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就已经走上前去,一只脚踏在火炉之上,身体前倾,仿佛下一刻就要带着小雀儿纵身跃入火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阴冷得不像是寻常的折花,反而像是有人夺了她的舍一样。又或许是她的目标即将达成在,终于下定决心卸下了伪装一样。
然而就在此时,一柄剑带着一道凌厉的剑气从侧边忽然射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已经快要坠入火炉的折花和小雀儿救了回来,厉声喝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折花本来就已经是离地之势,此时又被剑一挡,抱着小雀儿的身体顿时歪斜,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梅胜雪走上前一步,想要上去将她和小雀儿拉起来,可是折花却一点都不领他的情,一伸手就拍掉了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是啊,我疯了。你用能够控制住小雀儿的黑气这个借口,把我和小雀儿骗回来关在阆玉宫中,如何都不让我们出去。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你却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方法,我若不自己找到方法,又如何能救我的孩子?”
梅胜雪道:“折花,你听我说,我的确找到了一个方法,有可能能够抑制小雀儿身上的黑气,但是那方法凶险异常,成功率又极地低,是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并非我刻意隐瞒。”
折花道:“可是你现在又要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再说了,你我相恋多年,我却始终没有为你诞下一个孩子,反而是在我们分开之后,我又有了别人的孩子,你难道不恨他么?你难道不想让他从此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梅胜雪道:“我没有——”
折花打断他道:“你撒谎。你还在骗我。”
梅胜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盯着折花的眼睛道:“是。我是恨你怀中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但我更恨的是我那是没能将你留在身边。只是有一句话,即便是我说了你也可能不相信,那就是我从未想要让小雀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折花避开他的眼睛,沉默不语,只是将原本抱在怀里的小雀儿移到了背后。
此时折花和梅胜雪是侧面对着岑轻衣的,小雀儿一挪位置,原本就不很大的孩子被挡得严严实实。
岑轻衣将目光放在了梅胜雪和折花身上。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梅胜雪将小雀儿和折花带了回来并囚禁起来。他的确找到了能抑制小雀儿身上黑气的方法,但不知因为有什么苦衷,不愿意将这个方法告诉折花,因此折花才会再也不信任梅胜雪,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找一个适合的方法。
这样虽然说得通,但是岑轻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要她真说出哪里奇怪,她有说不出来,只好等着梅胜雪和折花再对对话,她好从中得到更有用的信息来。
然而折花听了梅胜雪的话却不再回应,一时之间,这小小的空间之中竟然只剩下了梅胜雪、折花和小雀儿三人的呼吸声。
梅胜雪长眉皱起,眼角眉梢都带着忧愁,而折花的眼神从厌恶、怨恨逐渐染上了一丝痴迷,半晌,她轻哼道:“梅郎,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谁知梅胜雪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手上一变动作,长剑顿时从地上飞起,势不可挡地攻向了折花的心口,喝道:“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折花作为一只花妖,因为“移花接木”之术失去元丹,功力本就大减,后来又因为回了阆玉宫,幽禁之下更是被限制了修炼,瞬间便被长剑刺穿胸口,接着又狠狠地拔了出来,血顿时如泉水般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折花眼中的痴迷在这一剑下瞬间散去,她伸手捂着伤口,只差一寸,这柄长剑就能贯穿她的心脏,让她直接惨死在这里。她眼神中混杂着狠绝和哀伤,厉声问道:“你连‘梅郎’这个称呼也不愿意让我叫了么?好,梅胜雪,这果然是你。”
梅胜雪却不回答她的这句话,只是伸出手来想要将小雀儿抢过去。
折花喝道:“休想!”
长剑再度升上半空,尖利的剑尖再度对准了折花的心口,剑尾带着一道虹光,从半空中骤然射下!
就在剑尖已经触碰到折花胸前衣衫的那一刹那,岑轻衣忽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她的神识迅速从熊熊燃烧的火炉上抽离开来,终于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扭头一看沙漏,沙漏之上还留下了最后一点薄薄的沙。
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已经快要过去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推开被子,坐起身,两条腿垂到床边,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沈千山就是小雀儿,那他的师父和他的娘亲还有过这样的一段往事,甚至梅胜雪在最后可能又杀了折花,那后来当时作为折花儿子的小雀儿又是如何变成如今的阆玉宫少宫主沈千山的呢?
还有,那后来怎么一点都不见沈千山提及他的娘亲?看小雀儿和折花这个状态,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很深才对,这一点都不应该啊。
还有最后一点,这个出现在系统二奖励给她的【记忆回溯】碎片里的小女孩,也就是被她附身的小女孩到底是谁?
就在她一手抵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极其规律的三声敲门声。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进”,门“吱呀”一声轻响,岑轻衣抬头看去,只见沈千山站在门外道:“好了,师妹,到时间了,起来吧。”
岑轻衣应声道:“好!师兄稍等,我这就来啦!”
近日里往常她都是早早起身,让侍女秋鸿帮她把头发扎起来,而今日因为她午觉醒得稍微早了一点,秋鸿不知道去了哪里,因此她便打算自己随便绑一绑,好歹能见个人。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妆镜前,将有些散乱的头发直接散开了,咬着绑头发的缎带,对着镜子一边认真梳头发,一边含含糊糊道:“师兄稍等,我把头发弄一弄。”
然而她现在手脚都变得很短很小,给自己弄头发就不如成人形态时那样轻而易举。她头发本来就多,寻常女子的手都一把抓不过来,此时更是抓起这边掉了那边。她刚好不容易抓住所有的头发,在绑带子时,就又有一缕乌黑的头发从她的指缝里滑了出来。
她有些泄气地将头发放了下来,披头散发地看向门外,眼尖地捕捉到了秋鸿的裙角,立刻唤道:“秋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呀?”
她的声音本来就带着点奶声奶气的感觉,此时因为想要别人帮忙,更是带了许多撒娇的意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然而这一声落在沈千山耳朵里,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生出一种被冒犯到了的感觉,对着应了岑轻衣话的秋鸿道:“我来吧。”
秋鸿有些犹豫,并不相信沈千山会梳头这项工作,但又碍于他是岑轻衣的师兄,且是神女殿的客人,也不好直接点明,于是客客气气:“嗯……要不还是我来吧。”
沈千山却不容拒绝道:“不必,我来吧。”
秋鸿看他一脸坚持,拿不定主意地看向岑轻衣:“这……”
岑轻衣看沈千山的样子,知道他这是一定要做了,便道:“秋鸿,不用啦,让我师兄来吧。”
秋鸿将手上拿着的梳子递给沈千山,沈千山却摇了摇头道:“不必。”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把桃木梳子,上前两步,大手拢住了岑轻衣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帮她把被她自己弄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梳顺。
秋鸿见他们这个样子,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顺手将门关上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岑轻衣和沈千山两个人。
沈千山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岑轻衣乌黑的发间滑过,岑轻衣本身就乌得光亮的头发顿时就像是缎子一样,有些凉凉的,柔中带硬。
他一瞬间有些走神。
他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头发,头发顺着他的力度弯了下去,接着又因为力道的收回恢复原样。
她的头发就像是她本人一样,虽然看上去是柔柔的,但心中其实十分坚强。
这手感和变成猫的岑轻衣很不一样。猫毛又温又软,总让他有一种可以将她直接掌握在手中的错觉,而实际上错觉就是错觉,即便是那时候她变成了小猫,也依然在殿中来去如风。
他这么想着,手上就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岑轻衣的耳朵。
虽然最近一直都在修炼,她的猫尾巴已经能够收回去了,但但耳朵却依然露在外面,此时被沈千山的手指碰到,就立刻敏感地抖了抖,一股触电一样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朵一直延续到后脊梁,她的猫尾巴都差点露了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坐了坐,低了低头,将自己的耳朵从他的手指下解救出来,甚至脸上都有一些微红。
她想起刚才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挑起一个话题,问道:“师兄,你记忆中的师父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千山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呢?”
岑轻衣道:“嗯……没有什么,就是忽然有点好奇。他是那种风流倜傥的人?还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
沈千山沉吟片刻,回答道:“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一向是不苟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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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浮生半日(四)
“不苟言笑?”
岑轻衣背对着沈千山, 感觉到他的手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一点,开始再拿起梳子梳理她的头发,颇为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以那记忆碎片中的角度看梅胜雪, 他分明就是一副风流子的模样, 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像是含了无数的情意,待人也很随和。同时, 怕小女孩自责而消除她的记忆,说明他考虑得也比较周全。
只是听他和折花的对话,就像是他曾经做过什么辜负了折花的事情一样,再加上他能够毫不留情地对折花动手, 又似乎很是冷漠。
他就像是一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人一样,因此岑轻衣才会在之前问沈千山他是一个风流倜傥还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但这记忆碎片毕竟只是一个固定的视角,能看到的东西也是有局限性的,而她本人和梅胜雪也就只有过一面之缘, 在这短暂的接触中,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他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之有些危险的人, 这和这段记忆又有了一些不同。
人是十分复杂的动物,所以她看到的梅胜雪到底有几分是真实, 有几分是误解, 她也不能确定。
但毕竟沈千山是他的徒弟,应当是和他接触十分多的人,在他眼中的梅胜雪应当是比短短几个片段中的梅胜雪更加真实的人。
但沈千山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便没有再接着开口了,反而是专注于给她扎头发,岑轻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又主动开口道:“哦, 那怎么个不苟言笑法呢?”
沈千山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她眼睛转了一圈,从镜子里看到沈千山已经将她的头发尽数梳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从梳妆台上拿起发带递给沈千山道:“师兄,给你。”
沈千山伸出手来,她又使劲将手向后,指尖正好碰上了沈千山微凉的手。
不知怎的,她不由自主地往下一缩,避开了他的指尖。
这一番动作做完,她才忽然感觉自己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度,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一样,于是又向上递了递发带,感觉到发带被沈千山拿走之后,才接着问道:“嗯,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啊?是我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东西了么?”
谁知沈千山虽然拿了发带,却并没有往她头发上绑。
岑轻衣看到他接过发带后,手仿佛不经意地往怀中去了点,接着他映照在镜子中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接着,他将岑轻衣的这条发带又放回了梳妆台上,从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解下来一条同她身上这身衣服同色的发带,给她缠了上去,反问道:“你缘何对我师父这么感兴趣?”
他虽然语调平平,给她缠发带的动作也不急不缓,但岑轻衣却依然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不虞。
她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镜中沈千山的动作。
她的头发扎得有一点紧,似乎是怕她疼,沈千山又略松了一点,问道:“紧么?”
岑轻衣摇摇头,沈千山便后退一步,淡淡道:“好了。”
他垂下双手看着岑轻衣,此时她简简单单扎了个双丫髻,顶着一双毛耳朵,身形幼小,越发显得她就像那把头发一样,是能被他一只手拢过来的一样。
然而她头发柔中带硬的手感似乎还留在指尖,他被长袖罩住的手指捻了捻,平静道:“若是可以便快出来吧。”
岑轻衣应了一声,斟酌片刻,一边抬起手来新奇地弄着沈千山给她扎的发髻,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接着问道:“师兄,阆玉宫居于昆仑之上,我听说昆仑终年飘雪,那师兄,你小时候还不会引气入体时有没有生过冻疮啊?”
“冻疮?”
“是呀,就是长起来痒痒的,很想让人去挠破的那种。天要是冷了就很容易生呢。”
沈千山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那你生过么?”
岑轻衣被他黑沉沉的眼睛这样看着,脱口而出道:“生过啊,可难受了。”
话刚一出口,她就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什么还没问出来,她反倒是自己的先抖出去了一点东西?
她这次提问其实不光是想旁敲侧击出一点梅胜雪的信息,还想要知道沈千山的一些消息。
她始终对所看到的小雀儿和折花十分在意。
她没有原主岑轻衣的记忆,自然是不知道她到底生没生过冻疮,她说生过冻疮的是她自己。
她的确生过冻疮,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这些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生冻疮时候痒的得恨不得这双手不长在她身上的感觉。
不过似乎那时候不只是她一个人受苦,记忆里还总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缭绕不去,让她潜意识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