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月相晦朔,入夜后海面上再没有任何光亮。海洋广阔无垠,白日美不胜收,此刻却像是一只深渊巨兽,黑沉沉的海面带给人无穷压迫感。浪花一阵阵拍打在海岸上,仿佛野兽喉咙深处的呜鸣。
牧云归坐在窗前,正在看书。外面突然起了风,灯光剧烈晃动。牧云归连忙稳住灯罩,起身去关窗。
她站在窗前,面容平静,忽然抬眸看向上方。
院落中毫无预兆落下无数道攻击,落在禁制上,立刻激发出一阵尖鸣。牧云归旋身躲开攻击,她拿起桌案上的剑,纵身朝外跃去。
背后的墙壁骤然坍塌,露出后面众多拿着铁爪的黑衣人。牧云归落到院子中,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默不作声拔剑。
攻击大多数是冲着牧云归来的,厢房眨眼间就被拆了,正房倒还完好无损。身后的房门悠悠开了,江少辞站在后面,眼眸扫过院墙上、屋顶上的黑衣人,无声一笑:“都这么晚了,还有客来?”
黑衣人比手势,冷声道:“别和他们废话,动手。”
众多黑衣人在房顶上抛出铁索,院落立刻被四面八方的银光笼罩。牧云归只来得及对江少辞喊了句“小心”,就被动卷入战局。她挥剑挡住一只钩爪,钩爪上的机关会动,忽然四爪弯曲,牢牢攥紧牧云归的剑刃,猛地旋转起来。
对方本想借此夺走牧云归的武器,但牧云归并没有放开剑柄,而是跟着旋转,白衣像莲花一样翩跹散开。钩爪上的力道被卸去,不等对面的人反应,牧云归弯腰踢出一脚,将钩爪上机关踹开,随即抽剑,反手一剑把钩爪后的铁索砍断。
黑衣人本以为必胜的一击失败,他们变化队形,再次向牧云归抛来铁爪长索,看样子是想活捉牧云归。牧云归像是一阵风,在纵横交错的钩爪中侧身、弯腰、躲闪,轻巧至极。黑衣人用铁索困着牧云归,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飞镖,用力朝牧云归掷去。
足有脸盆大的飞镖旋转着朝牧云归袭来,外面的铁索明明已经结成蜘蛛网,但牧云归在地上一点,竟然凌空自起,穿过铁索,轻轻一脚踩在飞镖上。飞镖被改变了飞行方向,骤然朝地上砸去,一路火花四溅,砍断了不少索链。
铁索断裂,墙壁上的黑衣人失力,一个个跌下墙面。人在坠落时本能慌乱,空门大开,就在此时院中有箭矢飞过,一箭一个,还不等那些人落地就已经断了气。
牧云归脚尖落地,江少辞也刚好放下弓箭。黑衣人没想到他们精心准备的伏击,才刚开始就折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对视一眼,放弃远攻,而是突然拔刀,冲过来近战。
双方都知道这一战你死我活,所以动手时都不留后路。生死之战和擂台搏斗显然是两码事,这些人训练有素,好些还是体修,打起来非常吃力。牧云归费力地格挡住两个人的刀刃,她的手不断下降,眼看对方的刀就要刺中她,剑刃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牧云归抬头,发现那两个黑衣人脖颈上闪着寒光,咕噜噜往外冒血。寒光猛地抽回,两个黑衣人软绵绵倒下去,露出后面的江少辞。
江少辞双手握着短刀,铮然一声收回自己身侧,挑眉问:“还行吗?”
牧云归摇头,甩干剑刃上的血,和江少辞背靠背而立。牧云归目光扫过四周,冷声问:“你们是谁,奉谁之命来杀我?”
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完全无动于衷:“等你来了,就知道我们主子是谁了。”
说罢,他们再次围攻上来,凶狠利落不多话,是一帮非常合格的杀手。牧云归挡住他们的刀剑,另一手凝出冰刺,手指一弹向对方腹部飞去。好几个黑衣人被刺中,纷纷倒地。
一阵大风掀起,深不可测的天空忽然掉下来一滴雨。牧云归擦去脸颊侧的雨水,冷冷道:“西门家和南宫家素来不对付,什么时候,你们两家走得这么近了?”
他们全身用黑衣笼罩,一句话不肯多说,但还是被牧云归认出来了。这里面好些是西门家的人,西门家做武器生意,这么大的手笔,唯有他们拿得出来。
黑衣人见身份暴露,动手越发狠厉。牧云归和江少辞毕竟人少,而江少辞还没有修为,只能近身作战。这一场打的非常激烈,雨渐渐下大了,牧云归了结了最后一个黑衣人,鲜血和雨水一起溅到牧云归脸上。牧云归抬手擦脸,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头,望向无垠苍穹。
雨水敲打在结界上,发出密集细碎的声音。岛屿被雨水笼罩,所以牧云归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不寻常的地方。
那些砰砰砰的声音,不只是雨水敲打出来的,更多的,是魔兽!
牧云归抬头望去,只见水波一样的结界之外,密密麻麻围绕着许多飞鸟。那些变异的大鸟接连不断撞击着结界,结界一阵又一阵闪烁,状况非常不妙。
牧云归想法刚落,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声,警报穿透力极强,瞬间将所有人惊醒。岛民们不明所以,出门查看情况,他们对着天空指指点点,随即,天绝岛所有人毕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万年来始终尽职尽责保护着天绝岛的结界发出浅白色的莹润光辉,在漆黑的海面上,如同一株美丽而脆弱的萌芽。随即,光芒消散,结界自上而下快速消融。
外界的魔气汹涌而入,海水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可怖的魔鸟怪叫着,铺天盖地朝天绝岛俯冲而来。
牧云归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鸟,头皮一阵阵发麻。然而这还不止,海水之下传来一声声悠长的鸣叫,听的人寒毛直立,脊背发冷。那是海洋霸主对弱者天然的压制,许多黑影从海水中游出来,爬上岩石,飞快朝陆地靠近。
海底果然进化出会上岸的魔兽了。上有魔鸟,下有海兽,天绝岛瞬间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牧云归家在最外围,最先受到魔兽攻击。牧云归仓促躲闪,逃过又一只魔鸟的利爪,不可置信道:“四大家族在做什么,结界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结界如果是被魔兽击破的,应当先出现蜘蛛纹路,然后不堪重负崩裂,而不是像冰层一样骤然融化。
江少辞侧身踹开一只怪鸟,他回头时突然眼睛一凝,指向黑暗中的一行小红点。
“你看那里。”
牧云归顺着江少辞的手指回头,看到海岸线旁边,一行火把正在半空中飞快穿梭。顺着他们的路线,隐约可以观察出来,那是一艘巨大的船。
牧云归惊诧一瞬,猛地反应过来。那是南宫家的方向,他们席卷了天绝岛所有灵石,提前熄灭护岛结界,想要逃跑!
第35章 方舟 前方龙潭虎穴,生死未卜,她却告……
夜色漆黑,海浪如墨。南宫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巨船。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船上不能开灯,南宫夫人爬楼梯时,不慎绊了一跤,把怀里的灵宠摔出去了。
南宫夫人连忙道:“毛球掉出去了,快去找!”
船舱上顿时乱成一团,侍女们摸黑找了很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毛球。侍女将灵宠抱给南宫夫人,南宫夫人接过,心疼地摸了摸爱宠的毛:“小毛球,不怕不怕,这就安全了。”
侍女手忙脚乱给南宫夫人开道,护送她进入房间。屋内终于能开灯了,南宫夫人坐在座位上,长长松了口气。
她养尊处优多年,习惯了锦衣玉食、细嚼慢咽,很少这样慌乱了。从南宫家内宅到码头这短短一截路,她竟然走得气喘吁吁。南宫夫人缓了会气,问:“大少爷和四少爷呢?”
侍女们连忙出去询问,过了一会,跑回来道:“大少爷和四少爷都上来了,正在房间里休息呢。”
“那就好。”南宫夫人放下心,说,“让他们安生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了。一会还指不定多乱呢。”
南宫夫人今天晚上突然得知要撤离,她这才知道,前段时间南宫彦在忙什么。时间十分紧迫,南宫夫人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匆匆拿了贴身细软就上船,现在坐在简陋逼仄的船舱房间中,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南宫夫人想到自己华丽舒适的院落,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活命最重要。无论去哪儿,她总是南宫家的主母,未来的老夫人。南宫彦不会亏待她的。
南宫夫人这里安稳下来,但外面还是乱糟糟的。甲板上人撞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仓皇至极。一个侍女咚咚咚跑回来,惊慌道:“夫人,三少爷不在船上。船马上就要开了,要不要通知家主,赶紧派人去找?”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摇晃。南宫夫人低头摸着爱宠的毛,说:“三少爷稳重机警,前些天还突破了一星脉,肯定早就出来了。可能是船上人多,一时没找到他吧。家主正在忙,这点小事情就不要拿去打扰他了。”
侍女皱着眉,真的是没找到吗?她这一路,似乎并没有看到南宫玄。
她还想再说,被其他侍女挤出去。侍女们谄媚地上前,说:“夫人,这是厨房刚烧出来的热茶。您忙了一路,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南宫夫人屈尊纡贵地端起茶杯,南宫玄的名字打了个旋,迅速淹没在乱流中。
另一边,南宫彦却没有南宫夫人的好心情。他站在甲板上,遥望着黑不见底的西南方,神情十分焦灼:“抓牧云归的人还没回来吗?”
属下飞快禀报:“没有。属下已让人问了好几遍,一个都没有回来。”
南宫彦抿着唇,脸色越发阴沉。另一个属下急匆匆跑过来,仓促抱拳:“家主,西门家的人在问了,为什么还不开船。”
南宫彦看向上空,结界马上就要熄灭,到时候天绝岛会吸引来许多魔兽,他们停留在近海会非常危险。但牧云归还没有抓到,《飞天遁地步》原书已经烧毁,牧云归是除了东方汐外,唯一知道完整功法的人。若是就这样离开,他们就永远无法得知真实的《飞天遁地步》了。
南宫彦不甘心。牧云归才刚刚突破天枢星,另一个凡人更是不足为惧,而南宫彦派出的都是精尖,还和西门家借了不少人。按理他们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南宫彦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最后猛地下定决心,说:“再等半刻钟。来人,叫大护法即刻去对岸支援,务必抓活的。”
属下一听,顿时大惊:“家主!大护法是家族里唯一的三星修士,接下来出海少不得仰仗他护船。家主三思啊!”
南宫彦却已经拿定主意,冷冷说道:“只有派修为最高的人去,我们才能更快出发。不要耽误时间,快去!”
属下还是觉得冒险,但南宫彦发话他们不能不听,只能抱拳去了。
大护法领命之后,飞快从船舱跃下,乘着夜色渡过海峡。灵石比他们预料的更早耗空,结界爆发出最后的光辉,然后就寂灭于无形。大护法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借着雨声掩饰,悄悄隐蔽在树林中。前方院子已一片狼藉,牧云归和一个黑衣少年站在废墟中,正遥遥望着海岸。
牧云归是熟人,那个少年倒是生面孔。大护法仔细想了想,好像,这是新上岛的凡人,和当年牧笳一样,不知为何出现在天绝岛。
大护法心想抓一个也是抓,两个也是抓,不妨一起带走,等到了海上,说不定这个凡人能指出他来时的路,也算发挥他最后的价值。大护法暗暗蓄力,这时候,他听到牧云归问:“他们要逃跑吗?”
那个少年接话:“看样子是的。我想过他们会很狗,但没想到这么狗。”
大护法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莫非知道什么?他正在惊疑不定,脚下的树忽然被一道剑气削断,大护法仓促跳下树梢,而这时,对面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大护法见行踪已经暴露,不再掩饰,而是放开了打。他是岛上寥寥无几的三星修士,如果说一星修士是加强版的武林高手,二星修士可以辟谷飞行,真正成为凡间想象中的仙人,那三星修士就是呼风唤雨、劈山倒海的真神了。三星是凡人力量体系中巅峰,再往上四星、五星,即便斗法凡人也无法理解了。
大护法一出手,顿时狂风呼啸,雨水如瀑。牧云归被雨水拦住,压根无法靠近大护法。
这就是一星和三星的区别,武林高手轻功修炼得再好,剑法使得再精妙,如何能和腾云驾雾的“仙人”比?牧云归在狂风中努力睁开眼睛,她看到一条绳索向她袭来,立刻后退,但她拼尽全力,还是很快被捆住。
牧云归双臂被缚,越挣扎束得越紧。大护法慢慢朝她走来,牧云归假装挣扎,手背在身后,悄悄凝力。趁着大护法靠近时,她突然疾射出好几道冰刃。但大护法只是抬了下手,那几枚冰刃就停在他一步之外,再无法前进一步。
牧云归心生绝望,这都不行吗?天枢星和天玑星的差别太大了,等级鸿沟,根本无法逾越。
她感觉到身上的绳子收紧,胳膊上传来一阵勒痛。牧云归咬着唇,不肯露出示弱之态,大护法见她不认输,咦了一声,道:“有趣。”
说完,绳子猛地收缩,牧云归闷哼一声,手里的剑哐当坠地。
大护法恶意地扫过牧云归,讽刺道:“可惜,你还是太弱了。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大护法伸手,正要将牧云归拉走,身后乍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少年音:“住手。”
大护法没管,继续去牵绳子。手边嗖的一声飞来一只箭矢,擦着大护法手背飞过。大护法低头,看到自己比钢铁还坚硬的手背上划了一道细口,上面隐约缠绕着黑气。
大护法怔住,终于回头,正眼看向那个高挑清瘦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雨水从他的下巴滑落,将他的脸颊冲刷的冰冷苍白。而他的嘴唇却是殷红的,他的唇棱角分明,薄而冰冷,不说话的时候距离感十足。
漆黑的眼,煞白的脸,绯红的唇,他静静站在雨中,背后山林静寂,魔兽怒吼,宛如从地狱苏醒的王者。江少辞手指被雨水打湿,越显白皙修长,他松了松弓弦,冷冷道:“我说了,住手。”
“呵。”大护法笑了声,神情玩味,“能活着登上天绝岛的,果然有些能耐。可惜,我赶时间,没空陪你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大护法说着,手张成爪,雨水绕着他的掌心打旋,渐渐形成一道水龙卷一样的漩涡。牧云归看了看,突然踢起地上的剑,飞快朝江少辞的方向掷去:“接着。”
江少辞张手,稳稳接住牧云归投过来的佩剑。而这时,大护法蓄力完毕,操纵着法术,朝江少辞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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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家,东方漓喝了止疼的药,刚刚睡下没多久,突然被一阵警报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爬起身,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的声音也很紧绷,说:“不知道,你先出去看看。”
东方漓披了件外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外面下起了大雨,走廊上侍女们惊慌跑动,时不时撞到一起。
东方漓忍着腿疼,匆忙抓住一个侍女,问:“发生什么了?”
侍女神态都不太正常了,她有些疯癫地指向头顶,前言不搭后语道:“结界塌了,长老们都跑了,我们被抛下了!”
什么?东方漓大吃一惊,她放开侍女,木然抬头。平素祥和美丽的夜空此刻黑得瘆人,魔兽飞舞在半空中,兴奋地鸣叫。
东方漓失魂般朝后跌了两步,不慎撞到了后面的人,扑通一声被掀倒在地。东方漓趴在地上,愣了好一会,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剧情中从来没说,天绝岛的结界破了。”
明明她只需要安静等着,等待剧情人物将她接走,然后开始另一段升级打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东方漓在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快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了良久,最后不得不出来安抚东方漓的情绪:“宿主,请冷静。因为你的出现,接二连三改变了许多剧情,渐渐导致现实和原文产生巨大偏移。但是你放心,外部剧情并不会因为内因而改变,等六月初十,仙界的人还是会按时来天绝岛接人的。”
“六月初十……”东方漓喃喃这个日子,“还有十天。可是,仙界那么厉害,他们都得活在城池和结界中,天绝岛没有资源也没有武器,还四面环海,怎么可能在魔兽的围攻下撑过十天?”
系统沉默,片刻后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句安慰是多么苍白。东方漓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东方汐匆忙走过来,看到东方漓摔倒在地,慌忙道:“漓儿,你怎么了?快扶大小姐起来!”
侍女们上前,七手八脚扶东方漓站好。东方漓看到母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护岛结界为什么提前消失了?”
东方漓无意中露了馅,但东方汐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到东方漓话语中的破绽。东方汐咬牙切齿,说道:“我被他们骗了。我好心提醒西门家,没想到竟被这两人联手摆了一道。西门家和南宫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同盟,席卷岛上所有资源,要偷偷逃跑!他们为了在海上多撑些时日,偷走了天绝岛所有灵石,连维持护岛结界的灵石也挪走了。其心可诛,真乃其心可诛!”
东方汐气得不行,南宫彦独吞地图,东方汐不忿,便想利用西门家牵制南宫彦。没想到她此举竟成了引狼入室,南宫家有船,西门家有武器,两方一拍即合,决定一起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