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汇入主路车流。
月初霖望着汽车尾巴,没什么表情,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想,是时候冷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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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冷,就是整整一个月。
年后的工作不算太忙,只是因为休了个长假,许多人很难进入状态。
月初霖不然,拿到手的工作没有任何怨言。
大概是因为出生在幽暗的底层,她身上从来有股冲劲,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从来不会有倦怠的心理。
哪怕是当初那段最放纵的日子,每次和男伴上完床回来,她最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定是用来埋头苦读的。
四年大学,身在最高学府,她依然拿得到全系第一的学分绩。
工作自然也是如此。
不论是新人期,还是已经成为骨干的现在,她始终是公司名列前茅的译员。
她努力挣钱还贷,努力存款,为的是在自己孤独到老时,能趁着还清醒,让自己的生活更好,甚至有权选择更舒适的方式终结一切。
这些,都要趁着年轻,好好打算。
老许见到她这样的工作状态,当然欣赏不已,可又惦记着年前她因为太累,肠胃痉挛的事,委婉地劝她不必太有压力。
月初霖笑着答应,却没放在心上。
三月初的时候,她接了份新工作,带着某公司的法国客户参加行业峰会。
会议地点恰好就设在郁驰越先前带她去过的那一家隶属森和集团新开业的度假区中。
因为离市区远,无法往来,客户也替她安排了房间,一起住在度假区。
月初霖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郁驰越联系了。
度假区的服务员还有不少认识她,连大堂经理也抽空来同她打了声招呼。
可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主动联系。
如果要断在这儿,她应该也毫无怨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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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工作,强度高的同时结束得也快。
最后一天,主办方邀请一定级别以上的与会者参加答谢酒会。
月初霖的客户刚刚够到门槛,也有幸受邀参与。
当晚,她打扮一新,以职业女性的身份陪同客户参加酒会,履行口译员的职责。
两位法国客人都不大擅长饮酒,前两天在饭桌上都只喝了小半杯红酒,今晚因心情极佳,多喝了两杯香槟,很快便醉了,被人送回了房间。
月初霖一下空闲了,干脆离开会场,打算自己到附近的徒步栈道走走,观赏沿途风景。
如今已经是三月,天气再不比冬天那样寒冷,半山上的草木虽不比南方那么葱郁茂盛,却也不复枯黄,出现了一簇簇新绿的点缀。
她拿起手机,正想拍几张风景照,却忽然看见会场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一身深灰色西装,高挑修长的身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发型干净利落,乌黑中夹杂着几点斑白,整个人的英俊成熟,内敛温和。
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
月初霖起初并未留意,只看了一眼便转了开头。
可随即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
那个男人的五官相貌是何其熟悉,不但在陈旧的照片里看过,甚至是每天要在镜子里见到无数次的自己的脸,也和他有三分相似。
她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念出三个字。
“储,开,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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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门口,储开济站着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还在房间的妻儿过来同他会合。
这场峰会,他原本也该来参加,但因为儿子在医院,之后亲自陪着,直到儿子出院,一家人才往这边赶,只赶上峰会尾巴上的这场酒会。
他眼看已经错过了大半,干脆连酒会也只在中间的时候短暂露个面,剩下的时间,便全用来陪着妻儿。
方才结束的时候,妻子说已经带着儿子下来,三个人要一起吃晚饭,可现在始终没见到人。
他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徒步栈道边,一个女孩站在路灯下,怔怔地望过来。
那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容貌姣好,一身职业装,显然也是来参加峰会的工作人员。
这样目光直白的女孩,储开济见得多了,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打量,低头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
可是,还没等手指按下去,他的脑中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重新朝那个女孩的方向看去。
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从震惊慢慢变为冷漠的讽刺,一个则完全不敢置信。
“你……”
储开济瞪大眼睛,情不自禁把手机放回西裤口袋里,迈开步子便朝那女孩走去。
“你是谁?”
月初霖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会他,转身便朝反方向走去。
储开济急不可耐,也顾不得身份,三两步绕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拦住她的去路,急切地问:“你是月芳的女儿?”
听到“月芳”两个字,月初霖嘴边的笑意顿时消失。
“难为储先生,竟然还记得这么个人。”
储开济顾不得她话里的刺,微微弯腰,借着路灯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好像要从中辨别什么似的。
身边偶尔有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
“你父亲——是谁?”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储开济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轻颤两下,抖着声音道:“是我,对不对?”
“你不必如此,我跟着妈妈长大,从没见过父亲,更不知道他是谁。”
月初霖想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奈何他攥得极紧,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储先生,公共场合,请你放手。”
储开济却恍若未闻,依旧深深凝视着她,轻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月初霖皱眉,半点不想回答,只想转身走人。
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储先生,您的夫人已经到餐厅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第35章
木质的阶梯下, 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这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栈道边的两人。
月初霖皱眉,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往后退一步, 深吸一口气, 调整好面部表情, 淡定地冲储开济点点头:“储先生走好。”
说完,转身沿着栈道快步离去。
有郁驰越在场, 储开济这才克制住自己的失态,没再追过去,慢慢找回平日的风度,勉强笑道:“驰越,早和你说过的,不用亲自过来的。”
两人在s城经过几次商谈,已经就新项目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这次储开济亲自到p市参加行业峰会,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到森和总部露个脸。
郁驰越会过来,原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让人看到这样一幕。
郁驰越从栈道上那道已经快消失的背影上移开视线, 淡淡道:“应该的。”
有服务员开着观光车经过, 停下将两人带上,一路送至餐厅。
“我和小满刚刚到这儿,想打电话告诉你不用等了, 可你没接。”舒玉卿带着儿子储满愿迎上来,先和郁驰越打招呼,又笑着埋怨, “小满都饿了。”
储开济笑了笑,摸了把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
“以后不用等我,你们母子两个顾着自己就行。”他拍拍儿子的脑袋,笑起来时,完全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十三岁的男孩,长得已经和舒玉卿差不多高了,可因为身体病弱,常年待在屋里,皮肤苍白,身材瘦削,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纤细少年的脆弱感,令人忍不住心疼。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并排走进餐厅,到准备好的餐桌边坐下。
储开济请郁驰越也一同坐下吃饭,却被拒绝了。
郁驰越冷眼看着这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后,便转身离开了。
舒玉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储开济:“郁总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刚才你们起争执了?”
储开济坐在桌边,正有些出神,闻言抬起头,愣了片刻才明白妻子在说什么,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能和他起什么争执?你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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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霖迎着风,在夜色里走了许久,直到高跟鞋将脚跟磨得痛到走不动了,才慢慢停下,走到路边,搭上观光车往回去。
风吹在身上更冷了。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双臂轻轻环抱起来,久久不能回神。
“储开济”这三个字,始终在脑中盘桓不去。
其实,很小的时候,她也像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问过月芳无数遍,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每次迎接她的,都是月芳歇斯底里的斥骂和痛哭。
她从最天真无知的时候问起,一直问到上学懂事的时候。
识字以后,她从学校阅览室里仅有的破烂的书本里,逐渐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也开始明白,很多事情,不一定有答案,又或者,那个答案会让人更痛苦。
她不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而是学会了在沉默中让自己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