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叶景没跟上来,顾雪岭回到无回宫后才敢放松。
宣陵走了这一段路,脸色也愈发苍白,似是累到了。顾雪岭送他回房,将小炉上温着的药端过来给宣陵服下后,宣陵的脸色才好一些。
顾雪岭想了想,说道:宣儿放心,现在你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有师父在,叶景不敢再欺负你的。
宣陵闻言抬起头,刚才顾雪岭护着他他不是没看到,有些别扭之外,还有几分心虚。他要杀顾雪岭,顾雪岭不知道,还护着他。宣陵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自在抛却脑后,问顾雪岭道:叶师兄一直都这样吗?
顾雪岭愣了下,小声道:也不是。只是从秋离山兽潮回来后,他就变了很多。顾雪岭不愿意多说了,将宣陵按着肩膀塞进被窝里,态度有些强硬,好了,你就安心养伤吧,有大师兄在,大师兄保护你。
闻言宣陵那点心虚竟如星火燎原,烧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躺在床上,看顾雪岭给他掖被子,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大师兄为什么要保护我?
话音落下,顾雪岭噗呲一声笑了,脸上的沉重也慢慢散去。
现在大师兄保护宣儿,等宣儿长大了就该保护大师兄了。
顾雪岭思索了下,补充道:而且宣儿还要帮咱们师叔祖洗清冤屈,我等着宣儿万剑诀大成那一日。
宣陵竟是哑口无言,他其实还没有答应要帮玄天宗。
宣陵的内伤还没好全,顾雪岭看他精神不大好,便催着他休息。
好了,宣儿早点睡,熬夜的话头发会长不出来的。
一定会长的!宣陵心下一震,幽幽瞪了顾雪岭一眼。因为要睡觉,帽子自然摘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就这样露出来,比屋里的烛火还亮。
宣陵默默背过身去,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
顾雪岭捧腹不止,叮嘱了两句早些睡便起身离开了。
房门打开后复又关上,躲在被窝里的宣陵耳尖动了动,心道何需他提醒?只是他的头发
宣陵每次想到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
顾雪岭从宣陵房间出来,回房时脚步顿了顿,又拐弯出了院子。
路过无回宫后殿时,远远便见南宫清和一个人在说话,顾雪岭本来不想过去打扰,却被南宫清发现了,便不得不过去,乖乖地行礼喊人。
师父,程师叔。
南宫清脸上明显有些怒气,大抵是因为适才与人争执过,他跟顾雪岭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冷硬,天色不早了,岭儿早些回去歇着。
顾雪岭拱手应是。
南宫清身侧那青衣剑修一直看着他,即便不说话不动,浑身气势却是锐利如剑锋寒芒。就算顾雪岭已见过他数次,每次碰上这位程师叔,他都很不舒服,尤其是对方看他的眼神。探究,炙热,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神,顾雪岭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师父不喜欢这个人,他也跟着防备这个人。
所幸那青衣剑修也并不说话,顾雪岭不必应付他。
直到出了无回宫,才没再感觉到扎在背后那道炙热的视线。
也不知道那位程师叔是什么人,从顾雪岭记事起,每年都能见到他来找南宫清,但南宫清向来都是不欢迎的,而且这个人每次都是偷偷的来不知道来干什么的,顾雪岭想起那双沉静却执着的眸子就头皮发麻。
虽然程师叔长得挺好看,可老是那样盯着人看,也很难消受的。
得亏程师叔拖住了南宫清,顾雪岭知道南宫清一定会等到程师叔离开玄天宗后才有空闲做其他事,他偷溜出无回宫后去厨房偷了一壶酒,塞进储物袋里便提着灯笼往后山走去,一路还小心提防着身后是否有人。大过年的,有宣陵和南宫清在,其他人也不会想到顾雪岭会大晚上跑去后山。
顾雪岭熟门熟路找到后山一处隐蔽在藤蔓后的山洞。
这山洞是他去年发现的,那时南宫清去了天音寺法会,他在房里闷着,大家怕他难过也不敢来打扰,便是他偷跑去后山,无意中发现这个山洞,待了一整宿才回来也没人发现。
自然,也顾雪岭也在这山洞里发现一些东西,还有人。
也说不上是人。顾雪岭进了山洞,走上数百步,前方隐约透出一缕灵光,刻印在山壁上的阵法符文时而显现,顾雪岭踏入阵法时也不曾被排斥,而这个阵法布在山洞深处里,还困着一个人,应该是一个人的元神。
那阵法极其繁复,即使过去了很多年,阵中威压仍是十分强悍,威慑之下,里头被困着的一道元神颇有些难熬,顾雪岭却没什么感觉。
他一来,阵中那一身素白道袍披头散发的少年也察觉到了,少年一回身,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来。
脸是稚嫩清秀的,看去约莫是与顾雪岭年纪相仿,可这少年一笑,脸上却带了几分邪气,连带着那一身素净的道袍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少年轻声喟叹,幽怨地看着顾雪岭。
小岭儿可算来了。
顾雪岭不大想搭理少年,待他飘到阵法边沿,已经无法在越出一步时,顾雪岭才将先前在厨房偷到的一小壶酒递给他,却是费解。
喏,酒给你带来了。你又喝不了,为何还要我带酒来?
喝不了,闻一闻味也是可以的。少年只有元神,喝不了酒,因为修为不低便能碰到外物。
也不知为何,他出不了阵,顾雪岭却可以送东西进来。
少年小心翼翼接过顾雪岭手中的白瓷酒壶,晃了晃,听着里头的水声,便满足地呲牙一笑,露出两颗洁白却尖利的小虎牙,偏又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等这一壶酒等了半年。
顾雪岭撇嘴不语。的确,上回他来看少年是在半年前,他看少年就地坐下,盯着壶中酒水想喝又不能喝,就知道少年又要挑剔。
果然,少年很快抬头,这是梨花白?我要的是极品灵酒啊。
我们玄天宗哪有钱卖极品灵酒?顾雪岭也很不满。
少年眯起双眼打量着他,啧,把你卖了不就有灵石了吗?
顾雪岭默不作声看着他,脸色有些冷。
虽然你拖延了这么久,还带了这么次的酒,但看你真的来了,我就原谅你了。少年笑嘻嘻道。
就算是笑,也难掩少年满眼的恶意。顾雪岭冷哼一声,在阵法外席地而坐,罗旬,我找到你们天魔宗的林长老了,你猜他怎么样了?
被称作罗旬的少年闻言稍稍睁大了眼睛,笑道:死了吗?
顾雪岭看他还幸灾乐祸,皱眉道:又少一个人来救你了。
罗旬摆摆手,不甚在意,死了就死了。就算他来了也救不了我,那几个长老,个个都是废物,天魔宗也就那个左使有点能耐。
顾雪岭就知道这样套不出什么话,是啊。听他说其余两位长老都在躲着那位左使,也不知左使什么时候来救你?魔子,你怎么看?
哪怕被点明身份,罗旬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笑脸。
我不是早就跟小岭儿说过了吗,左使是不会来救我的。他要杀我,怎么可能会来救我?见顾雪岭还是一脸不信的表情,罗旬无奈耸肩,好嘛,我就知道小岭儿不信我,可我上回说的句句属实,我跟凌云霄都着了左使的道,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主子,凌云霄是他陷害的,跟我无关,不过凌云霄也的确救过我,只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的话凌云霄早就把我交出去了,哪里还会把我关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一年前,顾雪岭发现这个山洞,还无意破了阵,幸好只有外围的阵法被破,困住魔子的中心法阵还很牢固,顾雪岭至今还有些后怕。
不过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竟然就险些破了阵放出魔子?
而第一次见面时,罗旬就说过,他是被凌云霄关在这里的。
他不知道凌云霄已死,还问顾雪岭人怎么没来,把他一关五十年,是不是故意把他扔在这里种蘑菇?
于是当顾雪岭告知他凌云霄早已自戕谢罪时,罗旬呆了呆,之后笑了起来。有讥讽,也有惋惜,谁能想到,凌云霄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被自己人逼死啊,真是好惨呐。
当时罗旬就是这么说的。顾雪岭听了有些生气。
至于他为何不告诉其他人,包括一直在寻找魔子的南宫清等人罗旬就在玄天宗,是因为罗旬威胁他。
罗旬说当年他被左使陷害,都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就被抓起来了,凌云霄带回只剩元神的他,原本打算让他澄清事实,还自己一个清白。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无法作证,况且他是魔子,他说的话天道盟的人不会信。而且若魔子在玄天宗里的消息传出去,那时玄天宗很可能会彻底玩完。
总之当初凌云霄的确得到了魔子的下落,却没有把魔子交出去,不知是因为那时局势逼迫,为了保护玄天宗根基,还是因为心中有怨
顾雪岭想,凌云霄一生为天下苍生,为天道盟做了那么多事,是真正的上刀山下火海,最后却被自己保护的人逼死,他心中岂能不怨?
现在凌云霄已死,没人能解释当年他为何不将罗旬交出去,罗旬未必可信,但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若真让人知道罗旬在玄天宗,玄天宗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罗旬肉身被毁,只剩元神,他说左使要杀他,他不想死,也不想离开玄天宗,便以此威胁顾雪岭,若顾雪岭将他供出去,或者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在这里,等天道盟的人来了,他就跟他们说,玄天宗确实跟他合谋。
此子确实是卑鄙无耻,因此顾雪岭便只能忍下来。
要查清当年的事,罗旬应当是最大的突破口,若凌云霄能自证清白,也不会没有将他供出来了。
顾雪岭想,在罗旬这里挖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证据,反而还可能被他诓骗,还不如先关着,查清隐匿在虚仪天的那些天魔宗奸细再说。
你还不信我吗?顾雪岭回过神,脸上明显是不信的,罗旬叹气道:小岭儿,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雪岭不可能信他。
旁人的话他最多信三成,魔子的话是一成都不能信。既然他对林长老的死无动于衷,那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罗旬忽然问:小岭儿修为见涨呀,这半年都在修炼吗?
顾雪岭讨厌他这副笑眯眯的样子,一看就很假,不过涨了修为这事他也挺开心的,你管这么宽。
我是关心你啊。罗旬说:先前你说你根基极差,我不是说过,有个法子能助你修炼吗?
说起这个,顾雪岭冷冷地看着他。他是不小心被套了话的。
罗旬朝他眨眨眼睛,那双眸子如墨般深沉,深处却透着一缕血红,似是暗藏着浓重的狠戾和邪气。
小岭儿想好了吗?
顾雪岭面无表情道:不可能。
啊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罗旬一脸的惋惜,小岭儿不愿学我魔道功法,我便没办法帮你了。
不需要。顾雪岭起身,问不到任何东西,他也无意停留此地。
罗旬挑起眉梢,在他身后道:生气了?这就走了?
顾雪岭脚步反而更快了些。
罗旬低笑一声,扬声道:那小岭儿记得下回不要隔那么久才来看我,我等得快长出蘑菇来了。
顾雪岭懒得理他,提起灯笼走向山洞口,正要出去,山洞深处又传出罗旬充斥着恶意的调笑
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小岭儿尽可来找哥哥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是看中了小岭儿你的人罢了!
滚!顾雪岭咬牙。
子夜已至,新年到来,万家灯火长明,炮竹声此起彼伏,即便是偏远的山村,也笼罩了浓浓的年味。
王家村村子一角,那座遍布血阵的老宅自曹老婆子死后,宣陵跟着玄天宗的人离开便成了空宅,因为过于阴邪,便成了村子里人人敬而远之的鬼宅,吓得四周邻居早已搬空。
这鬼宅向来是无人的,今夜却忽地亮了灯火。烛火透出门框泄露出来,其中一缕光芒打到院门外。
宣庭立在门前许久,空宅里才走出来一个绿袍小少年。
妖王,这屋里除了残余的血阵,有用的东西都被天道盟的人拿走了,不过小妖王应该确实在这里停留过。那阁楼一角,有着一道刻痕,类似水滴状的繁复纹路,旁人看了或许不懂,可妖族看了,多半能意会。
见宣庭面色冷淡,少年犹豫须臾,又道:听闻小妖王还是婴孩时便被遗弃在山上,应是山中百兽抚养长大,三岁时被那个叫曹老婆子的魔修捡回来用作用作祭阵,屋里那些血阵,用的全是小妖王的血。
闻言宣庭眉头一紧。
少年也是愤然,我今日打听到,小半年前那老婆子因邪阵反噬而死,天道盟的人便带走了小妖王。
宣庭问:带去何处?
不清楚,当时天道盟来的人不少,或是青阳宫,或是玄天宗,或是承坤门少年说着,发觉宣庭神色几变,忙道:我这就去查。
而此时的宣陵,正在玄天宗的无回宫里睡得香甜。
梦里他还是天道盟主,仙道首席,他剑破万法,力挽狂澜。
最重要的是,梦里的他,还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七年后。
玄天宗数十里外的一座无名深山。据闻此处山脉常有妖兽出没,又远离人间城镇,故而基本不会有人进山,也便不知这座无名山脉中暗藏玄机。
正值五月末,雷雨季降临,山中连着下了三日雷雨,穹顶还覆盖着层层乌云,最后一道雷电划破天际,以摧枯拉朽之势轰隆隆劈下。
雷火穿过山脉岩石,直劈想冰洞中一柄覆满寒霜的宝剑。
宝剑锐气不减反增,发出滋滋声响,似要将那一缕雷火吞噬。
剑上电光散去,宣陵伸手,那柄灵剑便有灵性地飞到他手中。经过这场天雷淬炼,灵剑锋芒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