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很多剧目之中所表达的价值观,都已经脱离了当代大众。就比如说《贵妃醉酒》这个最能代表京剧的戏,它说的是什么故事?
无非是杨玉环深受唐明皇的荣宠,本是约唐明皇百花亭赴筵,但久候不至,随后知道他早已转驾西宫,于是羞怒交加,万端愁绪饮致大醉的这么一个故事。
可是放在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看——这不就是个怨妇嘛?
甚至一些女孩子可能就会想,就是个男人?你不来就不来,本姑娘也不稀罕,对吧?
所以从价值观上来说,很大一部分的传统京剧已经不能在情感上和当代的观众产生共鸣。
所以我说,它已经死了。
现在拍摄《伶》这部戏,目的是记录,而不是宣扬。
说实话,这部剧能在网络上获取这么大的关注,我个人是诚惶诚恐的。看到任何的评论,说李世信拍了这部戏把京剧带火了,我都汗颜。
京剧如果突然有一天复兴了,那肯定不是我和《伶》这部剧的关系。
而是一群真正爱好京剧的年轻人,用京剧的精华和内核,用念唱做打的方式,去演绎符合当下年轻人价值观的新玩意儿。
像什么《办公室风云》,像什么《三打渣男》,像什么《婆媳争霸》什么《宿舍演义》这种既能表达当下大众生活状态,又能体现当代人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剧目多了,它什么时候才能说复兴。”
随着李世信顺口胡诌了几个和京剧画风完全不搭噶的剧名,现场的所有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李老师,您说的这几个还挺来感!可就是听着跟京剧差别太大了。相比之下我觉得您老拍的《伶》,以及ost里面的《二月红回忆》《十年人间》这种作品,更附和您说的京剧新尝试。”
面对哔站的沙雕记者调笑,李世信却严肃的摇了摇头:“我刚才说这些,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京剧的美不应该是生旦净末丑脸上的油彩,不应该是刀马旦的花枪,不应该是青衣的水袖,也不应该是老生的髯口。它的美,应该是津津乐道,应该是会心一笑,应该是让人哭了笑了怒了愁了之后,脑子留下的那么一丁点儿感触,一丁点儿思考。”
端坐在椅子上的李世信此时形象滑稽的很;拆了鞭子的大光头,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青衣戏服,可是随着这一番深入浅出,满含着对京剧理解的一番谈资,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站直了身子。
这特么才是真大师啊!
“那李老师,既然您说没有复兴京剧的想法,那么对于《伶》这部剧您的期望是什么?”
面对问题,李世信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
“《伶》这部剧的创作灵感,是我的一个新朋友,也就是京城月龄戏院的孙连城的家史。这部剧的故事是以孙连城的奶奶,成家班赖小月先生的经历而改编的。
孙连城先生的戏院经营了近十年,可是开到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些上了岁数,接受不了新东西的票友。
如果说我对这部剧有什么期望,那么可能就是给这些度过了岁月,却守着旧颜色的人们一个慰藉。
京剧被时代淘汰了,但是它也曾经辉煌过,就跟这些人一样,他们也曾经伴随着京剧的辉煌而年轻过,鲜活过。
所以我倒是挺希望喜欢《伶》这部剧的朋友,能把拿到给家里上了岁数,喜欢京剧的老人面前和他们一起看。
年轻人去看《伶》的剧情,去听ost里面的歌曲。老人们看伶的时代,去看我今天更新的ost里面的京剧。
让两个时代的人,能获得一次在精神上重合的机会,这就是我对这部剧最大的期盼。”
说着话的时候,李世信的眼睛是亮着的。
随着他娓娓说完,在场的记者们,激动了;
“李老师,您说《伶》这部剧的故事是有原型的?”
“信爷,啥时候又放ost了?我怎么没注意?”
“李老师,能详细说说赖小月的故事么?”
看着横七竖八怼到自己面前的话筒,李世信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留白啊!
什么是高人?
十分话说五分,剩下一半留脑补哇!
面对记者们炸窝般的提问,李世信单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
“不说了,累了。”
看着李世信拨开人群,消失在片场的背影,现场的几个娱记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机。
“快!赶紧剪辑,新闻快点儿上!”
.......
下午六点。
待拍完了今天计划中的所有镜头,刘文强宣布收工之后,李世信拎着毛巾回到了剧务的保姆车旁。
刚刚掏出手机,他便睁大了眼睛。
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早上明明充满了电的手机,电量已经濒临关机。
而在那老年机的屏幕上,满满登登的全是微博的@和私信!
下午时自己的那段采访,爆了!
第603章 求仁,得仁!
距离“探班采访”公布,刚刚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时间。
但是微博超话上,关于李世信这一段采访视频的相关讨论,已经积累到了三千多帖!
“说的太实在,也说的太深刻了!虽然信爷没有这个专家那个大师的称号,可光凭这一段对京剧现状的理解,别人服不服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服了!”
“说到好!一个爱了京剧十年的票友,从《伶》开始才粉上信爷的。只能说,相比当下那么多的所谓大师和专家,信爷透彻,豁达!京剧本就是被时代淘汰的东西,真要要让京剧好,就让京剧走下神坛重新回归民间。而不是端着架子天天说自己是国粹!能有越来越多像信爷这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艺术家,越来越多像《伶》这么走心的京剧相关作品出来,才能让我有动力跟下去,再跟京剧走上十年啊!”
“这两天看了许多关于京剧没落的言论,各家都有各家的说辞。但信爷今天说的这些,我觉得说到了点子上。总有一些业内人士喜欢用大帽子扣人,说什么当代的年轻人不懂欣赏,说什么社会浮躁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京剧这个东西就已经是不合时宜的了。
想要我们接受,需要变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就像《伶》还有信爷的几首京剧融合流行歌曲一样。作为观众,我们是没有责任去改变自己的三观和审美,去特地迎合一个事物的!
今天信爷的这一段采访,三观真的是正到了我!就凭老爷子能如此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到当代京剧的弊病,不抗着什么复兴的大旗来给自己搏名声,还做着真正能让从来没听过京剧的人对京剧产生好感的事儿这几点.......京剧协会里的那些个都是个什么东西?!”
“京剧如果不能变化,不能走到当代观众的生活中去,它就是个死了东西!能有这一番见地,又能搞出《伶》和《十年人间》《二月红回忆》这种新形式,我愿奉信爷为当代京剧第一人!”
“很难受。难受的点在于,今天早上《伶》的几个京戏ost发布的时候我是看到了的。但是感觉内容无趣,就没有看完。刚才看了一下,相比于两首歌曲ost,今天的播放量只有十分之一不到。
采访中信爷对于京剧说的很淡然,但是我相信作为一个浸淫京戏这么多年的老艺术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应该是悲凉的。他所说的那些守着就颜色不变的人里,或许也有他自己啊。不说了,现在就去拿今天的ost给我姥姥看!”
“从此粉转铁粉!默默支持,只希望信爷求仁得仁!”
滴!
获得喝彩值,343218点!
片场,随着被信息轰炸了一下午而终于电量耗光的手机自动关机,李世信的耳旁就响起了一阵系统的轻鸣。
回想着微博超话之中翻涌不息的帖子,李世信微微一笑。
“李老,今天赶出来了三场戏,要是顺利的话,明天一上午的功夫正片就完成了。”
就在李世信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操作一波,推一把一直装鸵鸟的京剧协会下海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招呼。
看到热的满脸汗水的刘文强,李世信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刘导,明天上午拍完直接把成片剪出来。争取后天晚上就把结局部分发上去。”
“明儿才星期四啊李老师!不是说星期五发布完结部分么?”
听到李世信的交代,刘文强眉头一皱。
扫了一眼小伙子脸上的疑惑,李世信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导啊,你在央视的时间长了。不懂网络观众的心态,网友们是什么脾气?同样是不守信誉,原定更新两集但是你更新一集,他们就会造反起义。但是原定更新两集,你一起更新三集,他们就会原地高潮!同样的道理,你原本定星期五更新,但是拖到了星期六,就会有很多人骂你拖更。可是一旦你星期四更了,他们就会感觉走走道捡了一百块钱似的!”
“额......要是放在央视,这样的提前放松可就妥妥的是播出事故了。李老师,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李世信一脸传授解惑的高人像,刘文强挠起了后脑勺。
什么道理?
玄学道理!
小伙砸,还太嫩。
需要学习的套路,多着呢!
拍了拍刘文强的肩膀,李世信负起手,笑呵呵的向酒店方向溜达而去。
就在李世信手机关机断绝了网络,难得享受着太阳没落山就收工的喜悦之时。他之前的那篇采访,还在网友们之间产生触动。
京城,通州区。
一场小小的风波,正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中上演。
“我冷静什么呀?!你们瞧瞧爷爷这干的什么啊?!拿块破抹布端了个盆就给我车擦了,你们看看这漆面上啊!全是小划痕,阳光一照一圈圈的。我这新买的车,都没没来的及贴车衣呐!”
小区楼下,看着程家大女儿围着一台轮毂上还绑着红布条的新车心疼的跳脚尖叫,周围的邻居发出一阵阵窃笑。
跳脚的,是程家的大女儿。
作为当地土著,程家的老房子被占了。开发商补了一套四居室,一个单元楼的车库。
一大家人就从住了几十年的小二楼,搬到了占地补偿的新家。
日子过得好了,后辈们也都出息了。
这不,刚刚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的大女儿朝家里要了十万块钱,交了首付买了个新车。准备将放杂物的车库收拾出来,以后停放车用。
却不想,被旧物件塞得慢慢腾腾的车库还没收拾完,就出了乱子了——新车提回来时路过一段工地路,崭新的小轿车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水。
本来收拾车库的程家的老爷子,趁着孙女在左邻右舍那儿矜持的说着提车过程的时候,拿了块干净抹布打了盆干净水,就佝偻着身子麻利的把车给擦了。
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石子儿被干净的抹布裹挟着,在老头颤颤巍巍的动作下,就这么给小轿车添了一道道太阳一晃,就能看到的细小光圈。
喜提爱车的大孙女看到之后,整个人炸了。
看着女儿不顾脸面当着邻里耍驴,再看着拎着作案工具——也就是那块白抹布站在人后,缩着脖子偷偷打量的老父亲,家主老程长长的叹了口气。
您瞧瞧,这都什么事儿啊?
想了想,他对女儿瞪起了眼珠子。
“你行了!莫不说你爷爷是看你车脏了才好心给你擦的。就算你爷爷拿着拐棍给你杵俩窟窿,你还能怎么着?!那是你爷爷,个混账东西!”
老程的一句怒吼,让大女儿气焰消退了些。可是看着在阳光下,漆面花成一圈圈的新车,满腹的怨气还是没有消退。
“老了老了就别管那么多闲事儿!天天去溜溜弯下下象棋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故意大声的嘟囔了一句,大女儿扭头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