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余温,室内温度也能有三十多度甚至四十度,尤其是一些住楼顶的,跟桑拿房没差别了,然而这么高的温度还不能出门,连通风都不行,一开门,外面只会比屋内更火热。这一热得很了,水就消耗的快,有无数个因为太热而导致脱水死亡的例子在前,那是宁可少吃两口饭,都要多喝两口水的。
  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慕楠他们所在的小区整个居民的精神面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每天还有昼伏夜出的人坐在楼下,一边吹着电扇一边聊天,那些开着空调的麻将室甚至还在正常营业,因为领取物资错开的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一大家子一边领东西一边闲聊,遇到认识的邻居还会停下来说几句话相互交还一些信息。
  但现在,每个人的神色是疲惫的,嘴唇干裂,双眼无神,头发打绺的贴在头皮上,有些女生还好,有些男的体味重,老远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强烈的汗臭味,而因为要排队领取物资,这种情况还没办法避免,即便拿着扇子一直扇风,那股让人窒息的味道混着让人窒息的温度,真的会让人窒息。
  好在物资的领取量是限定的,通知了你几号领取,那就一定会有,所以在超市那边排队,所有人都默契的相互之间稍微隔开了一些,虽然这种时候大家都差不多,谁也别嫌弃谁,但并不能因为无法嫌弃别人而去忽视对方身上的味道,所以隔远一点,也能稍稍好受一些。
  知道外面的情况不好过,慕楠后来出门就不带那种喷雾风扇了,这时候还能喷出水来降温,说不定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不过他还是带了那种降温湿巾,否则这么热,哪怕是晚上没有太阳,也还是有中暑的情况发生,带着总归有备无患。
  就在他们排队的时候,前面有个女人突然倒在了地上,那女人应该是一个人来领物资,她倒下后并没有认识的人上前,甚至前面后面的人立刻退开,守着超市秩序的士兵连忙跑过来,将晕倒的人抬到一边做紧急的降温处理,现在的120基本上是打不通了,一个小区一天都能热晕个十来人,一个区,一个市,每天得热晕多少人,能排到救护车是运气,排不到要么想办法就近送医,要么就只能等死了。
  而刚刚晕倒的女人显然是中暑,暴汗抽搐痉挛痛,是典型的热射病反应,这时候能得到医疗救助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如果晚了,人会因为高温导致的脏器衰竭而死。自从高温以来,这么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死亡人数早就比之前毒菌丝感染的还要多,有的人在晚上出门时甚至能见到三四个倒在地上最后断了气的,所以大多数人对于这种突然倒下的人都麻木了。
  最后估计是电话没能打通,一个士兵将人抬上了军车,直接往医院送去。
  前面的物资继续正常发放,人群中多少有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站在秦淮他们后面的徐茗忍不住道:那人救不活了。
  慕楠转头看向他,徐茗叹了口气:如果是以前,医疗没那么紧张,遇到这种已经明显产生痉挛反应的中暑还能倾力挽救,但现在,医院根本救不过来,送去了也只是等死。
  他虽然不是人的医生,但有些东西也是相通的,就刚才那女人的中暑反应,已经是脏器温度过高的体现了,估计这么晕晕乎乎身体难受至少有一两天了,但有些人总想着忍一忍,或者休息一下多喝点水,说不定就没事了,但最后一旦反应加重,那就是身体彻底承受不住的信号,遇到如今紧张的医疗资源,也只有一个死了。
  一般高温中暑,除了体弱年老的人会突然不适加重或者短时间内,例如一两个小时内反应剧烈晕倒的,大多数其实都是有先兆的,心慌头晕,恶心,甚至腹痛不适,这种其实就要警觉了,最好第一时间就去医院,或者干脆待在空调房内不要再出门,但很多人都觉得只是太热了,所以有些发晕,休息一下情况有所缓解就不当回事了,或者觉得这种程度的不舒服可以忍耐,继续正常的工作生活,殊不知轻微症状的时候就已经是中暑了。
  徐茗给他们稍微科普了一下后,强调道:所以如果有那么一点征兆,要么待在空调房里多喝水,吃点解暑的药,要么就去医院,等到真正受不住晕倒,以前还能救一救,现在就等于两只脚都踩进棺材里了,别因为一点小问题就疏忽大意。
  简初深深的叹了口气,想到刚才那个女生,再想想未来,只觉得一片心慌。
  他们这几个人中,徐茗只知道简初是在外面上班的,秦淮他们兄弟两的工作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也是可以不出门的,喻子柏是在家里办公的,所以便朝简初问道:你这在外面上班的,尤其更要注意了。
  简初闻言又是一叹:还有什么班上啊,昨天就遣散了,现在也家里蹲了。
  慕楠见他垂头丧气的,便安慰道:这时候还是待在家里安全点,现在国家发水发物资,总归饿不死。
  简初闻言朝他笑了笑:幸好现在发物资,五包面吃三天,好歹每天能饱一顿。
  说实话,他其实挺羡慕慕楠的,这种羡慕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之前封闭在家的时候就能看出他们家条件不错,不需要为钱这方面发愁,想吃什么,只要有得卖,他们家就买得起,他哥看起来也是有本事的,又护着他,现在这么热的天,人人身上都是酸臭味,而他们身上虽然同样是汗流浃背的,却有着淡淡花露水的味道,面对这样的生活落差,要说没有半点羡慕,那是心大的没边儿了。
  不过也只是羡慕而已,羡慕这种时候,他们兄弟两这种相依为命的亲近,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挑明心迹了。
  听到他叹息,喻子柏抽了一张纸给他擦了擦汗:现在靠国家养,安心家里蹲就是,如果因为现在的恶劣环境连政府都放弃群众了,那就更不用忧心了,大家一起等死。
  简初接过纸,喻子柏朝着后面的几人问道:要吗?擦擦汗?
  徐茗笑了笑:我带了,不用。
  秦淮也朝他摇了摇头:我们有。就算是纸,现在都贵得很,他们自己有,就没必要用别人家的。
  简初淡淡的转过头,看着因为高温因为物资的缺乏,因为没有油而导致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的路面,无声一叹,无差别的温柔,舍不得又放不开,最要命了。
  前面的队伍稍微耽误了一会儿,因为有个男的拿了自家父亲的身份证想要代领,说父亲年纪大了这么热的天实在是没办法出门,只不过上面有规定,不能私人代领,有问题找社区来负责,所以这边发放物资的当然不可能给,大概是太热了,日子过得太难了,那男的没忍住脾气,急躁的大吼后,直接上手了。
  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被制服了,当兵的,制服一个没有练过的普通群众,自然是分分钟的事。估计也是因为这样,发放物资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军队把控,根本没考虑过招聘普通人。
  见前面卡住了,秦淮直接撕了一包单片的湿巾给慕楠擦汗,见他擦不到后面,直接伸手给他擦了擦后脖子和后背,还拎着他的衣领口往里面扇风:再坚持一下。
  慕楠准备撕一包给秦淮也擦一擦,不过被秦淮拦住了:我不用。一边给他扇风一边问道:头晕不晕?
  慕楠摇头,但热的不想说话了,早就没了刚出门的精神,也难怪那些人一个个仿佛被掏空了身体的,他日子过得算很好了,出门这会儿就掏空了精气神,那些在家里说不定都没能吃饱的,那更加没精神了。尽管经历过了一次,但再来一次,还是觉得好难熬。
  秦淮抿唇,眼底泛着心疼,但还是没说什么,他们的确不需要因为几瓶水几包面出来遭受这份罪,但如果一开始都扛不住,后面又要怎么办,所以只要慕楠还能坚持,他就不会阻止他出门适应环境。
  领物资和水车是同一天,刚好他们刚走到小区里,就看到水车过来了,于是简初拉着慕楠去排队,让喻子柏徐茗和秦淮上楼去放东西然后拿桶,这样还能节省时间。
  等秦淮他们拿着桶下来的时候,楼下已经闹成一团,闹事的地方正是水车那边,秦淮心口一紧,连忙飞快的朝着那边跑了过去,见到慕楠好生生的站在简初旁边一边排队一边看热闹,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吧?
  慕楠摇了摇头,见他气息不稳的,连忙拿纸给他擦汗:没事啊,就这么几步路你跑过来的?没那么快到我们,前面还有老长呢。
  秦淮看了眼那边还在争执的人,有些意外发生矛盾的竟然是张家的,便问道:他们闹什么?
  慕楠道:他们家人多,五个人呢,一人十升水,那些买水的见到了就上前问他们卖不卖,问的是那个男生,然后他爷爷立刻过来了,护着孙子推开那个问要不要卖水的,结果两边就揪扯上了,揪扯的时候还打翻了张家的一桶水,然后就成这样了。
  见闹事的跟他们无关,秦淮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于是站到队伍里,将慕楠替换了出来,让他站开一点,打水这就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能打到的,一水车水,给完了那就完了,所以生怕排不到自己,这队伍自然就紧凑了一些,贴的近了,自然就更热了,反正慕楠拎着桶站在旁边,后面的就知道这是有家属在排队的。
  也不只是他们这样,下来打水的都是一家子,其中一个排着队,家里其他人站旁边很正常,只要不是恶性的插队,或者你站一个人,恨不得让所有你认识的人都站你前面插队,一般后面的人也不会计较。
  最后那边的闹剧是社区的人出面镇压的,被弄倒的水当然不可能赔给你,总不能因为你闹,就多给你一桶,你这边多打了一桶水,后面就会有人拿不到水,张建文虽然很不满,但强硬不过社区的,现在社区的存在是维护小区的秩序,可不再是服务心态的为民众服务了,你真要闹,最后也是你自己吃亏。
  至于那些惹出争端的收水人,社区也敲打了一下,放任他们进来,也是一个自愿买卖的原则,他们要是再在小区里面闹出事端来,那就只能将他们请走,以后无关人员都不能进小区了。
  因为打水的人多,导致上下电梯的人也多,所以上楼都需要排队。慕楠他们拎着水桶排队等着上楼的时候,张家的人骂骂咧咧的走进来了,一个劲的责怪社区不作为,责怪社区收了人家收水人的黑钱,责怪社区与人狼狈为奸,手里拿了一点权利就不把他们这些业主放在眼里了。
  慕楠没有回头看他们,却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家是社区居委会的,不是物业的,人家吃的是国家饭,又不是靠你给物业费,更何况他们这个小区都没物业,每个月也就交一笔垃圾费,然后社区请的清洁工帮他们清运垃圾,仅此而已,凭什么要把业主放在眼里。
  没想到张建文骂着骂着,大概是看到了之前跟他有过争端的简初,认出了他们是同一楼的住户,更是指桑骂槐道:都这时候了我们还不团结,不就等着被别人拿捏!有些人真的是心眼尖尖点儿大,都不知道远亲不如近邻的重要,现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冷漠又自私,这一代算是完在他们手里了!
  简初知道他指桑骂槐说的是谁,忍无可忍的快要发作了,却被喻子柏按住了肩膀。骂就骂吧,又不会掉块肉,真要跟这种老人揪扯起来,人家往地上一躺,他们又能怎么办。
  倒是慕楠,见简初咬牙切齿,喻子柏似乎在阻拦什么,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
  喻子柏朝着后面还在骂骂咧咧的张家老头看了一眼,随后耸耸肩表示无奈。
  慕楠满头雾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张家跟他们同一楼层,这远亲不如近邻指的不就是他们吗,于是忍不住看向秦淮,小声问道:他什么意思?怪我们刚才没有帮他?
  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人脑子也太有病了,又不熟,搬回来到现在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帮哪门子帮,他们又不是什么正义化身的热血青年,再说了,论正义,这骂骂咧咧的老头也未必就是正义的一方啊。
  一直到上了电梯,那张家的老头还在咧咧个不停,而张家其他人表情都有些隐忍,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样咒骂不休的,或者说,所有人都安静等电梯的时候,就你一个人骂骂咧咧,感觉到丢人了,但估计张建文平常在家中就是这种做派,由不得人反驳,所以他们家的人也只能隐忍。
  巧的是,他们等的这一趟电梯,刚好将他们这一层楼的都装下了,电梯这种封闭的空间中,那老头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等下了电梯,更是故意走快几步,撞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简初,差点将他手里拎着的水给撞撒了。现在水多重要啊,三天的吃喝就指着领的这些水了,毕竟如今水龙头根本放不出水来了,滴那么几滴,跟停水也没差别了。
  本来就忍了一路,这一下简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将水先好好的放到一边,这才道:死老头你是不是欠啊!?
  张建文顿时怒了,他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喊死老头,于是怒气冲冲的转身,甚至动手还想去抓简初的衣服:臭小子你有没有家教!
  简初一把抓过他的手,也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精神气这么足的,怕是比他们这些年轻人身体都要好,直接将他猛地一推,抬脚就朝着一旁应该是他儿媳妇的中年女人踢过去,将她手里拎着的水桶直接踢翻了。
  这一下张家的几个人顿时怒了,张建文直接扑过来要打人,简初什么人啊,看起来没啥杀伤力,跟隔壁的慕楠差不多瘦兮兮的,但他成长的环境可一点都不单纯,改嫁的母亲,醉酒烂赌的父亲,他要是没点自保的本事,怕是早就被醉酒后喜欢动手的爸给打死了。
  于是简初一个人,直接跟那几个张家人干起来了,张奶奶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一个劲哎唷哎唷的试图劝架,可根本架不住张家的两个男人火气上头,而张家的小孙子也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妈死死拉着: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
  张子聪怎么说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到自家爷爷和爸爸被人打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于是推开自家老妈就冲了上去,但就他这种蜜糖罐里泡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简初的对手,刚靠近就被抽了一巴掌。
  这简初动手了,喻子柏当然不可能在旁边看着,但他试图去拉扯分开纠缠的人,却被张建文的儿子张艺推了好几下。
  这些人一下电梯就直接打起来了,徐茗都有些插不进手,只能在旁边喊:不要打了!打伤了现在医院都进不去,你们冷静一点!可惜他喊的声音再大都是徒劳。
  倒是秦淮,无比淡定的先开了自家铁门,将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的慕楠推了进去,慕楠放好拎上来的水桶,看到一旁简初放在旁边的水桶,好几次都差点被撞翻,于是赶忙跑过去拎起水桶就躲回了自家铁门里,秦淮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站在铁门前面,也没说要帮忙,但也没进去。
  最后的收场是简初一脚将张子聪踹到了地上,老东西他没办法下重手,真打出个好歹来也是自己吃亏,但对年轻人他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