了?这生育临盆一事本就各有早晚,时辰尚早,再睡会儿吧,莫要胡思乱想。”
嘴上是这么安慰着,但苍羲在女人慢慢地重新闭上眼睛以后也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他暗暗思忖着,既然确定了这小崽子是随了母亲的怀胎生育期,一直不肯出来这般折腾人,不若叫云枢想个无害的法子在催一把,把这小混蛋弄出来……
大约是怕了这个如此之虎的亲爹,生怕自己真被催出来,这小家伙在当天夜里就准备着自己出来了。
正月二十四这晚,从太阳落山开始天儿就零星地飘起了小雪,待到夜幕完全降临之时小雪已经飘成了鹅毛大雪。
本来玉珠这些时日饭后税前都要听大夫的在宅子里来回走动走动,但今晚因下了大雪,玉珠便也早早地歇下了。
见玉珠歇下了,苍羲便也陪着她睡下了。
夫妻俩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闲话家常东拉西扯地聊着,但玉珠现在挺着大肚子特别容易累容易犯困,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而苍羲从元宵起夜里就已经不再睡眠了,每日夜里便是守着身边的人闭眼假寐,只要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能立刻察觉到。
夜深人静,屋外还在无声地飘着雪花,玉珠在睡梦之中不似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之间蓦地往下一沉,在此之后,她的小腹便隐约开始有些坠坠的痛感,只是她睡得迷糊,起先也未明显感觉。
慢慢地这坠痛一阵一阵地越来越明显,同感也逐步加剧,然后她感觉到了似就是大夫说的羊水破了,一片黏腻濡湿……
几乎是火光电石之间的本能反应,叫她猛地睁开了眼,瞬间惊醒,急促地喘了几口惊慌的气。
苍羲本就只是假寐,已察觉到身旁与动静,他瞬间坐起身,低头对上了玉珠湿漉漉的目光。
玉珠对他憋憋嘴颤巍巍道:“相公……我这回可能是真的要生了……”
……
接下来,寂静的雪夜一下便喧闹起来,整个金家上下开始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回回地吵嚷奔忙着,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该来的都来齐了。
苍羲站在廊下焦躁地踱着步,听着里头时而高时而低的惨呼,几次想要冲进去,但都被他的老丈人给拦住了。
金炳天觉得产房重地血腥太冲,男人进去了是不吉利的,会不利生产,女婿两次往里闯被里头的女儿喊人赶出来死活不让他进去之后,金炳天就一直盯着他以免他再乱跑进添乱。
苍羲神君活了这么久,连天界的规矩他都不必遵守,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人间居然会有如此操蛋的规矩,一时间竟真就无法进去产房,只好偷偷地远距离输些灵力进去好叫里边的人减轻些痛苦。
但痛叫声还是在高高低低地时断时续。
苍羲躁得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斗兽,来来回回暴躁地打着转,在加上午夜剜心之中准时发作,面色苍白,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他。
云枢就在廊下不远处,倚着栏杆老神在在地坐着,数十万年的交情,他还从未见过苍羲神君如此失态,瞧着真是新鲜有趣。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道传音在他脑海中炸响,炸得他脑子嗡嗡地响——
“云枢,本君命令你即刻想出解决之法,她痛得命都快没了!立刻!马上!”
云枢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回:“尊上,你娘子体内有你半颗心,也是半神之身,吃了那么多的绛柁果,您就放宽心,不会死的,再则,若真死了,顶多您辛苦去幽冥府跑一趟,与冥君重新讨要你娘子的魂魄还阳便可。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最后一关,这孩子还是得她自己生,这痛楚也只得由她自己尝,谁都帮不上忙,便是神女生子也得尝过这骨肉断裂分离的痛苦,无一例外。”
苍羲有些气急败坏,“如此呼痛怎会没事?快至两个时辰了,丝毫未有进展,只是呼痛,必是有事!”
“哎呦喂,神尊大人,你自个儿便是个神仙,可别这么咒自己的妻儿了,妇人临盆,时候有长有短……不若你去帮着司命他们一起把这宅子的结界再加固加固,免得您这儿胡思乱想的。”
“可是……”
俩人正暗自交流着,忽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下着雪的夜空。
“生了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中气十足的婴儿哭声呜哇呜哇地重重落在苍羲心上,他先是呆了呆,猛地一个转身,一马当先,挥开所有人,直直闯产房,这会儿是怎么拦都没人能拦得住。
……
玉珠起先折腾了好久,消耗了好一番体力,最后咬着牙拼着一股气硬撑把孩子送出体外,只听着耳边有孩子的啼哭声,听产婆说了句是个胖小子之后她便因一时力竭虚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后,原本乱糟糟的产房已经安静了下来,血腥味也消下去不少,她自己浑身上下也在昏睡的时候被收拾干净了,头上也被戴上了厚重防风的抹额。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孩子。
苍羲一直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在旁人察觉不到的时候握着玉珠的手悄悄给她渡灵力。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苍羲便小心翼翼地顺着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孩子呢?可还康健?快快抱来与我瞧瞧?”因为方才竭力嘶喊过,故而玉珠声音尚有些虚弱嘶哑。
“莫急,很是康健,等洗净了包好襁褓后会抱过来的,来,你且先喝点水。”苍羲看着玉珠有些干裂脱皮的嘴唇,端了杯热开水来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下去。
等她把一杯水喝完了,那边乳娘刚好把收拾妥当的孩子抱了过来。
苍羲怕玉珠虚弱无力,便在她身后托着她的手从乳娘手里接过襁褓。
那么软软的一个小襁褓,玉珠双手都不敢用力,靠在夫君怀中倚着他的手臂力量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睇着襁褓中正在微微动手动头的小宝宝。
这刚出生的小娃娃,皮肤尚未来得及退去皱巴巴的暗红,瞧着倒有点像个小老头,那一头乌黑的胎发倒是像极了他的父亲,又黑有多,只是因刚刚被洗干净,大抵是被什么软布之类的擦拭过小脑袋,尚未干透,有些炸毛。
“稍丑了些。”亲爹皱着眉实话实说地点评道。
“你恁的胡说什么,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咱们的孩子等他长开了,不知道多漂亮呢!可不许瞎说,叫哥儿听见了,他就真长得不好看了!”玉珠嗔怪了夫君一眼。
苍羲垂眸认真地打量着这只闹了他十个月的小崽子——
此刻小家伙正无知无觉地闭着眼,莲瓣一样的小嘴巴一动一动的,一只小手不知怎的悄悄逃出了襁褓,那丁点大的嫩手指一抓一握的,很乖,也没有因亲爹说他丑而哭出来。
虽然嘴上说儿子长得丑,但开天辟地头一回当爹的神尊大人还是看入了神,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根食指去轻触孩子露在外的那一只小手,才轻轻点了两下,小家伙仿若有了感应似的,闭着眼,直接就将仔细细小的手指搭在了他的食指上。
玉珠惊喜道:“相公,小宝在和你打招呼呢!”
苍羲怔住了,连着那根手指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指头上这种软而细小的触感,是他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
这是他的孩子,他与他怀中的女子共同孕育的一个小生命……
新晋做了爹娘的夫妻俩就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头碰头凑在一起,对孩子从五官到轮廓再到头发都仔仔细细地研究打量最后再讨论一番。
孩子本来是好好的,就这样闭眼睡着,但当父母争论他的嘴和鼻子究竟是像谁多一点一直争论不下,仿佛是被议论烦了,睡着睡着,他小嘴努力嘬吮几下,五官用力皱成一团,在爹娘眼睁睁的注视下,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响亮,吓得新手上任的爹娘齐齐抖了一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啥都不会的新手爹妈,最开始连宝宝放个屁都感到新奇
第48章
金家喜得金孙的事很快便整个宁州城都传开了,随着这个胖小哥儿的降生,那些总是拿绝嗣做话头编排金家的人就都彻底闭嘴了。
金炳天大喜过望后都等不及到孩子的满月宴,孩子出生第二天就大摆流水宴席,请四方邻里都来吃席,金家的善堂更是开了一连五天,行善施粥,凡领粥的都还能得一个红鸡蛋。
有好事者不禁要说些酸言酸语,这般大的阵仗去庆贺,不过就是高兴终于有个随自己姓金的男嗣罢了,就不信那上门的金家女婿心里头会没想法?这光鲜亮丽的一家子啊,内里肯定安稳不了……
然而,这金家女婿啊,还真没什么想法。
苍溪自天地混沌间的灵气中生出意识而诞生,无父无母,本也无名无姓无家可归,最初之时连自己是谁都不曾明白,也是在遇到了父神后打了一架,打完之后父神为他取名作苍羲。
但却依旧无姓无家,故而姓氏宗族传承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当他娘子再一次和他商量着提出这第一个孩子要随母姓的时候,他想都没想,随口就同意了,根本没有丝毫在意。
他现在所在意的是——
这千千万年来三界之中也没有谁告诉过他,原来养一只小崽子居然会如此麻烦!
小东西半神血脉,但刚刚出生都未曾满月,依旧只会干吃喝拉撒睡哭六个字的事儿。
饿了哭,渴了哭,尿了哭,拉了哭,睡醒了还是哭,但凡有让这小祖宗不满意地方他就扯了嗓子给你嚎上大半天。
明明他从前也捡来养过两只小崽子,那两只就特别乖觉,被后山的魔兽神兽们带着玩,从不会在他跟前哭,渴了饿了自己找吃的,遇到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他做的就是给了俩徒弟各自一间睡觉的房,来了兴致就传授他们一些术法,闯祸的时候拎起来揍一顿,揍完后就又乖巧懂事了。
明明简单得很,怎的如今轮到了他亲生的这只,他养了两只崽子的经验就一丁点儿都用不上了。
他甚至连大声点说话都不被允许,但凡声调高一点吓哭了这小祖宗,必会惹来他亲娘的一顿嗔怒粉拳,接着被赶出房门大半天都进不去。
这般几次以后,他只能暂且投降妥协,麻烦些就麻烦些吧,慢慢养,待养大些,养得皮皮肉厚实些了,总能找机会修理的……
……
是夜,清风苑里一片安静,因着忽然多了一位娇贵的小主人,下人们便是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
外头还是凛冽寒风,主卧房里却是一派宁静温馨。
拔步大床的边上放置了一个小巧的摇篮床,但此刻小家伙却顺理成章地霸占了父母睡的大床的中央位置,而他的老父亲只能蹲在床沿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吧嗒吧嗒用力吮/吸母乳喝。
金老爷财大气粗,什么都想给宝贝金孙最好的,光是孩子的乳娘就请了六个,高矮胖瘦,个个都奶水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