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筋活络,自不比上官伊吹差,此刻他的不断探问已经触及到了某种真相的边际,故而再看上官伊吹时。
  上官伊吹的嘴微微一颤,似有气息倒抽。
  龙竹焺得寸进尺道,你不用先着急否决,既然猜你是个幻物,而我掌心的又是幻火,不妨咱们来烫一烫,烧一烧,看看能否焚出你的真身来。
  上官伊吹明媚的眸子里,火簇的红光越逼越近,于他淡色的瞳仁里熊熊燎原,抵抗的意志竟在瞬间被遗忘去。
  就在火焰马上要靠近上官伊吹半颜,焚烧起他的木质肌肤时。
  戚九蓦地伸出手,准确捏住龙竹焺的手腕。
  龙竹焺正全神贯注,被打扰后勃然变色,翻脸怒吼道,畜生,放开!
  戚九憨然一笑,叫你畜生,才该放开!
  你龙竹焺的意念默默摧动着几个人的半兽化加深,企图控制住戚九的异常,等我收拾完上官伊吹,再收拾你!
  毕竟他的心上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抓到戚九,与其花重金买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仿品,不若抢走本尊更划算。
  戚九继续微笑,柔软的红唇一咧,露出两颗可爱的大门牙,如果我说偏不让呢红溜溜的眼睛眨啊眨,似有若无的俏皮感浮于表情之上。
  你又是重复一遍的话语,但龙竹焺已经由怀疑变为肯定,你其实也没有中幻,为什么?
  戚九紧握住他的虎爪,胁迫他的爪子慢慢合拢,爪心的幻火瞬时熄灭,戚九送气一吹。
  龙竹焺张开爪子再一看,火焰幻作片片蓝楹花,宛如拍打着蓝紫色翅膀的蛱蝶,群群落落,化成一道姣媃的风旋,随而湮去。
  戚九有些小得意道,你处心积虑想要抓我的事情,上官大人已经告诉我了,那日里山谷内的人皆悄然变作半兽之姿,如此诡谲异常,我又怎么可能不做提防
  龙竹焺恍然大悟,难怪她一心想要你,你的幻术竟能瞒过我的意念,果然厉害。
  不过
  龙竹焺的虎眸一瞠,整个雄健的背脊喷薄出巨大的火焰,仿佛沉静在火球之中的狂野巨兽。
  要抢你,必然先杀了上官伊吹才行!
  但见他背后的幻火生出了几道,纷纷扭向上官伊吹逐渐发白的脖颈。
  有我在,谁都不准伤他!
  戚九的兔耳被他从头顶一拔,幻成两条逆鳞长鞭,对着龙竹焺双双猛击而去。
  鞭声啪啪,无一例外不抽在他的背脊之上。若是寻常幻象,自然攻克不了龙竹焺的天然虎甲。
  奈何,戚九的幻鞭异常强大,鞭身间的逆鳞根根耸立,倒如逆钩。
  他真是下了狠手的,但凡是想要伤及上官伊吹的人,他都冥冥中觉得不可原谅。
  龙竹焺结实挨了两鞭,虎背间顷眼划出两道指粗的鞭痕,鲜血淋漓尽致,散落地上颗颗有声。
  该死!龙竹焺仰天狂啸,后脊的幻火一时振奋,又红又腥,直冲丈高。巨烈的火焰焚烧入了深邃的血痕之间,剧痛如割肝沥胆,贯彻脊骨的疼痛险些叫他昏厥。
  许是破了兽幻,谢墩云几人身上的半兽之姿倏然退化,各自软了腿脚,深深喘息仿佛噩梦惊厥。
  戚九把两只鞭子一抖,合编成一根腕粗的聚鳞长鞭,对着极度痛苦的龙竹焺又是一抽。
  鞭影如攒风积电,猎猎声响贯彻云翳,高空的风潮仿佛躲让,皆避开聚鳞长鞭的致命一袭。
  恢复正常的彣苏苏眼见着长鞭挥舞,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奔到龙竹焺怀里,凄楚喊道,小九若杀他,连我一起杀死吧!
  龙竹焺俨然不在乎她这种替己送死的绻绻心意,使劲推开她道,既然如此深爱我,那你就替我去死吧!
  彣苏苏的眼泪倘未滴落,皆被惊悚与绝望填充,步步错退,替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抵挡致命一击。
  当心!
  同般恢复理智的谢墩云冲前一扑,把迎击巨鞭的失魂人儿一推。
  彣苏苏滚在地上,连翻数圈,鲛人长尾被锋利的岩石割得破破烂烂,转眼化作一双玉白的长腿,膝盖上布满淤青和斑斑擦痕。
  谢墩云卷着尚僵硬的身体,沿着斜坡往悬崖峭壁下滚去。
  千钧一发之际,白式浅仙鹤亮翅随后飞来,快要疯了似的在他跌落万丈深渊前,死死扯住谢墩云的脚腕。
  戚九鞭至。
  却没有真的打在龙竹焺的身上的势头,而是重击其身前一寸位置,嵌地三尺,高掀的土石炸作,粉尘迷眼。
  戚九缓缓敛回聚鳞长鞭,如同召唤一条巨蟒,俊秀的脸上积满愤懑,龙竹焺,你根本不配得到我义姐的爱,你只不过是头欠抽的禽兽,快滚回自己的世界里去吧!
  龙竹焺蓦地神恍。
  上官伊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过来道,土包子,你莫要心善,现在纵虎归山,将来必遭更加凶肆的反扑。
  戚九道,你与上官伊吹就不该暗下里互换身份,目的我也大约猜到了,你们是算计着龙竹焺对伪装后的你毒下手时,你恰可以借助三眼环轮幻印,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龙竹焺!
  对吧,轲摩鳩。两句话声音并不很大,只在二人耳畔流转。
  轲摩鳩原以为他失忆后的傻里傻气可以维持许久横亘,却不知一个人的精明随着时间推移,总会回到最初。
  天性使然。
  对戚九来是好事。
  可对上官伊吹来说,或许会是致命的绊脚石。
  也不尽然如此。轲摩鳩迟疑道,你既然早看穿了,如何不给我暗示!揉揉右手间的三颗眼珠,险些被踩爆了。
  还有脖颈间的牙痕,差点没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戚九想,跟你们这些骗子待久了,谁还傻乎乎得想说真话。肃冷了表情,对背负重伤的龙竹焺告诫一番道。
  既然挑破窗户纸,我也不愿多生事端,惹得身边的人一个个跟着遭殃。
  你且回去,跟那水人的幻主说清楚,往后再想要打我的主意,明刀明枪仅针对我一人尚好,莫要连累无辜。
  手指悬崖,你跳下去滚吧!
  龙竹焺呵呵冷笑,一脸熟悉的厌烦,竟然不是惊恐万分,你这哪里是想放我,简直就是想摔死龙某人。侧目而视,彣苏苏垂着头,一脸阴暗侧影,凌乱发丝半死不活地沾着,看不分明。
  戚九同看彣苏苏反应,我擅自篡改了峡谷幻彧,下面已是埊水,我们在埊水里结怨,便在埊水里各自安好吧!
  不待对方有任何拒绝的机会,扬手一鞭,聚鳞长鞭画地为界,整座巍峨的巉岩断作两半。
  龙竹焺脚底的山石崩塌如潮洪溃堤,巨石散落于首顶,形如星陨纷纷塌陷,每一次呼吸即可葬身乱堆的岩石底下,但每一次呼吸,亦是生机。
  不能拖延,龙竹焺仅得纵身灵跃,于半壁巉山与滚落的碎石砸死自己前,于咬牙切齿时,滚滚的恨意清晰镌刻在心口后,垂直穿透幻彧的界线,落入滚滚泛涌的埊水中。
  龙竹焺自成了龙家最重要的掌家人后,就没在皮肉上尝过更多苦头,眼下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加之脊负伤严重,鞭痕深可见骨,根本无法游泳。
  只得等待
  龙竹焺被埊水浸泡许久,皮肉渐渐泛起令人作呕的腐烂,极难复原倒是其次,连伤痕深处露出胛骨,都似清洗过度式透着白森森。
  最后勉强抱了一截浮木,才被汹涌澎湃的水浪推至岸边。
  岸边的鹅卵石汲取了普照的光芒,熨帖着龙竹焺微然滚烫的额头,他的耳畔鸣鸣嗡嗡,仿佛晒过了头产生幻觉。
  青色的鹅卵石面上,缓缓飘出个美丽妖娆的倩影,这美妙倩影怀中抱物,本应该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分明。
  靠近再瞧,美人儿怀里,暗自潜伏着一个娇弱的生命。
  若细看,那小生命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疼爱着,甚至是众星拱月着宠溺无度。
  可是她的身体在阳光璀璨的光照下。
  仅有半个影子,在摇动。
  第102章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柳白骨摆着腰肢, 最终落脚在奄奄一息的龙竹焺面前, 笑吟吟道, 主人神算,这里确实有您需要的半幻之人。
  娇慢睥睨, 龙竹焺被埊水长久浸泡近乎浮肿,整个人苍白得连血管都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背脊处稀稀拉拉的虎斑,难掩令人作呕的鞭痕, 仿佛自溃烂中依稀瞥见水蛭的啃咬。
  沅殇鬼婴奶声奶气道,近几日来,本宫一直见这个方向幻气冲天,必然有诡不太喜欢说话人,能说这些已经累乏。
  不禁催促道,这些半幻之人很有玄妙, 能与我冥冥中相互感知, 日后定有妙用。
  柳白骨临下瞻望一番, 不由啧啧惋惜道, 这小哥哥长了一张极好的皮囊,像个男子汉模样
  沅殇鬼婴登时气了,命道,贱妇!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还不快去剥下他的虎皮给本宫使唤!
  柳白骨惊吓连连, 赶紧把沅殇鬼婴供在一块石头上, 五根细软的长指合拢, 衍化成一柄锋利的戮骨刀,一刀准确地刺向龙竹焺的颅顶。
  说时迟那时快。
  愈昏愈死的龙竹焺竟挡了手,把戮骨刀格在头颅之上,嘴里翻着水沫道,我还没死透呢,岂容秃鹫来造次!
  柳白骨惊了一瞬,极快恢复正常,莫说你死了,就是活的,我也照剐了你!妩媚随浅笑,杏仁眸子里跌出些嗜血的阴损光芒。
  再转戮骨刀时,锋利的刀锋蓦地划破龙竹焺的手腕,许是他真泡久了水,仿佛割在吸饱水的海绵之上,肌肤里的血夹着水,缓缓喷出。
  嘶龙竹焺的肢体麻木,依然痛抽一口凉气,但是疼痛可以带来清醒,他的脑子立刻活络起来,随之幻意跌起,连看起来蔫蔫的虎皮陡换神采。
  沅殇鬼婴叫一声,放肆!
  柳白骨的身上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的背脊展出一对孔雀石绿色的蝶翅,随着两人的殊死搏斗而震颤不止。
  龙竹焺莫名笑了,区区颊蝶,孱弱之躯,竟敢犯我!掌心旋即托出一团肆虐的火焰,付以反击。
  此刻的龙竹焺已然精疲力竭,他并未将石块间的沅殇鬼婴纳入眼底,近乎动用了全身的气力来幻出掌心之火。
  不动则已,一触即溃!
  柳白骨距离咫尺,俨然挣脱不了火舌的猛袭,眼睁睁被幻火烧死的瞬间。
  沅殇鬼婴居然也随之变化,她的原本身体极小,手腿皆蜷曲成脆弱的一团,此刻整个身躯皆在变化,娇嫩的肌理,每一个毛孔都抵死生长出黝黑色的翎羽,犹如涂抹了幽暗黑脂的乌鸦,须臾变成一只庞然巨大的半兽。
  她毅然是不会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丑陋样子,对龙竹焺道,饶她一命!本宫也饶你不死!
  竟然不是祈求,而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傲然的谴使。
  龙竹焺本该继续,但他太过虚弱了,若是杀了眼前的蝴蝶女,那只乌鸦的身量在自己的十倍之上,一翅磅拍来即会害自己送掉性命,更不要说抵抗。
  见好就收,是一个商贾成功的首要掌握的技能。
  龙竹焺收回幻火,连幻象一并收回。
  沅殇鬼婴仍是先前那般羸弱的模样,对龙竹焺的举措十分满意,遂赞道,知攻取退避,你应是个人才,有眼界的,要不要为本宫所用?
  柳白骨忙抢话道,主人,您有我就足够了。
  沅殇鬼婴的语气透着三分不屑,事实证明,远远不够。若不是自己生于柳白骨的宫胞之内,是她随听随唤的绝佳容器,早已经摒弃了。
  柳白骨敛回戮骨刀,重新变作五根纤葱细指,但是隐含怨毒的眼光紧瞪着龙竹焺。
  因为她竟不再是唯一了。
  龙竹焺想了一瞬,龙某人何德何能受您的垂青。
  莫非你不愿意?沅殇鬼婴的语气不好。
  不不不龙竹焺可不笨,我如今身负重伤,恐怕连自己的仇都暂不得报,如何能替您效力呢?
  柳白骨扫扫水袖,将沅殇鬼婴温柔抱回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脊,予她舒适。婴孩从未自襁褓中露脸,龙竹焺反而战战兢兢到自己都难以控制。
  沅殇鬼婴冥神而语,你后背的伤痕为幻器所伤,以你的半兽之幻来道,伤你之人必然幻术极其高湛。
  据本宫观测来,不知为何会联想到了一个异族的毛头小子,本宫虽与他对战一回,竟被他戈伐得抱头鼠窜。
  况且,他还抢了本宫的银碎,决绝不肯归还。
  尤其,本宫的不幸或许他也参与过其中的!
  叠加起来,简直就是血海深仇了。
  龙竹焺也听不清对方嘀咕,仅是异族二字,简直快扯痛了他仅存的自尊心,两道鞭痕透骨之后,残忍地滑入心底,快要将他的爱恨情仇一并推至巅峰。
  与沅殇鬼婴不约而同,念道同一个名字。
  戚九。
  哈哈哈哈婴孩发出了某种极近凄厉的惨笑声,既然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你就要更为本宫所用。
  寥寥数语间,沅殇鬼婴的身上滑出一簇黝黑的长发,那股长发妖妖娆娆,宛若一条粗壮的蠕虫在她身边翻滚。
  龙竹焺心里绝对肯定着,他的妥协是正确的。
  黑发攀延着柳白骨的肩膀,一滑一蠕缩。
  柳白骨明显紧张道,主人主人莫杀我细密的冷汗自额头颗颗聚拢,一片寒光。
  黑发继续爬行,探摸到了柳白骨的后背,嘶啦,扯开她的锦绣半臂。
  柳白骨开始落泪,颤巍巍哀求道,主人求求您连恳求都是卑微的懦弱,连龙竹焺都禁不住汗毛炸裂。
  黑发最终摸到了柳白骨背后的光滑肌理,上面有一块巴掌大的银碎,是维持柳白骨续命的源头。
  不管不顾,黑发如匕首一般,猛地刺入了银碎与血肉紧密嵌合的缝隙,开始疯狂地钻噬,从柳白骨的血肉里一扎一搬,深深连血带肉扯下一半的银碎来。
  柳白骨绝不敢凄厉尖叫,整张脸灰蒙蒙得仿佛河中死鱼翻起的白肚皮,她紧紧嗫咬自己的嘴巴,直到嘴巴上啃下一块血皮,猩红的血流沿着下颌,滚落饱满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