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离垂下眼,神色沉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温柔,好似有着无尽的耐心,不是才应允了本王,让本王今后只在乎你一人吗?
  你自己睡,万一心疾发作了怎么办?
  江倦下意识回答:不是有兰亭吗?
  薛放离笑了一下,心里的不悦并未流露分毫,只是温和道:你有丫鬟睡在侧房,本王却不喜有人在旁侍候,你不与本王睡在一起,本王若是再咳血,该怎么办?
  江倦被问住了。上回在别庄,狼来了,都没一个人发觉,王爷自己睡,要是再咳血,大概也没人会知道。
  思索几秒,江倦还是答应了,好吧,我睡你那儿。
  薛放离嗯了一声,殷红的唇轻轻掀起,他抱着江倦一步一步走入凉风院。
  他不算有耐心,但对上江倦,多少有一点耐心。
  不识情爱就不识情爱吧。
  他总会把他扯入万丈红尘。
  翌日。
  薛从筠一早便来了离王府。
  按照正常的情况,江倦现在应当还在睡觉,他见不到人,可今日薛放离自己有事早起不说,还让兰亭把江倦一起叫醒,让他用早膳,江倦痛苦地说:我不想吃,睡醒了再说。
  兰亭笑道:王爷让公子吃饱了再睡。
  江倦郁闷地说:可是吃饱了,我的睡意也没有了。
  兰亭淡定地说:公子这么爱睡觉,耽误一小会儿不碍事的,反正沾了床你就能睡着。
  她说得好有道理,江倦只好爬起来,才被收拾好,高管事就领着薛从筠进来了,王妃,您瞧谁来了。
  江倦抬头看看,不大热情地问薛从筠:你怎么来了?
  薛从筠: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到江倦对面,自觉地捏起一块糕点,刚要往嘴里喂,看见什么,欲言又止地问:你手怎么了?
  江倦低头看看,上回他取香烫着了手,现在还没有完全好,所以几只手指还包扎着,江倦有气无力地说:不小心烫着了。
  怎么烫的,说起来还挺丢人的,江倦不想多提,再加上他本来就没睡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薛从筠一看,还以为这段时间江倦又让他五哥给欺负了,情绪低落着呢,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感慨道:我五哥真不是人。
  江倦:???
  他茫然地抬头,不知道王爷怎么好端端地就挨了骂,正要问呢,薛从筠也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
  你看这个。
  江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走了,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薛从筠答道:同心球。见过没有?
  他把同心球放在手上,看材质像是用象牙磨雕而成的,最外层的那颗象牙球花纹复杂,里面又套了好几颗象牙球,全是镂空的,一支金簪插入其中,精美又漂亮。
  江倦本要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没见过,但想起来他骂王爷不是人,就改了主意,说:见过,见过好多次,这种同心球我都是拿来打水花的。
  薛从筠:?
  他那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薛从筠一听,差点气个半死,你胡说,你怎么可能见过好多次,还用它来打水漂!?
  薛从筠一点也经不起激,他自己就嚷了起来,它叫同心球,也叫鬼工球,就取自鬼斧神工的意思。你看看它的雕工,每一层雕刻的花纹都不一样,主题一致,内容却又不重复单调,而且同心同心薛从筠取出金簪,套在里面的四颗象牙球立刻转动起来。
  精巧吧?
  薛从筠颇为得意,可这得意没维持一秒,他就又气咻咻地问江倦:这套同心球就我母妃手上有一套,你哪来的见过好多次,还在用它打水漂?
  江倦一点也不心虚,慢吞吞地回答,我真的见过,在梦里。
  薛从筠:
  可恶,他好像又被耍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从筠很郁闷,他每回见到江倦,必定要吃几次瘪。
  不过江倦说在梦里见过,那就是没见过同心球,薛从筠又有点高兴他的胜负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看江倦的手,薛从筠想到他也挺可怜的,决定不与他计较,当即大手一挥,送你了。
  江倦一愣,啊?为什么送我?
  薛从筠神色复杂道:当然是因为你
  太惨了。
  嫁了他五哥,还日夜惨遭折磨,实在是太惨了。
  何以解忧,唯有宝贝。
  这套同心球,薛从筠在他母妃那儿一看见,就打定主意得摸过来送江倦玩。
  当然,主要是上门慰问一下,免得在他五哥的折磨下,江倦会想不开。
  想到这里,薛从筠同情地说:你太艰难了,以后有什么宝贝,我还第一个送来给你玩,你可不要有什么想不开。
  江倦:?
  啊?什么想不开江倦更茫然了,薛从筠也不同他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把同心求塞给江倦,说起了正事,待会儿有场射箭比赛,你要不要去玩?
  作为一条咸鱼,江倦怎么可能主动参与户外活动,他拒绝得很干脆,不去。
  薛从筠极力劝说道:你一人在府上有什么意思,不如和我一起出去玩。
  江倦奇怪地反问:在府上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想睡觉就睡觉,想吃东西就吃东西,在府上才有意思。
  薛从筠:可是只有你一个人啊。我跟你说,今日射箭比赛,国子监率性堂和广业堂的学子都在,热闹得很。
  一听人这么多,江倦更不想去了,他把头摇了又摇,我不去,我用完膳,还想接着睡觉呢。
  怎么还要睡,薛从筠问他:昨晚你没休息好?
  江倦也是要面子的,他想了一下,对薛从筠说:嗯,昨晚大半宿没睡好。
  薛从筠总算消停了,那算了,你睡吧。
  说完,薛从筠把刚才捏的那块糕点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昨晚还和顾浦望说要拉你一起过去玩呢,结果你不去。
  江倦:
  顾浦望?
  还好他没答应。
  顾浦望也是主角团之一。不同于游手好闲的六皇子和蒋轻凉,顾浦望可是个才子,与安平侯在京中并称上京玉珏。
  他幼而敏慧,小时候是神童,长大了是才子,六艺精通,只是为人性格孤傲,也就与主角受一人交好,后来又逐渐与六皇子、蒋轻凉有了来往。
  江倦已经被迫对上了六皇子和蒋轻凉,实在不想再和主角团打交道了。
  不如睡觉。
  没能拉走江倦,薛从筠只好自己去玩了,他又吃了江倦好几块点心,这才扬长而去,江倦低头摆弄他留下的同心圆,吃饱喝足玩够了,重新坐回床上,打算再睡个爽才怪。
  还没躺下去,薛放离就回来了,他对江倦说:本王要出去一趟,既然还未睡,你也来。
  江倦:?
  怎么都要让他出门,江倦拼命摇头,我不去,我要睡觉。
  薛放离望他,笑悠悠地说:在宫里不还与本王说,你的心疾要适当走几步路,今日就带你去散步。
  今时不同往日,江倦诚恳地说:想走路的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一点也不想动,我不散步,王爷,你自己去吧。
  薛放离眉梢轻抬,不想动?
  他向江倦走来,俯下身一把揽起坐在床边的江倦,你不需要动,本王动即可。
  江倦:
  什么带他去散步,王爷就是想要人形抱枕吧。
  江倦怕摔下去,只好抱住他的脖颈,然后幽幽地问道:王爷,你还记不记得你也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动不动就抱我?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问:你想自己走路?
  江倦沉默几秒,把他抱得更紧了,立刻做出了选择。
  休想骗他多走一步路。
  本来他可以躺平的,王爷非要把他捞出来,王爷就得负责,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王爷把自己抱来抱去了。
  马车驶出京城。
  这一路上,江倦都在行使他的抱枕职能,在薛放离怀里坐完了全程,不过到了地方,他撩开帘子一看,不太想下车了。
  王爷,你要做什么?
  京郊处,田野间,流水潺潺,简直是户外活动的首选之地,江倦震惊地问:你不会真的是带我来散步的吧?
  薛放离来此,只是鹿茸血酒被换成狼血一事,有了些眉目。
  至于会带上江倦,本来不过是在逗他,但才把人抱了满怀,江倦就自己环了上来,薛放离觉得带上他也无妨,就一同抱了出来。
  这些倒是不必告知江倦,薛放离笑笑地问:你若是想散步,待本王处理完事情,就陪你走一走。
  江倦当然不想,忙不迭摇头,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唯恐被骗去走路,江倦白净的手指攥住软垫,不肯下车,薛放离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道:在此候着本王回来。
  只要不让他翻面,怎么都可以,江倦立马答应下来,好的。
  薛放离看他一眼,留下了几个侍卫。
  到最后,江倦也不知道他们出来这趟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王爷不在,他一个人在马车里,先是懒趴趴地往后靠,又没骨头似的躺下来,换了好几个姿势,江倦才重新入睡。
  一连睡了好几觉,江倦再醒过来的时候,王爷却还是没有回来。
  江倦纳闷地撩开帘子,四处张望,结果王爷没看见,反倒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少年端坐在岸边,正在低头垂钓。
  春日阳光倒是和煦,但少年坐的地方又正对着太阳,他好似被晒得睁不开眼睛,却又没有换一个位置垂钓的意思。
  江倦忍不住问他:你不晒吗?
  少年似乎知晓马车内有人,听见了声音也不意外,更没有回过头来看,只是慢悠悠地回答:还好。
  江倦又好奇地问他:钓鱼的乐趣在哪儿?
  水里泛起阵阵涟漪,钩子也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似乎有鱼上钩了,少年却也没有收杆,江倦只好提醒他:你好像钓到鱼了。
  少年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动,待水面平静下来,才又在回答江倦上一个问题,钓鱼很放松,也可以放空。
  江倦思索几秒,对他发出了灵魂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多睡几觉?
  少年动作一顿,缓缓扭过头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江倦认错:对不起,我瞎说的,你继续钓鱼吧。
  少年却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话落,他又平淡地开口:但我每日天未亮就得起床。
  起这么早,这也太惨了吧,江倦问他:你起这么早做什么?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少年打量他几眼,问他:你不认识我?
  江倦摇摇头,不认识啊。
  少年心下了然,他也就是顾浦望,对江倦说:我自五岁之时,就被冠以神童之名,父亲恐我江郎才尽,规定我每日寅时起床早读,至今未曾有过更改。
  寅时就是凌晨三四点,江倦十分同情他,太早了吧,不睡好觉,哪有精神念书啊。
  顾浦望闻言,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对江倦露出了一个颇为冷清的微笑,缓缓地说:其实方才我就在睡觉。
  江倦:
  顾浦望:刚才你是不是也在睡觉?
  江倦点点头,两个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在彼此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况,大概只有一个。
  咸鱼相惜。
  第45章 想做咸鱼第45天
  咸鱼见咸鱼,分外亲切。
  江倦时常因为自己过于咸鱼而感到格格不入,现在只是睡了觉,周围就出现了条野生咸鱼,他不禁感慨道:好巧啊。
  顾浦望:确实巧。
  今日顾浦望本该在国子监与干同窗比试箭术,只是广业堂多的是不服管教的刺头,祭酒怕他们惹出什么事端,统统轰了出来,行人只好重新找地方比试。
  顾浦望懒得动,借口钓鱼,向附近的村民借了鱼竿,在这儿打了上午的瞌睡。
  来的时候,停在此处的马车他看见了,也认出来是离王府的马夫,只是没想到车上居然还有人。
  不是离王,那么他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顾浦望问道:你是离王妃?
  江倦嗯了声,大方地应下声来,他问顾浦望:你呢?
  话音刚落,道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
  顾浦望!
  别钓鱼了,滚回来射箭!
  顾浦望微微笑,在下正是顾浦望。
  话音顿,他语气诚挚道:昨日六皇子说你为人颇有意思,今日见,果真如此。
  他满目赞赏地望向江倦,惺惺相惜之意几乎要溢出,若是旁人,被性格孤傲的才子顾浦望如此赏识,肯定会受宠若惊,但江倦听完他自报家门,没有宠只有惊。
  江倦整个人都懵了。
  啊???
  顾浦望?怎么是顾浦望?
  他怎么会在这儿啊?
  江倦无比震惊,然而再怎么震惊,也改变不了他在无意间又与主角团之打了交道的事实,甚至还因为同为咸鱼,而得到了对方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