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不同他回去——
庄理厌弃这些情感过剩的想法,抬眸看着叶辞说:“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好。”他一脸柔情蜜意,好似真的。
*
早晨,整座宅邸尚浸在春寒料峭的困倦中。庄理感觉到枕边人离开了,朦胧睏了会儿,睡不着。起来换上运动背心和紧身裤,铺开瑜伽垫做拉伸。
事情告一段落,她也完全康复了,或许是时候搬出去了,在某些默契成为习惯前搬出去。
电话比预期的来的还早,庄明含糊地道了歉,半是笑半是试探庄理月薪有多少。原来继母看她在香港混得不错,赚了这么些钱,想趁寒假带儿子来旅游。
“你们有钱就来,反正我不见、不招待。”庄理漠然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
电话那边有拉扯和小声的争执,庄明也知道昨天他们说话过分了,没再提继母要来旅游的事情,以打商量的语气问庄理每月能给家里汇多少钱。
庄理走到书房,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表格文档,逐行念出来,末了说:“从小到念大学,拢共花了你这么多钱,我按银行定期汇率算了利息的,昨天的五万当我送你的,这笔钱连本带利息我会分一年期还给你,结清后就两不相欠。”
庄明气急,吵嚷起来。庄理说:“我是我妈生的,我妈现在一个人供养妹妹,要是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也是一样的算账。……养育?我小时候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完全可以告你们的,现在我也请得起律师,要不然你们试试?”
继母抢过电话,刻薄地数落起庄理。
庄理笑了声,轻描淡写地说:“多谢你们昨天的新年问候,不然我还想不起这些事。我劝你们客气点,否则不仅拿不到钱还吃官司。”
*
雨声吞没一切,大雨滂沱,司机撑着一把大伞拉开车门,请出一位穿黑色羊绒短款外套的男人。
黑色伞面与伞面相触,扬起浅浅的水花。叶辞勾身钻到另一把伞底下,撑伞的女人也是一身黑衣,丝袜包裹纤细小腿,踩一双高跟鞋。
“这天气,还以为航班要延误呢。”
“你就等着看我好戏是吧?”
叶辞乜了女人一眼,阴暗的光线从伞下映过来,让一张清秀的脸庞显得冷冽出尘。叶辞又说,“这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见了我也不笑,好大的官威。”
“小哥。”叶玲蹙眉,睨了叶辞一眼,“昨晚吃年夜饭的时候有人提了你一句,爸就气得摔筷子哪,你还不收敛点儿,一会儿上去了想让爸骂你一顿啊?”
“哪个人?”
叶玲抬眸往前路看去,“夫人。”
雨线拍打灰白地砖,桥下沟渠泛起涟漪,植被拥簇一座陵园,坊门边的松柏依然立得挺拔。就是不懂的人看了这开阔之势也知是风水宝地。
叶辞从张秘书手里接过一捧菊花,同叶玲一起往陵园中的叶家墓园走去。几年前爷爷过世后,每逢正月初一,甭管是去了美利坚还是哪个小岛,叶家每一个人都要来这儿扫墓。
也有一个人不享这叶家的福泽了,从没回来过。
“小姑今年还是没回?”叶辞问。
“没。”
他们的小姑不入仕途,不搞科研,和美国人结了婚,现在全世界漂流,拯救濒危动物。
小姑偏疼叶玲,因为叶玲顽劣、叛逆,就像小姑。可叶玲长大了却也归顺了,回国拿了学位、进了部门,迈过三十不久就迁升回北京,旁人称叶主任。
叶玲是父母的晚来子,大哥叶琤年长十余岁,在北方某省会任职。兄妹二人兢兢业业,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让父亲受累。
在家中旁亲看来,这三兄妹也就是叶辞不像话。不过也觉得他理应不像话,毕竟是半路来的孩子;若不是当年爷爷在世时疼爱叶辞,让他认了祖宗、进了族谱,正月初一的祭拜根本没叶辞的份儿。
外人以为叶辞是叶家真正的二公子,不服管教才把好端端的名字改做叶辞。实际上真正的二公子名琛,寓意珍宝,是最受父亲疼爱的孩子,可惜体弱多病,不到十岁就折了。
叶辞在这个家里名作珂,类玉的石头。
但这么多年过去,顽石成金,没人敢再那么唤他。
一众人望见叶辞来了,往旁让了让。他把怀里一捧菊花放到墓前,九十度鞠躬,而后跪拜下来。
地上雨水一下浸湿他的西装裤料,可他不嫌脏,肃穆地以手掌地拜了三拜。
边上那些个叔婶互相交换眼色,又是惊讶又是嘲弄。
“孩子不孝,辜负了您的期望。”
叶辞轻声说着,雨中有些令人听不清。他话还没说完,叶玉山便呵斥一声,“起来!”
叶辞起身,这才同父亲颔首。
为叶玉山撑着伞的夫人睇了叶辞一眼,好似亲昵道:“行过大礼了,爷爷不会责怪你的,有什么咱们慢慢说。”
一行人下山,乘车前往近郊的别墅。别墅院落好山好水,当初请各领域的顶尖设计师做的方案,本来是给爷爷养老的地方,没住几年差点成了医院。
请好几位堪舆师、高僧来看过,都说地界与建筑格局风水极佳,叶家的人这才放了心。叶家的人也不屑抢这么快近郊的地,各有各的事情忙,因此别墅仍常年空置,就只有过年这几日热闹一阵。
叶辞在车上换了身衣服,还没进门就被亲戚堵住了。他心里发笑,这些人等不了上饭桌就要同他掰扯了,看来今年经济回落、行情不好。
叶辞客气地说待会儿慢慢聊,不急。进屋在饭厅坐下,另外几人又凑过来了。
待叶玉山和夫人落座,他们一时消停下来,推杯换盏,热热闹闹话家常。该醉的人醉倒了,叶玉山同几位长辈去茶室休息,某位叔叔的女婿端着一壶酒来到叶辞跟前,说要吹壶聊表敬意。
叶辞头一回见这位堂亲妹夫,才搞清楚他是做电子科技的,见状虚推开他的酒壶,佯作醉意道:“真喝不了啊。”
这位妹夫同叶辞年纪不相上下,开口闭口敬仰、崇拜,自顾自干了一壶酒,讨教起生意经来。
不说父辈间的差异,单看叶辞这一辈就有企业家、银行家,叶辞看起来并非家中劲头最猛的,却是最有声望的。因为叶辞为叶玉山做事,会玩跷跷板,其他人也想借渠得利。事儿是麻烦事儿,但叶辞早年也因此笼络了人心。
这几年为了大哥的坦途,叶玉山不让叶辞再蹚浑水,叶辞帮的忙也就少了。
当下听这位妹夫提到什么教育、中小学,叶辞就知道他是想通过政府渠道推广他们设计的平板电脑。几个月前才听人说起类似的事儿,他当时就让人直接找有关部门去谈。
面对亲眷总得客气些,他说:“我不太懂教育,女儿呢放养,也没怎么正经上学,这事儿我还真不好帮你拿主意。”
那边叶玲给小孩们塞了红包,回来说爸找小哥有事儿,把叶辞叫走了。
两兄妹站在后院屋檐下吸烟。
“烦吧?”
“烦。”
叶玲单手抱臂,呵笑说:“明儿还有更烦的,我舅舅舅妈他们来拜年。”
叶辞没接腔,过了会儿想起似的问:“这块地在大妈手上吧?”
叶玲斜了他一眼,”有想法?”
“开个麻将馆怎么样,省得每年遭罪。”
叶玲往半空中望去,回头对叶辞说:“亏你想得出来!周围老楼拆迁,几年内要建楼盘的,你这麻将馆要上市啊?”
叶辞笑了,“没正形儿。”
“得了你,跟我妈手头要东西,我看难。”
叶辞掸了掸烟灰,说:“我这要回来了,爸不得送我点……这叫什么礼来着?”
“哪有这门子礼。话说回来,你就这么回来?”
“什么意思?”
“不给我带个港姐嫂子回来?”
叶辞作势把烟杵在叶玲脸上,她忙躲开,止不住笑,“你在那边潇洒快活,我们可都知道啊。”说着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上回大哥到我那儿来,喝多了,还说羡慕你呢。”
叶辞挑眉,“没事儿吧他。”
“没事儿,解决了。上头传他要升了。”
“挺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们转过身去,见叶夫人冷淡地说:“你爸找你。”
叶玲拍了拍叶辞的肩膀,“这回真找了,自求多福吧。”
第三十九章
叶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叶玲同母亲站在屋檐下, 雨连成银线斜飞着,周遭的植被蒙在雨雾里,一时有些安静。
“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了?一回来就堵得你爸话都说不出来!”叶夫人没忍住同女儿碎语。
“当年小哥结婚, 爷爷可是给了礼的,现在要离婚,他知道有错,在爷爷墓前跪一跪聊表孝心,又怎么了?”
叶玲蹙眉, “妈, 你对小哥真的太苛刻了。”
“你真当他给爷爷跪?他是跪给我们全家人看,跪给你爸爸和你看!”
“……我说不过你们能唱的。”
“你跟他说自求多福, 也知道他那是表演、作秀,他从小就这样儿, 内心阴郁得很,鬼鬼祟祟——”
叶玲平静道:“妈, 我知道你放不下, 可是走了的人就是走了, 这么多年了,你不能把这种心态投射到小哥身上成了恨啊。”
“恨?哪来的恨。我是劝你别和他这么近。”
叶玲有一阵没说话, 提步要走的时候,轻声留话, “小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倒是妈,你的亲孙女出那么大事儿要拦着不让人借钱给小哥,你巴不得人没了吧。”
叶夫人旋即转身, “公事公办, 还不是为你和你大哥好。”
“大哥就大哥, 别扯我。”
*
好几日,叶辞就像去了世界尽头一样,庄理只能透过偶一次的电话了解他的存在。
这日晚上,庄理睡得不太安稳,听见车碾压路面的声音一下从床上起来。
谢秘书、公关助理跟着叶辞一起进了家门,很快又走了。他们在商量之后的安排,及叶辞请宴请朋友们的事宜——每年的惯例,没有避讳庄理。
网上对于叶辞实际的家庭关系并没有写详尽,庄理先前也是从八卦消息中推测出他是叶玉山的儿子的,一说是养子。
听他们提到的一些人和公司,庄理才知道叶辞的生母是一位女企业家。叶辞今晚是从深圳回来的。
四下静悄悄的,叶辞的大衣和外套扔在客厅。人不知去哪了,没一会儿他回到客厅,冷不丁对楼道方向说:“出来。”
庄理心下一惊,提着睡裙裙摆,赤脚从楼梯拐角走下去。
“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