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远看过去的时候,视线被他察觉,眼锋交汇的时候,顾清远看到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危险,不过很快就尽数敛藏进他无波的情绪之下。
  在他左边坐着符道掌教云淮,圆圆的包子脸,笑容温和,右边是炼器大师琉璃,顾清远上次来时与她见过一面。
  而另一边,无极门的掌门则看起来已经人近暮年,眼角都生了皱纹,表情倒是笑眯眯地。很友善地与顾清远点了点头。顾清远记得原文里关于这位掌门的戏份很少,只简单提到过,他是三大仙门里最为年长的一位,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与剑圣同样是大乘期的修为,但他早已进入天人五衰,实力大不如前了。
  在他身后,是无极门的副掌门,他倒是瞧着十分年轻。听说这位副掌门是现任掌门的徒孙,两百多岁,已经是小乘期巅峰了,极可能取代他师祖,成为下一代法圣。
  法修的门派分门比太初山还多,除了常见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大系外,还有擅长卜算的天人系,擅长幻术的虚像系,以及一些小众术法组成的百术系。
  仙门三大势力坐在太初山和无极门的人坐的满满当当,只有剑阁这边,人数单薄的可怜。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支人数最少的队伍,却拥有正道修士里最强的战力。
  这位就是剑阁的清远长老吧,听说你加入剑阁不过短短二十几年,这倒还是头回见面。太初山符道掌教云淮笑眯眯地把视线引到顾清远身上。
  不错,这位便是我剑阁的清远长老。天枯剑圣替顾清远应下身份。
  清远见过各位。顾清远起身与其他门派的高层见礼。
  顾清远是这次清剿血修最大的功,也是其他门派最关注的对象。他一露面,其他修士也纷纷应和吹捧起来。
  这次任务可真是多亏了清远长老,短短几天,不仅查清了血修据点的位置,还顺利拿到了布防图和卧底名单,当真是细致周全。
  我听说,剑阁进攻血修之时,清远长老为了封锁传送,以一己之力,拖住了实力已到大乘期的血修圣者,足足一个多时辰,实在厉害。
  那有什么,先前在冕城,清远长老就以一敌二,对付魔修大护法顾青,右护法奉夜却不落下风。当时大护法顾青害吃了焚血丹,修为同样是大乘期。
  这些人一句接一句,倒是把顾清远的过去调查的很清楚。
  顾清远安静地听着,神色如常,仿佛那些人说的是一个完全与他无关的人。毕竟当着魔尊他都能厚脸皮演戏,应付几个不重要的配角,还是手到擒来。
  应付归应付,恭维的话听得多了还是有些不耐烦,他有些无聊地和系统抱怨:这些人废话怎么这么多,有聊这些闲天的时间去修炼,一个个现在早就飞升了吧。还是剑阁的气氛好,有事说事。
  系统叹了口气:【其实这才是修真界的普遍情况,剑阁那一堆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在其他门派眼里,根本就是一堆奇行种。】顾清远看着在座一张张假笑的脸:所以魔修说正道修士虚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看这里真心夸我的人,一百个里面都没有一个,表面笑得像花儿一样,谁知道内心在想什么。
  众人吹捧过一阵,直到太初山掌门出声,其他人才安静下来。
  只听南巫说:关于对付血修圣者的细节和血修圣者所提到的天魔之事,不知清远长老能否与我们详细说说?
  来了。
  顾清远早料到他们会问起圣者和天魔的事情,正好他也想从这些人嘴里,套一套关于天魔的传闻。
  顾清远将了自己在血修圣者那里看到的情况,当然,省略了圣者说自己身上有天魔气息的事情。更省略了聂无双救自己的一段,只说自己趁他不备,把毒涂在剑刃上,用毒杀死了血修圣者。
  顾清远不知道这些人对天魔了解几分,为了套话,他借由血修圣者的口,说了关于天魔降世的事情:我记得,当时血修圣者同我说,他这些年的努力,都是为了迎接天魔降临,不知诸位对这一说法,可有何见解?
  谁知他说完,便听太初山掌门南巫轻嗤一声:清远长老回护弟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隐瞒这么关键的信息实在不妥,若我猜的不错,当时的天魔降临仪式,应当是成功了吧。
  这句话让顾清远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聂无双身上有天魔寄生的事情,顾清远也是刚刚知道,这太初山掌门又是从何得知?
  或者说,对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已经确定知道天魔在聂无双身上了?
  顾清远忍着不回头去看聂无双,对着南巫那双犀利的眉眼,故意装傻道:南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清远怎么听不懂?
  南巫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明白?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一点。天魔的确存在,他就在你徒弟聂无双身上,你应该也见过。
  他这句话一出,整个会场皆一片哗然,只有三个门派的掌门和少数几个高层还维持着原本的沉静,显然已经提前知道此事。
  天枯剑圣叹了口气:我来为诸位解惑吧。
  天魔浩劫,在一千多年以前就曾发生过一次。没人知道它由何而来。天魔以人的恶意为食,成长的极为迅速,他天性残忍,最喜欢杀戮和玩弄人心,当时的大能纷纷前去诛魔,但因为天魔没有肉身,大能们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一时间大陆修士平民死伤无数。
  直到一位神君出现,用一根树枝打伤了他。树枝是用从乾天神木上取下来的,大能们这才发现,这主杀戮的天魔,竟然畏惧主掌生机的神木。
  神君提出,可以用乾天树本体来封印天魔的力量。为了封印天魔,大能们精锐尽出,终于把天魔逼至乾天神木之下。
  之后神君封印了天魔,而大能们则合力将乾天木所在的空间从大陆上剥离,变成一方与世隔绝的秘境。
  唯一能进入乾天秘境的钥匙,在三大仙门的掌门身上,代代传承。我们约定每过百年,会开启一次乾天秘境,确认乾天神木与天魔的情况。
  讲完故事的天枯剑圣看向顾清远:谁知还不到一百年,那位仙君却突然飞升,雷劫覆盖了乾天秘境,雷劫之后,乾天秘境所在的空间忽然脱离了三大仙门的掌控,就此失踪。
  顾清远终于得到了关于天魔由来的情报,但没想到这乾天木体居然还埋着这么大的坑。那岂不是等于确认了聂无双是乾天木体,就能确定他身上封印天魔?
  宴沉想把聂无双封印在往生池底,这些人若是知道了聂无双身上确实有天魔存在,谁知又会对他做出什么。
  所以呢?这和我徒弟有什么关系?顾清远打算咬死了不承认。反正他听来听去,也没听见聂无双是乾天木的石锤,我听说聂无双曾落入寒泉而不死,身体的恢复能力还变得很强,甚至喝下他的血就能恢复断肢。而且剑阁进攻血修,聂无双先行进入碎石窟与你会和,等其他人到时,那血修圣者已经死了。
  南巫补充道:不仅如此,魔教也从很早以前就在抓捕聂无双。我们有理由怀疑,聂无双是乾天神木化形所生,而天魔正是在他体内。
  顾清远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对方猜的没错,不过这种没凭没据的猜测,他才不会承认。
  他的确身负罕见的特殊血脉,但不是你们所说的乾天木,他拥有的是不死之体,在寒泉濒死的时候觉醒了。
  南巫目光犀利地盯着顾清远问:不死族早在几百年前就灭绝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死之体。
  那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他祖上拥有不死族血脉,到他这一代,突然觉醒了呢?顾清远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不可能是乾天木体,聂无双是他父母生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乾天木。乾天木总不能转世投胎到人身上来吧?他的骨龄也很清楚,今年方才五十有余,怎么可能是那千年以前的神木?
  那你怎么解释魔修一直追杀聂无双的事情。南巫步步紧逼。
  顾清远却无赖般摊了摊手,眼眸冷冷地回视南巫,寸步不让:这事我也想知道,不如你们帮我把魔教大护法顾青抓过来,大家一起审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顾清远:你们去抓顾青啊!能抓到算我输。
  第52章
  南巫坚持认为天魔就在聂无双身上,而顾清远坚决不肯承认,现场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谁要寻我的大护法?随着一声散漫的轻问,一袭红衣从上方飘然而至,容貌昳丽的青年照例不肯好好把衣服穿在身上,只松松垮垮一系,露出胸前大片肌理分明的皮肤。他赤着脚落在会场中央,旁边还跟着一对同样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女。
  男子容貌清方端正,一身黑衣描着绣线,正是魔教弟子常见的款式,不过看起来更为华贵一些。女子穿一身鹅黄长裙,以轻纱遮面,只留下姣好的轮廓,引人无限遐思。
  只见落地后,青年男女一人从空间拿出藤椅请红衣人就坐,一人端出桌台,摆好茶果点心,单看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红衣人才是今日会场的主人呢。
  面对三位不速之客,众人一时怔愣,他们多数人只见过旁边那黑衣的男人正是魔教的右护法奉宵,魔教高层素来神秘,除了掌管四圣堂的顾青以外,露面最多的当属眼前这位右护法大人了。但此时众人的视线却全部集中于中间的红衣人身上,身为各个门派的高层,他们虽没见过宴沉本尊,却也从玉符里看过宴沉的影像。
  就算没见过的,看看现今这个排场,大概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师尊,他,就是宴沉?刚刚被怀疑身上藏有天魔都能沉住气的聂无双,此时却握紧了双拳,目光紧锁着场中的红衣人。
  应当是的。顾清远把手覆在聂无双紧握的拳头上,防止他一时忍不住,冲上去和宴沉拼命。
  感觉到顾清远手心传来的温度,聂无双从仇恨的情绪里拉回,对上顾清远担忧的目光。聂无双深吸一口气,明白他必须忍耐,他已经给师尊添了够多麻烦了。
  我知道了。聂无双弯下腰,凑在顾清远耳边低声道:师尊放心,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不会贸然冲上去的。也不会让那东西跑出来。
  见聂无双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顾清远放下心来。刚准备松手,却被聂无双反握住。
  顾清远疑惑地转过头,便看见聂无双一双盛着星河倒影般的眼眸认真地望着自己,低声恳求:师尊,你能就这样拉着我么?你拉着我,我便觉得自己,安心许多。
  这卑微又依赖的语气最是让人心软,尤其说话的人还长了一张清俊无双的脸。
  顾清远虽然觉得两个男人手拉手有点奇怪,但还是点点头,随聂无双去了。
  他忽略了心底的异样,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会场中央,琢磨着宴沉忽然出现的情况。
  不是说身上有伤,不便露面么,怎么还真跑出来了?
  还带了左右护法,大摇大摆地跑到三大仙门齐聚的会场,不怕这群修士一拥而上,趁机屠魔卫道一番?
  今天这状况真是越发失控了,顾清远叹着气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左护法脸上蒙了面纱,挡住了真实面容,不然自己还真不好和徒弟解释。
  他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对上了宴沉的视线,后者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视线下移,落在顾清远和聂无双牵在一处的手上,意味不明。
  顾清远顿时如坐针毡,他还没搞清楚宴沉和聂无双的关系,但此时的宴沉总让他莫名有种被撞破了奸情的尴尬感。但问题是,他和聂无双真的就是纯洁的师徒之情而已。
  宴沉看着顾清远手足无措,脸颊绯红的窘态,心情莫名有些窒闷。这个人不戴面具的模样,当真如记忆中那人十分相似,可那个人却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时的他在对方眼里,只是一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树。等到他能和对方说喜欢,能像普通人一样去拥抱拉手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样想着,宴沉看着聂无双的眼神有些阴沉,他觉得有些不痛快。凭什么自己求而不得了许多年,这小子倒是在这里和心上人你侬我侬地手拉手?
  魔尊宴沉!无极门年轻的副掌门,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结着法印,一副戒备十足的架势:此乃三大仙门聚集之地,容不得你一个魔修在此撒野。
  嗯?宴沉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想起此人是谁。
  右护法小声附耳过去,提醒了句:这是无极门的副掌门,闫远。
  宴沉点点头,他这会儿正不痛快着,眼前的人,倒是很适合哪来当个出气筒。
  开天斧毫无征兆地非出去,劈在闫远的肩上,神器切豆腐一样劈开闫远的身体,后者顷刻间血流入注,结到一半的法印也断了。更让他觉得屈辱的是,他刚刚竟然完全无法捕捉到宴沉的灵气轨迹,连身上的防御法器都来不及使用,就已经中了招。
  若不是宴沉留手,这一斧子可以直接砍断自己的脖子,或者把自己劈成两半,宴沉招了招手,开天斧灵光一闪,又飞回宴沉手里。宴沉用灵茶洗去斧子上的血迹,拎着斧子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失望地睨着闫远,仿佛在看一个不争气的晚辈:真希望你的实力能配上你说话的口气。
  闫远被气得吐血,从小作为天之骄子,听惯恭维夸奖的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嘲讽实力不济。而他完全没法反驳。
  魔尊,先前诛杀血修之事,还多谢贵教及时支援。众人之中,天枯剑圣见到魔尊,倒是没露出什么过激的表情,反而十分客气地与他道谢。
  相比其他仙门,总把正魔之分看得很重,天枯剑圣倒并不特别在意这个,修仙修魔,只要不为恶,在他看来都无所谓。对于现任魔尊他虽不能说认同,但也觉得比起前面几任魔尊来看,宴沉至少不会主动惹事生非。
  天枯剑圣客气了,血修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清远长老替我找到血修据点。若不是正好追查他和聂无双的下落,我也不会及时派奉宵赶到现场。宴沉说着,目光落在顾清远身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顾清远听出他是在帮自己掩饰左护法在场的事情,看来今日左护法会带面纱,并非偶然,也是宴沉在有意替自己遮掩。只是不知道宴沉此番帮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魔尊来的正好,在下冒昧,有一事想问问魔尊。作为主人方的太初山符道掌教云淮,倒是没像无极门的副掌门那般贸然得罪宴沉,反而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可惜宴沉并不是很给面子,他长腿交叠,修长的手指转动着空置的茶盏,懒散道:既然知道冒昧,就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