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白挑眉:“你不信?”
丁清笑道:“信!凡是老大说的话,我都信!”
“这话好听。”周笙白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那我们先去看 看我们曾去过的地方。
除去窥天山,还有其他几处原本就不属于凡间的地点标识也- -同被周笙白拉入了地底。
周笙白背对着丁清蹲下,丁清看向他宽厚的背,没有犹豫地扑了上去,如此重的力度,他连晃都不晃,背着丁清起身后说了句:“可惜不能将你养胖。”
二人离开窥探山时,丁清问他:“在遇见我之前 ,你是不是更喜欢丰韵的女子?"
周笙白轻声道:”在遇见你之前 ,我不喜欢凡人。”
丁清颇为娇气地哼了声,这声哼入了周笙白的心中,叫他心内略痒,随后她又问他:“老大 ,你用笙白花开启了这个世界的通道,创造了与凡间相同又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有想过要如何称呼此地?"
周笙白摇头:“没想过。
“我来帮你想!"丁清跃跃欲试,在他背上蹭了蹭, 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下巴磕在对方的肩膀上沉思片刻道: " 既然这世界由你所创,就叫周界!”
周笙白闻言噗嗤一声笑出,丁清道:“不然叫白界?笙白界?笙界?总得以你的名字命名吧!"
“你起名字当真如你选首饰一 般,直白。”周笙白选了个不那么直接的形容词,来形容j清对某些事物的审美,饶是如此, j清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那你自己想。”她道。
周笙白开口:“无光即为阴 ,阴间如何?"
丁清沉默了许久,周笙白反问:“怎么 ?不好?清清不喜欢,那咱们换一个。”
丁清的脸埋在了他的脖子里,声音闷闷道: ' 比我起的有文采些。
周笙白又笑了。
其实此地如何称呼,非他所能定夺的。现下阴间鬼魂尚且不算太多, 但今后凡是人间死去一个人, 便会有一道鬼魂走入阴间,而阴间的魂魄洗清干净了-个,也会去往人间。
总会有在两界之间迎来送往者,这地方究竟如何称呼,好与不好,皆由他们去论。
丁清跟随周笙白重新走:了一遍当初画符之行。
二人分明都死了,可却比活着走过这些地方时心里更为轻松。
他们去了半月泉,无量深林浓雾密布,灰暗无光,但每一条半月泉的流水分支都仿佛有月光倾洒其上,波光粼粼。
半月泉之后是风萧坳,远远便可瞧见满山的红花,红花的花蕊像是一粒粒繁星坠入 ,步行穿过,可听见一声声叹息。
鄞都城后天石镜,可见人魂魄前世,他们到时,已有鬼魂站在石前数自己-生功孽,见到熟悉的人脸时不禁落泪,回望过去种种,满足与不甘,统统化为泡影。
后来丁清与周笙白去了西堂方向的冰川,在那里看见了被他们短暂遗忘的雪姻。
雪姻原也不属于凡间,她坠入阴间后被冰川内的怨鬼纠缠,撞见了太多被她亲手屠害的鬼魂,她惧怕,慌乱,重新在此地塑造了-座冰山躲避进去。
雪姻见到丁清与周笙白时,心中亦有惊喜,她终于看见了认识的人,也终于能问一问自她被困入十二星言剑中后又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未开口说话,便发现周笙白已死。
雪姻怔了怔,她重新躲在了一面冰墙之后,看着周笙白与丁清牵手的魂魄,满面流泪,银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像是冰霜白鬼。
“我就知道, 我还没有逃离那个鬼地..哈哈哈, 这都是幻象,都是十=星言剑中的幻象!"雪姻双手抱头 ,不断尖叫:“究竟什么时候 才能结束? ! 翎云为何不来救我? ! 我帮他杀了那么多人,他答应带我回去
..我.我只是想回去而已!"
周笙白怎么可能会死?
若周笙白死,岂不说明翎云胜利了?
翎云若胜,又怎会不拉她离开这不断涌出幻象的牢狱!
所以她从来没离开过十二星言剑, 她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不能疯,她要在这里等翎云,她要等看漫山遍野的笙白花盛放,等到那-条通往苍穹之路开启。
一道又- 道冰墙屏障将她锁在了其中,可是这些墙面拦不住魂魄,雪姻双手抱头蜷缩成-团,嘴里疯狂叫喊着:“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不是我要杀你的,不是我要杀你,是翎云,是翎云要我这么做的!啊啊啊-
“她疯了。”丁清震惊,可又不那么意外。
夜路行多总会遇上鬼的,何况她就在被她杀害的那些人眼前,那些冰川里飘浮上来的怨魂,会将她的理智一点点蚕食。
这种情况,若能死尚可解脱,可这里已经不是凡间了,恐怕也找不到能杀死雪姻的东西。
离开冰川时,丁清的心有些沉闷,也有些疼。
周笙白曾说,能杀死他的东西,他早就交给丁清了。
玉质脆弱,稍碰即碎,却能穿破他坚不可摧的身躯。那样的玉,时时被j清戴在发上,以许终身之诺的簪子,将性命送到了她的手中。
她问周笙白:“你死时 ,痛不痛?"
周笙白道:“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你 ,不觉得痛。
他当时在想,小疯子看上去害怕极了,他本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的 ,却不曾想成了惊吓,他得好好安慰小疯子,越快越好。
所以后来他连j清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便从窥天山的悬崖边追随而来,但将她的尸体留在原本的窥天山顶腐化,安静、干净,也未尝不是个风水宝地。
“老大,让我看看你的疤吧。”丁清的手从他的肩膀环到了胸膛位置,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心口。
“现在看?还是等我们换个干净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周笙白的声音有些低哑,'仔仔细细’ 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
温情被一句话打破。
丁清脸上微红,有些羞恼道:“我是想心疼你 ,安慰你!”
“清清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心疼我,安慰我。”周笙白轻声笑了笑,突然飞高,出了烟云之外。
丁清搂着他的脖子收紧,问他:“ 飞这么高做什么?"
“看得更远,找个好地方,让你心疼我,安慰我。”他回。
丁清.....
罢了罢了,暂且说不通,那就不说了。
反正只要效果达成,过程如何也不那么重要了。
突然安静,唯能听见周笙白微沉的呼吸,丁清的心口怦怦乱跳,胡乱扯了一句打破这摆明了要去行某事途中的旖旎氛围:“你说人间现在是什么日子 ?"
周笙白沉默了会儿,回她一句: "大约惊蛰 了吧。
大寒那日,破晓时分日月同天,异跳出现时,被八星阵护在其中的百姓纷纷抬头来回在东西两方去看。
周椿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日,她与苏威面对无数恶鬼前来,已经使尽了手段,精疲力尽了,可她等来了-一个奇迹。
是周笙白将他们带离了窥天山下,送至平水镇的。
周椿来不及喊一声舅舅,更来不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便直往窥天山顶而去了。
晨起的光芒越发刺目, 凡是睁开眼的人都纷纷抬手遮挡视线,未到- -炷香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入了大寒,白雪飘零,战争过后狼藉的窥天山境内惨不忍睹,尸横遍野,分明凌乱不堪的画面,却极为安静。
那些不断朝他们涌来的恶鬼消失了。
周椿与苏威收拾窥天山的残局,只是她没见到周笙白和丁清。
对方一贯如此 ,只要他不找来,周椿也永远别想知道他的踪迹。
处理好窥天山事物后,她回去了云川城,又过了十多日才渐渐发现了与往常不同之处。
不光是周椿,便是西堂、东堂、北堂、南堂的人也察觉到了,凡是有人死在眼前的,无需他们动手,那魂魄就像是按照既定的道路离去,不容改变地走向同一-个方向,几个眨眼便消失了。
立春后,白雪消融,万物复苏,周家门前的柳树抽了芽,中堂的弟子已经许久不曾归过家了。
周椿让他们出去寻鬼。
不光是他们,余几堂的弟子也倾巢而动,满世界寻找鬼魂,然而一无所获。
这个世界好像就在大寒那一日变得格外干净,每天因恶鬼死去的人越来越少,那些住在深山里的人就是夜里也敢步行上山采药捡菌.
起始于凡人,却又威胁着凡人的鬼魂,不再侵扰着这个世界。
除夕前一日,苏威带着众多弟子回了周家。上百个男人站在院内 ,无聊地数起了柳树枝,等着厨娘第一盘饺 子出锅。
周椿近来接到太多来自其他几堂的信件,一回复后步入院中, 瞧见-群男人白日瞌睡,呵斥道:“不用练武了 ?"
“堂主,没鬼了,我们练武做什么啊?"黎袁峰问她。
这是个好问题,潜藏在诸多周家弟子,甚至捉鬼人士的心中许久,他们都想问一问,这世界上所有的鬼都消失了,甚至死后也不入凡间,他们习武练一手本事,还能再做些什么?
周椿单手叉腰,道:“无鬼, 总有恶人吧?强盗、山匪、小偷、口摅掠之辈,难道他们就无错处?五堂的宗旨为何,你们都忘了吗?
“习法、安民。
“民不安,我们仍需努力。”周椿食指点了点几个带头松懈的: “可明了?"
”是!”
厨娘在院外笑道:“饺子好了 ,来吃吧。”
方才还说要好好习武习法的男人们一窝蜂地冲出了院子,说要去吃厨娘包的饺子,周椿嘿了声, 苏威在-旁笑道:“过年了 , 堂主高兴些。”
周椿数落的话吞了回去, 对苏威道:“苏长 老也去吃饺子吧。”
“堂主一道。
周椿颔首跟上,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鸟鸣,她回头看去,见两只喜鹊落在了亭上飞檐。
今年,会是个好年。
许多年后,五堂才逐渐摸到了多年前大寒那日之后,这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分阴阳双界,人存阳,鬼存阴, 生死相隔,轮回相连。
可通天的城i ]前曾死过无数人,一门隔断生死,据说凡人死后鬼魂都是飘去了那儿,那有一道关,问生问死的关。- 气尚存者还有回头路,回头还生的人,称其为鬼门关。
半月泉四通八达,化成-道道引魂之路,人间死者埋于地,魂魄芾着凡土入泉路洗去凡尘,水混着泥土洗成了黄色的泉水,后世人又称之为黄泉路。
过黄泉路的鬼要经过彼岸花丛, -声叹息,将生前遗憾统统抛请身后。
天池旁的天石镜可照人前世今生,以定来世,故又被人称之为三生石。
心怀怨憎的怨鬼怨魂,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统统流入冰川河。曾有鬼魂在冰川边看见银发女子痴痴坐着, 谁来也不理,谁问也不答,只不断喃喃'都忘了 , 我都忘了’, 后那冰川,称为忘川。
入阴间的鬼,都知道他们尚有转世之机,洗干净了自身灵魂,便可去那永生树下,取-滴叶上露饮,忘记过去,作别今生,才有来世。
饮下叶上露,抛去前尘往事,魂魄赤条条 ,了无牵挂,-阵风便能将其吹上山顶,山顶有座桥,连接着通往生路的花道。
后世人说,见奈何桥者是为死,实际,过奈何桥者可生。
渡一人魂生,永生树上开朵粉花,瓣瓣晶莹,如海棠。
引一人魂死,生树上落-朵粉花,片片凋零,似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