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年报考的人依旧只多不减。
考不过修士也就算了,有些时候甚至会考不过凡人。
白玉京的城主府,是少数几个仍在坚持接纳凡人当管事的仙城之一。甚至白玉京这边更愿意要凡人一些,虽然凡人武力值不高,可架不住他们脑子灵活啊。比起什么都习惯依赖灵力的修士,最多只能活百年的凡人,在改进工具和各项制度更有冲劲儿,他们总想在有生之年让自己过的更好些。
城主府设有一名副城主,十二名管事,二十四名副管事,以及数量不等的普通司务。他们负责管理着白玉京内外的大事小情。只除了负责仙城安全的城卫,他们是由审查队兼任的。
而各个管事分管的也不是哪一个具体行业,而是按照不同的街道来划分责任片区,他们什么都要管,不能甩锅。
一名管事并两名副管事,负责共同管理两条街。白玉京一同有二十五条大街,除了书院门口那条名为正街的大街以外,刚好够整个城主府的管事平分。
章台街这一任的管事叫钱真多,外号加钱居士,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忠诚于金钱的人。
是的,人,凡人。钱真多是个没有半分修仙机缘的普通人,不然以他如此坚定的道心,指不定也能混成一方大能。
我有负于您的栽培。钱真多跪在下首,涕泪横流,他不敢奢望道君的原谅,只是指天发誓的在说,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给您当牛做马,不再被金钱所诱惑。道君对贪污的态度从来都是零容忍,钱真多已经想好自己下辈子的投胎姿势了。
宁执刚想说话,明明子却从旁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你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
宁执:???
钱真多哭到一半都忘记哭了,他一抽一抽的看向明明子,满脸震惊,什么上辈子?
明明子懒得废话,直接把早些年的城主府档案找了出来,用远声玉外放,让大家一起看了个分明。钱真多上辈子叫钱特多,也是个凡人,一样无缘修仙,在通过了城主府的考试后,便勤勤恳恳做到了管事,结果却在管理章台街时不敌富甲商会的糖衣炮弹。
几乎是这辈子的复刻。
连给钱真多行贿的修士都是同一个。
要不他们为什么找你呢?因为熟门熟路,很懂得怎样才能拉钱真多下水。明明子也是挺无语的,这钱管事可真是代代坚守,回回一样。前期有多优秀,晚节就有多不保。
事不过三,事不过三!下辈子我一定廉洁清明!在被叉下去之前,钱真多还在这样对道君不屈的呐喊,下辈子他真的想做个好人。
明明子对此却不敢苟同,他对道君摇头道:别信他,这已经是他的第五世了。
宁执: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用他呢?
因为他真的挺有才的。明明子拿出了钱真多五世做管事时,为白玉京做出的贡献成绩图,这位加钱居士不仅会给自己捞钱,也很会给白玉京创收,有他在任的时候,二十五条大街里,永远会是他管辖下的两条大街收入最高,堪称一骑绝尘,把别人都比的蠢钝不堪。
但大概就是脑子太灵活了,总想着走捷径、夜里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总之就是让人又爱又恨。
不过,大概这就是他的报应吧。明明子收起了档案,对宁执感慨了一句,每一世他都只能看着别人走向长生,自己却毫无灵根,一次次经历生老病死,转世投胎。
宁执都不知道该说这是一段孽缘,还是什么了,他只能对明明子道:下一世别用他了。
就让他们相忘于江湖,放过彼此吧。
明明子欲言又止的看着道君,最终还是道:他上一世您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一世,上上上
这就是个命运的怪圈。不管是钱真多的哪辈子,卖惨也好,真惨也罢,他总有那个本事在最后得偿所愿进入城主府工作,进而改变命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给道君赚钱顺便贪污这件事,算的上是蛮执着的了。
宁执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预祝这位居士下辈子好运了。
解决了白玉京的贪腐问题,气运一事也终于在作者中找到了苗头,感谢气运扫描仪华阳老祖对此的大力支持。
现如今他们面对的难点,就只剩下了到底是这几个作者里的哪一个。
气运加深的不只有一个作者,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像大气运者,也可以说是像掠夺者。彼此的关系还都不错,且都是宁执从他们手上买过版权的作者。这么说来,也算是有一定的道理,若他们不是文运昌盛,也不会如此文采斐然,或者反过来说也可以。
宁执和华阳老祖一开始以为目标只有一个或者两个,简单粗暴的灌药就完事了。但一次有好几个的情况,就不能再用这个办法了。
因为如果让这些作者同时突破境界,华阳老祖并不能分辨出回馈给天地的气运,到底是从谁身上出来的;而如果分开让他们突破,他们是彼此的好友,接二连三的突破,不可能不引起掠夺者的警觉。除非接受测试的第一个人就是掠夺者,又或者这里面一个掠夺者都没有。
不可能。华阳老祖对于自己那一日看见的气运流动非常笃定,只有大气运者是无法形成那样的场景的。他当时没和宁执说,但在心里他是更倾向于章台街出了掠夺者的。
宁执看着名单犯愁: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华阳老祖给出了他的老办法:等。
这几乎是大部分修士在遇到问题时的标准态度,反正他们寿命超长,完全可以不争这一朝夕,时间自然会带来答案。
华阳老祖侥幸能发现玄田生,也是等出来的。
但宁执不是修士,他还有现实世界里的一堆事,他觉得他等不了:不行,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最好是在这个周六晚上的几十天内搞定。
华阳老祖一直被人说是急性子,但他只想让那些人来看看,比起道君,他简直不要太随遇而安好吗?
一定有办法的。宁执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华阳听,还是他自己。
很快,就传出了道君决定在书院内宴请各个知名作者的消息,这是一项集体活动。却为难死了慈音佛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外,慈音佛子还是习惯性端着高僧大德的模样,对内准确的说是在宁执一人面前慈音俨然就是一条咸鱼。
此时,这条咸鱼就正躺在宁执的书斋小榻上,哭诉着宁执对他的不公。
我没让你非要用嘴遁道人的身份参加宴会啊。宁执不解。他放下了手中抄经的笔,自陷入难题后,宁执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抄经,都快要够绕白玉京的城池一圈了。
但是我想参加啊!慈音佛子在接受了不同的自己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其实一直都渴望着得到别人对他的认可,不管是以佛子的身份,还是作者。他喜欢和其他作者交流,那会让他觉得特别快乐。这一次赛文会上的大部分作者他都认识,堪称社交小能手。
人类大多的烦恼,都可以归结为自找麻烦。宁执眼神死的看着眼前的佛子,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作不死。
慈音要是不想两幅面孔被人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个身份变得神秘起来,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人前最好。不然早晚会遇到名侦探。而高僧和作者这两个身份,明显是作者更适合神隐,嘴遁道人只需要在问道上稳住持续创作的状态就可以了,高僧却要四处论佛,未来还有可能要接任主持。
主持就算了,千万别选我,另外两个佛子都比我适合。慈音和其他师兄师叔一点竞争欲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什么选择是对自己最好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得不蹲在黑暗的角落里画圈的嘴遁道人,就会显得很可怜啊,一辈子都不能见光。
宁执只能道:那不然你自爆?
绝对不行!自我接纳是一回事,曝光给世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慈音对于佛子这个身份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他没说为什么,但他很显然是在用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态度,在维护着高僧的名誉。
宁执只能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就没想着还俗什么的吗?
华阳老祖肯定举双手欢迎。
完全没有。慈音佛子却狼心似铁,想也没想的就给否了,甚至比刚刚的态度还要坚决。慈音必须是玄义寺里的高僧。
宁执没有说教别人生活的习惯,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会活的很累哦。
谁不累呢?慈音佛子反问。
宁执觉得他说的对,他平日里给老板打工也很累,累的有些时候感觉手脚都是麻的,可他依旧不会放弃他的工作。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难言的苦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进行下去的生活,不知道对方的全部,就没有资格劝对方停下。大家都只能像是一辆没有刹闸的煤油火车,永永远远、轰隆轰隆的行驶下去。
***
钱真多在被带下去之后,并没有被处死。他虽然贪了钱,但因为这回的事才刚开头,他贪的不算多,反而给白玉京挣的更多,在没收了全部的非法所得后,他也就只是按律要做个几年牢而已。
对此,钱真多在堂上供认不讳,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在被关起来之前,希望能够回一趟家,拜别他的老母。
钱真多这辈子有个瞎眼的老母需要奉养。钱老太太一辈子不容易,早年丧夫,中年丧母,就钱真多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的养大了他,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没几年,就又要面对不孝之子带来的风雨。老太太都八十了,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负责审理的管事念及同僚之谊,也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未能尽孝便已撒手人寰的老母,便同意了钱真多的请求。
当然,是不可能放钱真多一个人回家的,审查队是派了人跟着他一起回去。
钱真多在白玉京有一栋刚买的阔气大宅,五进五出,雕梁画栋,还没有来得及搬进去,他就犯了事,大宅连带着小金库都充了公,也不知道未来会便宜给谁。他八十岁寡居的老母亲,暂时还住在白玉京郊外的小钱村。
小钱村正是钱真多的老家,从白玉京出发,不到半天的脚程。
审查队派了个金丹期的修士来看着钱真多,路程会缩的更短。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让金丹期修士关押的待遇,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可思议。大概是顾虑到富甲商会这层关系。
富甲商会才不会救我呢。钱真多倒是看的明白,他和负责押送他的金丹修士闲聊,说的十分通透,比起救一个已经没有用了的我,还不如等个几十年,我再转世成人,他们重新接近并投资呢。
在金丹修士一个你怎么死性不改的斜眼看过来之后,钱真多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下辈子肯定不会再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了。
修士呵呵以对。
因为钱真多的上辈子,在犯事最后一次归家时,刚好也是他负责押送的。钱真多已经不记得他了,但他却还记得他。一样的语气,相似的口吻,他永远学不会的就是停止贪婪的心。
两人很快就到了小钱村。
钱真多的家就在村口,远离村中心的位置。钱真多瞎了眼的老母亲,正坐在榕树下和一个头发稀疏的小丫头剥豆子。
钱真多发达了之后,就重新在老家修了大院,钱老太太虽是住在村里,其实一点也没受苦,相反,她看上去比任何一个官家的老太太都要白胖富足。而且,还是那种一看就是个心善的老太太,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笑容,和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距离感。她身边也坚决不留什么伺候的人,只和一个捡回来的小丫头生活,不是主仆,是祖孙。
用老太太对钱真多的话来说就是,你自己不成家不给我生孙儿,那我就只好自己捡一个了。
结果还真就让老太太给捡着了,托人四处打听,也不知道这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到底是谁家走丢又或者是不要的,小丫头自己也稀里糊涂没了记忆,最后便就真的成全了这对缘分。钱老太太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囡囡。
此时,钱老太太正在和囡囡说:你爹他最喜欢吃这种豆子啦,放上盐,煮的软烂些,他能就着糙米饭吃三大碗。吃豆子,长脑子。
囡囡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她心里,她的养父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大人了,当然,她奶也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老太太。她双眼发光的说:真的呀?那咱们今天也吃阿爹爱吃的豆子吧,囡囡也想变的好聪明好聪明
钱老太太就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
钱真多就站在自家大门口,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不知何时,他已泣不成声。是他不争气,伸错了手。既对不起老娘,也对不起道君。他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修士也沉默了下去,上辈子他看到的也是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上辈子和钱真多相依为命的是他痴傻的哥哥,这辈子换成了年迈的母亲和稚嫩的孩子。不管是哪辈子,钱真多都好像欠了自己家人般,总是在不断的疲于照顾着身体不便的他们。
下辈子别这样了,行吗?金丹修士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我可不想再送你一回了,咱好好当个管事吧。
嗯!您放心,我一定学好。
虽然他们都知道,再有下辈子,钱真多也还是不会记得这段对话,以及这一刻的悔恨。他在金丹修士的善意下,解了被拘禁的术法,得以更加体面的出现在母亲身边,哪怕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了,怎么了?钱老太太焦急的问着儿子。儿子突然出现,冲进来抱着她就是一顿哭嚎,莫名的,她就有了一种预感。预感着儿子这一回是来告别的。
钱真多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做的事都告诉了母亲:儿子做错了事,马上就要受到惩罚。是我活该,与人无尤。娘快带着囡囡离开吧,别等我了,我怕我的仇家寻来。
钱真多的贪婪,给他带来了不少恩怨。
囡囡也扑了过来,哭的稀里哗啦。
修士远远飞在院外的空中,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无意靠近破坏。他想着,下辈子不管钱真多记不记得了,他都一定要提醒他,珍惜眼前的生活。
钱真多则趁着囡囡跑过来抱住他的空挡,贴着耳朵,小声的对她说:我在树下藏了灵石,你带着奶奶快跑,去找富甲楼的娇娥姐姐。你还记得吗?就是前些天你去白玉京看我时,见过的那个神仙姐姐,她答应了我,会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