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将谢刃抛向煞气最浓厚的地方,风缱雪飞身冲了过去,墨驰也放出自己的天丝大网,将两人兜离黑雾。
  九婴面目阴森:既然都想死,那本座便如你们所愿!
  他双手缓缓抬高,林中雾气也跟着涨高,眼看就要没过冰墙,向四方冲刷流淌。谢刃撑着站起来,还想再去一战,天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洪厚怒喝
  放肆!
  万丈金光破黑云!
  风缱雪惊喜看着来人:师父。
  青云仙尊,是青云仙尊!
  还有花明上仙!
  还有他们身边另一位尊者是谁?不像夙夜上仙,似乎有些眼熟。
  脸庞方正,不怒自威,正义凛然,一身金甲。
  帝君,是庙里的帝君!
  曜雀帝君!
  帝君重生了!
  谢刃重新坐回地上,他实在太累,只能与其余人一道,抬头看着半空中刺目的金光。
  帝君。
  曜雀帝君。
  小雪!木逢春匆匆落在风缱雪身边,你怎么样?
  无妨。风缱雪问,帝君
  凛冬城金光缭绕不绝,我便传书师父与大师兄,三人一道护法,总算迎来曜雀帝君重生。木逢春先扶着他坐好,又对谢刃道:走,随我去见曜雀帝君。
  风缱雪皱眉,一把扯住谢刃衣袖:不准!
  木逢春苦口婆心:曜雀帝君听我说完谢刃斩杀九婴之事后,对他大为赞赏,说既有少年英雄愿护天下苍生,自己便不必再前往太仓山,帝君连剑都未取,你难道还担心他会抽走烛照剑魄?
  风缱雪:
  谢刃也蹲下哄道:我先去看看,没事的。
  风缱雪犹豫着松开手:自己小心。
  木逢春带着谢刃,一道飞往半空。
  在经历了方才的两场大战后,谢刃看起来有些狼狈与疲惫,不过他身姿依旧是挺拔的,眼神清澈,右手紧紧握着逍遥剑,手背迸出泛白筋骨。
  曜雀帝君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灵脉中不熄的金红灵焰:好,很好。
  他单手搭在谢刃肩头,指着不远处的九婴:我教你,要如何像千年前一样,斩杀妖邪。
  谢刃拔剑出鞘,万里金芒在纤薄的锋刃上折射出刺目光线。
  山林中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九婴也屏住了呼吸。
  在曜雀帝君出现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慌了,此时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谢刃,九婴骤然发力,猛地聚起所有林间煞气!曜雀帝君双目微闭,以神识操控烛照,引领谢刃挥下了曜光一剑!
  轰
  金光炸开,将所有人的视线都一并遮挡。
  四颗头颅被同时逼出何归的身体,他们悬浮在空中,还未来得及寻找下一个宿主,便已被紧随其后的另一道曜光斩为两半。
  黑色黏稠的血液流过逍遥剑身,淋淋漓漓落入林间。
  煞气已经完全消散了。
  而冰墙也在金光的照耀下,淅淅沥沥化成水。
  欢呼声雷动整片山野。
  一招制胜,谢刃却没有半分欢喜,甚至还有些沮丧,他提着剑看了眼掌心,先前总以为自己已能轻松控制剑魄,可经过方才一战,才知道原来沾沾自喜那些本事,竟连入门都算不得。
  全部的人都在对曜雀帝君行礼,只有风缱雪的视线一直落在谢刃身上,此时见他情绪消沉,猜出对方心中所想,正欲上前安慰,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谢刃被眼前的金光惊得回神,匆忙行礼:帝君。
  曜雀帝君扶住他的手臂:不必,你随我来。
  言罢,转身就向另一头走去。谢刃有些犹豫,他看向风缱雪,又伸手指了指何归。
  风缱雪微微点头。
  谢刃这才放心,紧追几步跟到了曜雀帝君身后,一起走向深林处。
  何归身为被四颗头颅同时选中的幸运男人,此时还在昏迷着。
  风缱雪在风初止耳边低问几句。
  风初止道:血鹫崖供弟子练功的那颗头颅,前阵子已经当众销毁,是血鹫崖的管事亲手所为,事先确实无人检查真假,是我们的疏忽。至于何宗主对此究竟知情与否,要等他苏醒之后亲自说。不过你放心,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血鹫崖会由风氏全盘看管,不会有谁胆敢冒犯。
  风缱雪点点头,又道:金圣客虽说与九婴勾结,不过鸾羽殿其余弟子并未做错什么。
  金氏还有金苍客与金仙客两位分殿主,倒不必外人插手。风初止道,齐公子已经率人前往鸾羽殿,缉拿金圣客。金洲一直未醒,有些事得等他醒来再问。
  事情虽然听起来不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零狗碎,与帝君现世再斩九婴这种大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风缱雪安排好何归之后,又看了眼漫山遍野的欢腾人群,心里觉得烦躁,便想寻一个僻静处。木逢春一直守在师弟身后,小心观察,大胆求证:你还担心那小子呢?不至于,真不至于,就算不放心帝君,也还有师父陪着,哪能让他出事?
  风缱雪问:师父知道我喜欢谢刃吗?
  木逢春十分坚持原则地回答:师父知道你的那位朋友可能喜欢谢刃。
  那师父高兴吗?
  气了个半死。
  大师兄呢?
  气了个大半死。
  至于大半是多少,反正躺在床上三天没能起来。
  风缱雪抿嘴一笑,将脚边的小石子踢开:不走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他。
  木逢春眼睁睁看着他一屁股坐在了河边石头上,当场胸闷,这下山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怎么坐下之前连雕花椅子和丝绒垫子都不放一个?谁能想到呢,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几十个乾坤袋,结果到头来心爱的小师弟还是逮着石头乱坐,心塞得说不出话。
  风缱雪就着河中倒影,将自己慢慢擦干净。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谢刃方才独自寻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林风寒凉,风缱雪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挡住了血痕与污渍,看起来还是又干净又漂亮,头发也软软地搭在肩头,笑着伸出手:说完了?
  我还以为你二师兄在这。谢刃蹲在石头旁,手这么凉,怎么不先回去?
  师兄太聒噪,被我赶走了,我想等等你。风缱雪问,聊了些什么?
  帝君说他相信烛照剑魄的选择,夸我在对战九婴时表现得很好,还说让我往后勤加修习,有任何问题都能去找他,何时能一剑曜日,何时便能接替他守护苍生。
  风缱雪道:听起来不错,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
  谢刃道:你不也没多高兴。
  风缱雪手指缠绕他的头发:我不喜欢曜雀帝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见他骤然现世,虽说不上理由,可心中多多少少总有些不安。
  谢刃道:帝君应当不会再取走剑魄了,也不会侵占我的神识,你不必再为此担心。
  风缱雪点头:那你呢,为什么苦着脸?九婴已经死了。
  是啊,九婴死了,而且是死在逍遥剑下。谢刃将下巴架在他腿上,可那又不是我杀的,若不是帝君及时出现,我八成没法保护你,甚至都没法自保。先前还得意得很,觉得烛照剑魄已经完全认了我,现在一看,倒像个笑话。
  风缱雪抬起他的下巴,哭笑不得:你自责就自责,怎么还将自己给说哭了。
  谢刃撇着嘴,耍赖伸手要抱:阿雪,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没用。
  风缱雪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可我觉得我自己没用。谢刃闭着眼睛,我都不敢再想着娶你了。
  风缱雪想了一会儿:长策城里的老宋这辈子只会拆破旧门板,靠着这门手艺都成上亲了,你还是要比他强一些的。
  谢刃把头埋在他腿上闷笑,伸手要去摸脸,却被风缱雪握住:先起来。
  谢刃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弯腰凑过去。
  两人心中各有不安,便靠着这耳鬓厮磨的片刻温存来缓解。亲了一会,谢刃索性将他整个抱进怀中,用身体挡了寒风,吻得越发投入,直到怀中人开始轻喘了,才舍得稍稍放开。
  风缱雪道:我们回去吧。
  谢刃替他整好披风:我背你。
  你自己都受伤了。风缱雪牵起他的手,走。
  谢刃提醒:这是反方向。
  我们绕一下。
  为何?
  看看山中的修士们。
  哦。
  站在对面树林里的青云仙尊:
  方才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阵头晕。
  火里浇油,雪上加霜。
  木逢春赶紧开导师父,但问题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迈过心里的坎儿,于是开导着开导着,就变成了师徒二人共同黯然神伤,早知道曜雀帝君会现世,早知道曜雀帝君会亲自教导谢刃,那小雪还有什么必要下山,真是,白折了好水嫩一棵白菜。
  第76章
  原本金碧辉煌的鸾羽殿此时却狼藉一片,谢刃踩过冒烟的焦垣,叫过一名齐氏弟子:怎么回事?
  金圣客与我家公子交手时,连连败退慌不择路,自己用八百道玄鸟符烧了大半家产。弟子赶紧解释,咱们齐氏可没放火。
  金圣客呢?
  抓了,暂时关在牢中,我家公子说待风氏与璃氏回来之后,三家再行商议。
  到处都乌烟瘴气,哭喊的、训斥的、乱叫唤的,闹得人心烦,住是没法继续住了,谢刃便带着风缱雪前往长策弟子暂居的村落。这时所有人都还没回来,管事替二人安排好空房,又送来沐浴用水,木门一关,总算能得片刻清静。
  桌上烛火静静燃着。
  一道屏风隔开两个浴桶,光影模糊。风缱雪靠在木桶边缘,听对面先是传来水声,又传来细细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便问他:伤口疼吗?
  不太疼。谢刃咬着牙,皮肉伤,不碍事。
  风缱雪嗯了一句,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谢刃忍不住先开口: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风缱雪道,我累了,睡会儿。
  别泡在水里睡啊。谢刃匆匆收拾好自己,绕过屏风替他取布巾,给,水都快凉了。
  风缱雪依旧闭着眼睛:懒得动。
  谢刃:
  他抖开布巾围住对方的肩膀,双手顺势一带,把人哗啦啦地抱了出来。水洇得四处都是,风缱雪用手指去勾他的下巴,笑着问:你怎么不敢看我?
  谢刃侧头一躲,佯装面不改色:别闹,外头有人。
  嘈杂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一大群人正在高谈阔论,风缱雪仔细听了一阵:我发现在所有人里,就数钱多多嗓门最大。三更半夜还能如此喧哗大闹不受罚,看来竹先生的心情确实不错。
  谢刃笑笑,重新取了块布巾,替他一点一点擦头发。九婴被斩,帝君现世,确实所有人都应该欢欣鼓舞。风缱雪一动不动地仰着头,忽然问道:若没有我,你今晚也会高高兴兴同他们一道晚归谈天吗?
  谢刃道:没有你,我就会独自寻个地方去喝闷酒,想想自己为何苦练了这么久,却还是只能游离在剑魄之外。
  苦练这么久,是多久,仔细算算,半年不到。风缱雪将擦干的头发挽好,而曜雀帝君先是亲手锻出烛照神剑,后又与它共处至少千年,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你若钻了牛角尖,硬要与他比这个,只怕灌上十七八坛闷酒都未必能缓过来。
  谢刃点点头,又道:里衣就在你手边,自己穿,我去让仆役将浴桶撤走。
  风缱雪看出他不愿多聊曜雀帝君之事,正好,自己也不是很想聊。于是在看着谢刃出门后,便仰面朝天往松软的床褥中一躺,学大师兄潇洒说了一句,管他。
  管他爱死不死,管他爱活不活。
  先睡一觉再说。
  院中隐隐浮着隔音结界,直到翌日中午才被撤去。
  风缱雪被太阳照得眼睛微微眯起,抬手搭在自己额前,皱眉:外头怎么这么吵。
  谢刃起身倒了杯温茶:都是来找师父的,有许多事都需要他出面处理。
  风缱雪一连饮尽两杯茶,才算驱散梦中燥热,见谢刃衣着整齐,便问:你早上出去了?
  去找了一趟师父,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然后又到鸾羽殿看了一眼。谢刃道,金圣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不过他说金洲对九婴一事并不知情。
  不知情?
  金洲已经醒过来了,他看起来受了颇大的击,不肯说话。齐公子审了金圣客身边的小厮,小厮的供词与金圣客一致,说金洲只知道金圣客在练邪功,因邪功有违天道,所以才要躲躲藏藏,但确实不知道九婴。
  金洲醒了,那何归呢?
  也醒了。谢刃坐在床边,风氏的人正守在那里,说师父有命,不准我插手血鹫崖的事,所以我想下午再去看看。
  风缱雪拍拍他的侧脸:别愁眉苦脸了,等会我陪你一起去。院子里好像一直有人守着,是谁?
  还能是谁,璃焕已经骂了我一个早上,说我竟瞒着你的身份不让他们知道。谢刃替他取来衣服,柳姑娘也在,她是来躲清闲的,据说只要住进城中客栈,就总有人站在窗户前头给她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