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场噩梦,将很多他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故事的细节全都连贯起来了,他还记得他回来的第一天,慕楠捂着肚子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然后顺势告诉他关于末世的种种预言,他慕楠那预知的梦,正好停在公寓楼倒塌之前。
  这些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稍稍一回想就能把很多事情串联起来,但秦淮不敢想,那是一份他完全承受不了的猜想真相,对他来说,一场梦醒来,梦里的人还好好的在他的身边,带着温热和鲜活躺在他的怀中,那对慕楠呢,那场噩梦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梦里没有自己,梦里的他当时又在哪里。
  这些情绪秦淮很好的收敛了起来,再次放开慕楠时,他的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对那场噩梦有点心有余悸,所以要抱抱你,抱着你才让我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
  慕楠看着他:梦到什么了,这么可怕?
  秦淮笑着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梦到关于虫子的,要听?
  慕楠连连摇头,那太可怕了,他不要听,又忍不住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接触太多竹虫了,所以就梦到虫子了?
  秦淮笑着道:可能吧,饿不饿?起来吃东西了。
  慕楠早就饿死了,肚子都不止咕咕叫了一次。
  秦淮松开了他,还不忘道:果然。
  慕楠:果然什么?
  秦淮轻轻握住他腰上的软肉:上一个冬天,是我跟你家小腹肌见的最后一面。
  慕楠忍不住扑向秦淮:你吃干抹净还人身攻击!
  之前折腾的太狠了,慕楠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感受了一番下不来床的滋味,那个腰啊,简直要废了。
  秦淮给他揉按了一下,将小桌子给他摆上,装零食的小篓子给他放到了床上:他们都在喻子柏家里商量下一次去收竹虫的事,昨天的账还没算,我过去看看,你乖乖在家里待着,等下我直接出去一趟。
  慕楠抬头看他:去哪儿啊?
  秦淮道:王小利找我,他那边过来交通不是很方便,所以我出去找他,可能稍微会回来晚一点,你要是肚子饿了就自己吃,别等我。
  见秦淮要去外城,慕楠有些担心:外面听说很乱的,你带点武器吧。
  秦淮:好,我会快点回来的。秦淮说着走进衣帽间,再出来身后还背了一个包,慕楠朝他看了一眼:记得带防身的东西,早去早回,不要跟人打架,遇事不对要赶紧跑。
  秦淮笑了笑:知道了,小管家。
  说起来秦淮住在这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外城他还没有真正的去过,只是之前上班的时候开车,会隔着车窗和重新清理出来的车道看一看一道之隔的脏乱和无序,真正的走进来,这还是第一次。
  一间简陋的屋棚中摆放着两三张桌子,桌子上有纸牌,只有骰子,一些打着赤膊,或者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聚众闹腾着,吼声骂声在这个隔音薄弱的破棚屋里无所遁形,赢了的人兴高采烈赌性越发浓重,输了的人垂头丧气甚至杀红了眼,手中没钱没粮却不舍得离开,于是找那罩场子的试图借钱翻本。
  却被一个长相粗犷肥头大耳的凶狠男人一脚踹翻在地,那人一边吃着黄豆,一边踹了踹被他踢到地上爬不起来的人,恶声恶气道:没钱就自己想办法去弄钱来,上次借的钱你到现在都还没还上呢,还想借,你是有几条命?
  麻三被踹在地上也不敢生气,还好声好气的赔礼道歉:马哥您就借我一点,我今天手气要来了,真的!您借我一点,我翻本了就能马上还给您了!马哥
  麻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叫马哥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两个打手立刻上前,将麻三拎起来就扔了出去。
  马哥一边磕着黄豆一边走到门口,食指虚空朝着地上的麻三点了点:我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是偷还是抢,三天我没看到钱,我就要收了你的命。
  马哥这话说的轻飘飘,甚至没有半点凶狠恐吓的口气,却让麻三的心里打了个突,他知道这话绝对不是口头威胁的,放以前闹得狠了最多也就断手断脚,但现在,说要命是真的会要命。
  这外面乱的很,今天饿死一个,明天地上倒一个,根本没人会去管人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没人去报警报案,谁会多事去查,现在病死饿死的一大堆,他们这种没家没口的,连个收骨灰的都没有。
  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借到钱了,他再死乞白赖的,得到的也只会是一份毒打,等马哥进去之后,麻三捂着被踹疼的地方慢吞吞的爬了起来,缓了缓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便垂头往自家走去。
  末世前他就是穷鬼一个,有过一个媳妇,但跟人跑了,没儿没女的睡在拾荒站,所以地震的时候没把他砸死,本来以为这世界都乱了,该是他的好日子来了,偷摸拐骗的再也没人能管了,废墟里还能随便扒拉值钱的东西,却没想到他运气那么差,赌一场输一场,之前翻出来的值钱东西都输的差不多了。
  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再想想之前送砖到富人区看到人家住冷气房吃喝不愁的,那份对世道不公的妒恨更加抓心挠肝。
  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无比脏乱蚊蝇遍布的巷子,麻三总算是回到家了,那家也算不得家,连政府搭建的最便宜的屋棚他都住不起,有那钱早就去赌了,所以就自己找了个遮风避雨的角落,用防水的蛇皮袋子搭了个安身之地,反正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总比睡大街强一点。
  但睡觉的地方有了,吃喝却没有,赌起来那是完全感觉不到饿,这会儿饿劲上来了,腹内空空的更加难熬了。
  没钱赌没钱吃,想到还欠的外债,麻三心里盘算着要不然干一票好了,街口那边有个老瞎子,他有个才七岁的孙女儿,女孩子现在比小男孩更卖的上价,不过他还要住在这边,说不准那个老瞎子还会闹点动静,所以他得想想法子避着点人,卖远一点,虽然现在这里没人管,但报警的话,警察肯定是要来走个过场的,可别查到他头上来了。
  正在心里盘算的时候,麻三听到外面似乎有点动静,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黑色防水衣的男人撩开他家遮挡的门帘走了进来。
  不等他开口,那人拿了一包泡面出来,直接道:麻三是吗,想跟你打听点事。
  麻三看到泡面眼睛都绿了,也顾不得这人遮遮掩掩一副坏人打扮的模样,一下子爬起来将泡面抢了过来,东西到手,顿时心花怒放,现在泡面可不便宜,一袋至少能换五块钱,这有油有盐还有面的,找个出手大方的说不定能卖六七块。
  心里算计着,嘴上却道:你想打听什么事?
  他对这人倒是没有太大的防备,就他这连个屋子都不算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人来抢的,这全屋上下包括他身上的衣服加起来,都还没这半包泡面贵,所以完全没想过对方会有什么企图,只当是他运气来了,竟然还有人找他打听事情。
  想着说不定能从这人手里多要点东西,麻三道:就这片胡同的,就没有我麻三不知道的事,你要知道什么,尽管问!
  那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但屋里很黑,外面天也还没亮,只有远处隐约的路灯照亮,麻三看不太清楚,正等他想要去仔细看看那人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听对方道:想要跟你打听三个人,他们欠了我的钱,但名字却是谎报的,一个身高一八零,长相魁梧,左边眉毛有一条刀疤,一个身材瘦小,脖子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还有一个不高也不矮,有点尖嘴猴腮,身形有点佝偻,他们经常在这一带赌博,你也是赌坊的常客,应该认识,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和住址,这泡面,我还可以给你两袋。
  麻三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目光贪婪:真的?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三人,还真就是他认识的!
  麻三也没有不能出卖朋友这种概念,更何况那也只是一群臭味相投的合作者,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是跟他一样,没钱了,就找好下手的去抢钱抢吃的喝的,现在他们被债主追上门,那就不关他的事了,所以名字地址直接报了出来,然后看向男人:应该就是他们三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那个泡面
  那人好像笑了一下,放下了肩上的背包道:谢谢合作,泡面在包里,过来拿吧。
  等麻三带着欢喜走过来后,瞬间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巴,同时一把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麻三太清楚那是什么了,之前欠人赌债的时候,可没少被这玩意威胁着要剁掉手指,他还没从这一番变故中反应过来,就听那人在他耳边语气阴森道:忘了告诉你,你也是我要找的人。
  秦淮从那破棚子里出来,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棚内的麻三还没死,但他的伤口太深了,那一刀恨不得要割断他的气管,所以哪怕这会儿他还没死,甚至捂着伤口还试图着往外挣扎,但已经没办法出气进气的他,死亡也只是片刻的事。
  老人们常说的死前回顾没有在麻三的身上发生,他只觉得好疼,怎么会这么疼,明明是热的人窒息的温度,他竟然觉得身上好冷,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当他再也没办法呼吸到新鲜空气时,整个人挣扎到痉挛扭曲,没人知道这甚至短到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内,他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断气。
  这胡乱搭建的屋棚没有门牌秩序,只能通过周边的一些环境来判断位子,好在这些赌鬼混混基本都住在这个圈子里,倒也不算难找。看着连个门都没有的破布帘子,听着里面的呼噜声,秦淮微微压低帽檐,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外城很乱,甚至可以用毫无秩序来形容,有些是实在是没那个能力和条件离开这里,离开了这里他们甚至不知道能去哪里,市中心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往偏一点的地方没有人,绿植几乎都晒死,连挖草根都办不到,所以只能留在这里,用那点微薄的力气赚一点糊口的粮食,再多了,想要改善生活,实在是没那个能力。
  有些人有能力离开这里,但不想离开,这里乱,是犯罪的天堂,同样也是罪犯的天堂,黄赌无人管,半块玉米饼就能找个女人快活一夜,放以前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离开了这里,比不上那些富人,还要被政府管着,多不自在,不如留在这里享受从前从未有过的快活和肆意。
  当初政府的建设里,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一个区一个区的发展下来,然后生活设施,周边商圈再慢慢重建,可惜上面没能预料到一个接一个灾难的发生,重建的速度跟不上受灾百姓的数量,这才形成了外城现在的局面。
  秦淮没有来过这里,但却顺着梦里的印象一路走到了那间噩梦中让他窒息的屋棚。
  窗户被遮挡着,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四周一片寂静,因为天快亮了,无论是外出工作的,还是在外浪荡的,都要回家躲避猛烈的太阳。
  秦淮自虐一般的站在门口,甚至一度想要推门看看里面是不是他梦中的模样,直到那间屋棚内响起说话的声音。
  那是一家三口,女人在小声说着明天家里就要断粮了,男人在说明天工地就能发工资了,米面暂时买不着,到时候就买点豆子,回来磨成粉,能当几天主食的。
  屋里还有一个小孩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却很懂事的说他以后再吃少一点,这样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虽然屋内人说话很小声,但这种屋棚几乎没有什么隔音,而秦淮又正站在他们的窗口外,所以还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也正是这些对话,驱散了些微秦淮心底的阴霾,这里住着的,不是他的慕楠,一切都不一样了。
  脏乱的外城虽然逐渐架了路灯,但摄像头还没有安装过来,秦淮一路往外走,一边将套在外面的黑色防水衣脱下,卷成一团扔到了堆满了垃圾的路边,快走到停车的地方,秦淮扔了帽子和口罩,连带着手套都一并扔到了臭水沟里,这才驱车回家。
  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事会被人发现,不谈现在的科技手段以及是否会有人认真的追查,就是他自身的反侦察能力都足以抹除自己来过的痕迹。
  还没到家,就收到慕楠问怎么还没回的消息,笑着回了一条语音,一个加速催动油门,将外城脏污巷道的黑暗甩在了车尾后,开进了凌晨东升太阳的曦光里。
  听到声音,慕楠连忙跑出去打开铁门,等秦淮将车停回了车库,这才等着他一起上楼:怎么这么晚啊,再过一会儿太阳大起来,要是离得近还好,离得远了,你就算在车里,这温度一起来,多危险啊。
  秦淮道:算着时间呢,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都到小区门口了。
  慕楠知道他做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但还是忍不住念叨,见他在外面忙了一夜,道:饿了吧?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秦淮看着他:你没吃?不是让你别等我。
  慕楠啧了一声:那你天亮之前总要回来的啊,我就等了你这一餐,转钟的时候我都没等你,我自己吃了。
  秦淮道:我先去洗澡。
  慕楠翻着他的菜单本,听着浴室里的动静,菜品都挑选好了,一直没等到秦淮出来,就在他快要坐不住了打算去敲敲门,水声这才停了,顿时喊道:哥你快点,你洗好久啊。
  秦淮就穿了一条短裤,擦着头发走了出来:饿了你就先吃,今天洗了个头发,就慢了点。
  慕楠举着他的自制菜单:今天吃菜还是吃鱼?
  鱼是那种一条三四斤的大鱼,一锅里面加上一些配菜,两个人就能吃很饱了,所以要么吃鱼,要么吃炒菜,不然吃不完。
  秦淮道:吃鱼吧,有一段时间没吃了。
  慕楠连忙将鱼锅拿出来,又拿了一些青菜还有一些肥牛虾滑之类的下到锅里,等着配菜煮熟的时候,慕楠这才问道:王小利找你干什么啊?
  秦淮道:他带着他神智失常的老婆过的有点艰难,就问问我有没有赚钱一点的工作,觉得我住在二区,手里的一些门路可能多一些。
  慕楠:这个直接在网上问不就行了,还专门把你叫过去。
  秦淮道:是我想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顺便看看外城的情况。
  慕楠没问外面什么情况,一年前外面什么情况他已经感受过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要么稍微好一点,要么更差,他更关心秦淮要怎么帮王小利:那你是不是要带他去卖竹虫?
  根本没见过王小利的秦淮:不急,他跟喻子柏他们也不认识,突然带一个对双方来说都是陌生的人也不太好,而且竹虫这事虽然跟蔡家谈妥了,一周去一次,但毕竟也不算稳定的事情,我看有没有机会给他介绍一个稳定的工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