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提醒:就算风家的面子好用,我也不会为你仗势欺人。
  崔望潮嘟囔:那你说这老半天。
  你就只想着借他人之势吗?风缱雪上前两步,他要比崔望潮稍微高一些,因此说话时更加姿态凛然,若能穿过火树林,找到玄花雾外逃的真相,你就会在修真界声名远播,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柳姑娘只要不是与世隔绝,迟早会知道。
  崔望潮想象了一下,当自己以少年英雄的姿态登场时,该是如何威风的场景!
  结果过于激动,满脸通红。
  金泓:
  谢刃低声问:你干嘛非得带着崔望潮?
  风缱雪嘴上答:他虽怯懦自私,但本性不算坏。心里想,带你一个是带,多两个也是带,若条件允许,他并不介意将整座长策学府都搬出来,让所有学子都历练一番,因为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过了一阵,崔望潮果然跟了上来。
  四人很快就抵达了火树林的边缘。
  热浪似刚揭开的蒸笼,蒸得人面上发红。风缱雪递给每人几枚冰珠,又将春涧交给谢刃:按照我们先前定好的路线,明晚子时就能顺利穿出去。
  谢刃点头:你们都跟紧我。
  崔望潮一想到要在这林子里走两天,不自觉就又想跑,结果被忍无可忍的金泓一脚踢了进去。
  炽热的树干遇到春涧匕首的寒气,顷刻就会由赤红变成焦黑,再酥脆折为两截。刚开始的树木生得稀疏,轻易就能砍出一条路,但越往里走,地上流动的熔浆就越多,有些地方在踩上去时,甚至会有一种浮动感就好像土壤只是薄薄一层包子皮儿,里面裹着滚烫的酱。
  树木的生长也越发密了,还不是直直参天的那种,而是横七竖八各种形状,几乎将眼前遮了个严实。不断有着火的树枝往下落,崔望潮忙不赢地抱头躲开,一句我们还是走吧卡在嗓子眼,忍了半天,到底没说出来。
  但金泓却开始打退堂鼓了,他原以为火树林就是一片滚烫的树林,既然谢刃与风缱雪能过去,自己没理由过不去。但现在看来,这里的危险远比想象更多,万一真的踩出喷涌红浆,又无法御剑飞行,仅靠着两条腿往出跑,岂非死路一条?
  地面噗嗤、噗嗤地往出煮着热浪。
  嘶!谢刃的手被树枝烫了一下,风缱雪取出伤药替他包扎,轻声问道:还能行吗?
  谢刃满头是汗,嘴唇也干裂着:嗯,你也小心。
  金泓看他的狼狈模样,再看看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灼热密林,心一横:我们不进去了!
  崔望潮大喜过望:我就说!
  谢刃瞥了两人一眼,他砍了一路的树,每一分力气都得用到正处,实在不想说话浪费。
  风缱雪收好绷带:现在已经没路了。
  金泓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谢刃撑着站稳:还能有什么意思,这是火树林,就算用春涧暂时砍出了路,火就不会
  再燃起来吗?哪怕你想不明白,也能回头看看。
  金泓急急望向来路。
  春涧带出的寒霜虽有极厚一层,但在火舌的舔舐下,很快就会化为白气,焦黑倒地的树木上先是迸发出火星,后又重新变回灼烫红炭,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崔望潮:这
  走吧。谢刃刚欲继续前行,却被金泓挡住:等会儿!
  谢刃不耐烦:你又想做什么?
  金泓道:送我们出去!
  谢刃嗤一笑:你还挺会想,怎么不说让我把你背出去?
  他又热又累,情绪也烦躁极了,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在硬撑,滚烫的热雾能让整个人都燃成炮仗,经不起任何没事找事,眼底与语气都鄙夷:闪开!
  你们清醒一点!金泓指着前方,路只会更难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又不是没有别的路能进铁山,无非是绕一些罢了,何必逞英雄白送死!
  谢刃将春涧往身旁树干中一甩:我偏就想逞这个英雄,你又能怎么样?
  金泓越发被激怒: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我看你才是畏首畏尾,贪生怕死。谢刃懒得与他多言,拉住风缱雪就想走,金泓又哪里肯放,伸手去握他的肩膀。谢刃正被这破树林烧了一肚子火没处发,于是反手就是一拳。风缱雪眼睁睁看着二人居然在这滚烫的林子里扭打起来,心中暗自摇头,刚想上去拉架,崔望潮却又跑来添乱他见春涧在树干上插着,便机智地想,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抢到手再谈条件!于是单脚踩住树,双手握住刀柄往出使劲一拔!
  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啊!崔望潮大叫一声,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嗓子都变音,烫!
  金泓惊呼:快起来!
  话音刚落,汹涌的岩浆已喷涌而出,地面也裂开一条巨大缝隙。
  崔望潮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骨碌碌滚了下去!关键时刻,幸有风缱雪及时赶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厉声:上来!
  崔望潮整个人悬空挂在地裂中,又急又惊恐:上不来,我脚下、我脚下有东西在拽!
  风缱雪试着将他往上拉,果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抗力。
  这时谢刃与金泓也赶了过来,往地裂中一看,深不见底的缝隙中也不知道藏了什么玩意,正在盘旋爬动。眼看岩浆已经流淌过来,谢刃迅速捡起一旁的匕首,将周围的土地覆满厚厚寒霜,金泓也去帮忙往上拉崔望潮,但无论使多大的力,对方就是纹丝不动!
  谢刃喊道:你们快点!这些阻断维持不了多久!
  金泓焦急道:不行,他不知道被什么玩意给缠住了!
  风缱雪一手拽着崔望潮,另一手暗中一转,将春涧内的寒气加到最重,以期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崔望潮还在撕心裂肺地喊:你们别丢下我!
  金泓单脚踩着裂缝边缘,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发力,人没拉上来,反倒不慎踩塌地面,险些自己也滚了进去。
  谢刃趴在缝隙边缘一看,扭头对风缱雪道:你们坚持住,我下去看看!
  风缱雪皱眉:不许!有危险!实在到了万不得已时,大不了暴露身份,他是有把握能将三人都带出火树林的,但前提是三人都要安分听话。
  谢刃却已经灵巧跃入地裂,他手上戴着钢爪,又吞下两颗冰珠,很快就攀到了崔望潮脚下,仔细一看,抬头道: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一条条缠着恶心得慌!
  崔望潮催促:快,快些!
  谢刃单手固定住身体,另一手掏出春涧匕首,用力一砍!
  红色的绳索霎时被冻成脆冰,截截脱落,上头的两个人趁机发力,顺利将崔望潮拖了上去。
  谢刃也回到地面:走吧,接下来得加快速度,这里快被熔浆淹没了。
  金泓扶起崔望潮,总算没有再提议要原路返回,四人正要继续前行,脚下的土地却又震颤起来,并且比方才还要更强上几倍、几十倍!
  一只红色的爪子砰一声,挂在了裂缝边缘。
  崔望潮魂飞魄散:什么玩意?
  风缱雪虚握了一下拳:火翼炎狱。
  剑都收在乾坤袋中,唯一的武器只有谢刃手中的春涧,面对这缓缓冒头的庞然大物,其余三人不自觉就靠拢在一起。只有风缱雪还站在最前方,他手中幻出一把虚无的气剑,崔望潮哆嗦着喊:你还是快回来吧,这哪能砍得动那厚皮!
  方才被谢刃割断的,是炎狱的一条触舌,剧痛令它怒意更甚,浑身覆盖的厚甲也片片翻开,看似坚不可摧。
  也确实坚不可摧。
  崔望潮悲道:金兄,是我对不起你。
  金泓低声呵斥:闭嘴吧!快想办法!
  崔望潮绝望,这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四个也就够它吃两顿。
  炎狱生于火海,谢刃的红莲烈焰对它无计可施,他也幻出一把气剑,上前与风缱雪并肩站着:现在要怎么办?
  风缱雪盯着炎狱:让他们两个先爬上去。
  崔望潮听到之后,又惧又气:反正都要死了,难道还要分个先后顺序吗?
  谢刃道:要死你死,我可不死!
  金泓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风缱雪的意思,没有任何犹豫,单手拎着崔望潮就扑向炎狱那坚实的后背!崔望潮在空中惊恐的大喊,脑中也空白,等到找回神智时,已经整个人趴在了厚甲上,被戳得浑身疼。
  炎狱愤怒地吼出声!
  而风缱雪与谢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行动的,两人飞身跃起,一左一右落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上!
  两把气剑一起刺向巨兽最柔软的下颚,强迫它展翅飞起,巨大的身体像一座移动的岛,足够托起四个人。崔望潮双手死死扣住鳞甲,只听耳边风声飒飒,热浪不断迎面打来,烫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内心却狂喜这,还能有这种办法?
  金泓也抓着两片甲,他费力的抬头看向前方,谢刃与风缱雪正通过改变气剑,操纵着炎狱飞行的方向,头顶是漆黑的长空,脚下是翻滚的火海,二者碰撞出了一种悲壮而又气势庞大的末日感,像是天地都会在瞬间毁灭。
  万物成灰,唯有少年一往无前。
  他闭了闭眼睛。
  崔望潮艰难地顶风问:金兄,你怎么哭了?
  金泓气恼:我没有!
  崔望潮:
  在炎狱冲出火林的刹那,风缱雪与谢刃同时散去掌心气剑!谢刃正准备拉着他一起往下跳,就见风缱雪握住拳头,猛地打向了巨兽的天灵盖。
  轰!
  炎狱直挺挺掉在了地上。
  谢刃被震得半天没说出话:你这看着这么斯文,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怎么这么野蛮。
  风缱雪活动着手腕:等会还要坐它出去。
  金泓与崔望潮跳到地上,谢刃也纵身一跃,风缱雪叫他:你扶我一把。
  谢刃很是不理解,这高度有何可扶一把的,但琼玉上仙就是这么讲究,握拳打炎狱是一回事,要优雅得体地下马下巨兽又是另一回事。他握住谢刃的指尖,轻盈地落到地上:走吧。
  目睹完全程的崔望潮表示,这不有病么,过场多。
  不远处就是铁山。
  谢刃很快就觉察出异常:不对。
  是不对。风缱雪道,这里有灵气。
  本该是铁山的中心,却有灵气外泄,而且还有越来越浓的架势。金泓与崔望潮拿出各自的佩剑,果真不再沉若千钧。四人御剑赶到铁山最中央,惊愕地发现在厚重的铁壳上,居然被生生插入了三把剑!
  灵气就是顺着剑身泄出的。
  显然,玄花雾也是用同样的方式逃离了禁锢,重新飘向世间为祸。
  崔望潮这回提高了警惕性:这是不是幻象?否则世间怎么可能有剑能砍得动铁山,不是说春潭城那些炼器师们凿上十天半个月,所获也不过三四两?
  谢刃道:不是幻象。
  崔望潮不太信:可这是铁山。
  风缱雪往前走:那是南山神剑。
  金泓心下一动,看了眼自己的佩剑。
  风缱雪继续道:南山四神剑,除了金少主手中的灭踪,其余三把天呈、雷鸣、分辉,都在此处。
  炼器师们若能有此神剑,估计也能砍下一大块铁抱回去。但像鸾羽殿那样的势力与财力,想寻灭踪都花了大力气,谁能有本事一下寻得三把,还都插在这荒无人烟的铁山中?
  金泓主动道:我这把剑是从飞仙居购得,从委托到交易完成,共花了两年时间。家父也曾问过梅先生是在何处寻得灭踪,但他口风极紧,不肯透露。
  崔望潮不解:放剑的人就这么走了,也不怕被炼器师们发现?
  谢刃道:或许是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放出玄花雾?
  是。
  崔望潮咂舌:这手笔,怕是连锦绣城齐府也要自愧不如。试问天下谁能拿南山三神剑当成抹布,用完就扔?
  风缱雪道:先将三把剑收起来吧,回去再说。
  谢刃将剑一一拔出,装进了乾坤袋中。
  崔望潮试图提出意见,这天降横财是不是得对半分,结果被金泓一肘打的险些闭气。
  风缱雪抽出手帕,擦了擦腕上的血痕,他为了拉住崔望潮,手臂被裂缝内的热浪烫伤,方才情势危急顾不上处理,现在才感觉到疼。
  金泓的手臂也在渗血,崔望潮整个人掉了下去,还要更加严重一些。谢刃因为事先多吞了冰珠,倒没受伤。他将一瓶伤药丢给金泓,自己转身回到风缱雪身边,拉着人坐到干净处:可能会疼,你忍一下啊。
  我不忍,你轻一点。
  谢刃哭笑不得:别闹,胳膊给我。
  我怕疼。
  好好好,那我尽量轻。
  另一头的崔望潮痛不欲生:你这是伤药还是辣椒粉?
  风缱雪胳膊一抖,站起来就跑。
  谢刃握着沾满药粉的绷带,擦了个寂寞。
  风缱雪站在昏迷的巨兽旁,打算靠自己痊愈。
  谢刃将崔望潮拉到一旁,嘀嘀咕咕的,也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崔小公子不甘不愿地挪过来,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我发誓,那药真的不疼,敷上之后毫无感觉,甚至还很清凉痛快。
  风缱雪不为所动:那你鬼哭狼嚎什么?
  崔望潮回答:因为真的好舒服啊,我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