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看看他,王爷毫不犹豫地就挪开了目光,他冷淡的态度,多少还是让江倦不太好受,他抿了一下唇。
  说来说去,薛放离就是要她这吊坠,梅妃隔着衣物摩挲许久,总算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见面礼,方才她强行讨要四耳猫,离王这是在以牙还牙,强行讨要她这吊坠。
  都说离王睚眦必报,果真如此!
  梅妃颇是气不顺,她把玉坠摸了又摸,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与离王翻脸的时机,不过是一个吊坠罢了,他要给他便是,可这吊坠,又真是梅妃的心爱之物,她极其不舍。
  犹豫许久,梅妃咬了咬牙,若是本宫不给呢?
  薛放离走近几步,语气遗憾道:梅妃娘娘,你可记得本王来时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不知死活。
  梅妃眼皮一跳,本宫为后妃之首,又代为执掌凤印,你岂敢放肆!
  薛放离笑了笑,梅妃娘娘,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本王不敢的。
  他这么一笑,可怖至极,好似是从那无边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身上甚至闻得到血腥味,令人惊惧不已!
  梅妃满面骇然,也终于回了神。
  招惹他做什么?
  他是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这世上,确实没有他不敢的事情,他甚至食他母妃的血肉!
  既然王妃喜欢,那便梅妃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取下了吊坠。
  她简直心如刀割,这么多年来,这吊坠始终伴她身边,取下来的这一刻,颈项空荡荡的,再无一丝重量,她倍感不识。
  好孩子,你拿去吧。
  梅妃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她把吊坠塞入江倦手中,怕晚了一秒,自己就会改了主意,再舍不得送走。
  江倦低头看看,这吊坠其实水头还不错,梅花也雕得漂亮,他礼貌地说:谢谢。
  还在摆弄呢,有只骨节分明的手向江倦伸来,江倦眨眨眼睛,试探地把自己的手给对方,这下子,反倒是薛放离一怔。
  动作一顿,薛放离从江倦手心拿起吊坠,又给了侍女一个眼神。
  不多时,有人上前来,抱出了箩筐内的小狸花,薛放离把吊坠系在它脖子上,缓缓地说:日后应当再不会被当成野猫了。
  梅妃娘娘,你说呢?
  梅妃见状,面容几乎扭曲。
  她这吊坠,她佩戴在身上,日日极为小心,生怕它磕碎了碰坏了,再寻不到相同的吊坠,结果就这么被戴在了一只畜生身上!
  偏偏这只畜生,她本就看不顺眼,自己心爱的吊坠佩戴在了它身上,更是让她无法忍受!
  离王是存心的!他存了心在辱没自己!
  梅妃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可吊坠已经送了出去,她再不满,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确实。
  薛放离颔首,淡淡地说:倒还挺配它。
  挺配它?
  不过是一只畜生,一只贱畜,怎么配得起她这吊坠?
  梅妃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可这还没算完,她又听见薛放离说:梅妃娘娘说完本王的王妃不知好歹,又道自己刀子嘴豆腐心,让他莫要放在心上。
  说都说了,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薛放离一掀眼帘,漠然地说:梅妃娘娘就算是长辈,说错了话,也该与他道歉吧?
  要了她的吊坠,系给了猫便罢了,现在还要她道歉,真是欺人太甚,梅妃沉下了脸,你梅妃娘娘,薛放离淡淡地说,你若是不肯,本王只好让父皇评个对错了。
  你先道本王的王妃不及乡野村夫,又道他不识好歹,皆因他不给你这只四耳猫。
  梅妃一听,急急地说:等一下!
  不行,不可以闹到弘兴帝面前。
  在弘兴帝面前,与其说是骄纵,她向来是娇纵的,不那么善解人意,会使一些小性子,但却从未表露出她跋扈的一面。
  不可以让弘兴帝知晓她私下竟是如此跋扈,绝对不可以!
  那个位置,他们母子二人也想争一争,现在薛朝华不得圣心,只能靠她了。
  她不可以失宠!
  权衡过后,梅妃咬着牙说:王爷说得不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确实光一句莫放在心上,也安慰不了太多。
  好孩子,是本宫的错,梅妃深吸一口气,笑得很是难看,这样说你,真是对不住了。
  江倦想了一下,梅妃的话是挺不好听的,但是王爷先是从她手上要来了吊坠,又给自己道了歉,他们也算是两清了,便不与她记仇了,好,我原谅你了。
  倘若真的识趣,江倦现在该说的是梅妃娘娘言重了,可江倦就这么接受了梅妃的道歉,梅妃狠掐一把手心。
  她真是没骂错。
  这位离王妃,真真是不知好歹!
  赔了吊坠又丢了面子,梅妃自然不想久留,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咬了下牙,梅妃笑道:本宫接着散步去了。
  薛放离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梅妃扭过了头,立刻就变了一副面孔,满脸都是怨恨。
  好一个离王。
  好一个离王妃。
  还有那一只贱畜。
  今日之事,她记下了,改日她必定悉数奉还!
  梅妃一走,薛从筠就目瞪口呆道:好爽,这也太爽了吧?
  梅妃娘娘诶。
  在宫里横行霸道,行事跋扈嚣张的梅妃,今天就这么被他五哥给收拾了。
  不过嘛,他五哥能治梅妃,薛从筠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是个活阎王,倒是江倦,他在梅妃面前竟然也没有落入下风,甚至还两次哦,不对,加上最后一次,统共应当是三次噎到了梅妃,薛从筠是真的震惊。
  他一把搭上江倦的肩,倦哥,可以啊你,把她噎得说不出来话,亏我还在担心你被她给气哭了。
  蒋轻凉本想提醒,被人撞了一下胳膊,他低头一看,是顾浦望制止的他,似乎知道蒋轻凉要说什么,顾浦望摇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危险。
  这也太缺德了,蒋轻凉闭上了嘴,与顾浦望一起努力降低存在感,蹲在旁边看戏。
  刚才不要面子,江倦现在可是要面子的,他慢吞吞地说:什么气哭啊,我哪有这么爱哭?
  薛从筠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小的一只虫子还是金子做的蝉,都能把你吓哭,你就是有这么爱哭。
  他说这个,江倦就不想理他了,这可是自己的黑历史,江倦幽幽地说:我就不该帮你说话的。
  薛从筠嘿嘿一笑,刚才还只是勾肩搭背,现在立马回了一个熊抱,他真心实意地说:倦哥你真有义气,没有让我一个人面对她,我
  话没说完,他的肩膀被人按住。
  薛从筠还以为是蒋轻凉呢,也没回头去看,伸手就要往下拽,干嘛啊?
  江倦却轻轻地喊道:王爷。
  这一声,薛从筠差点魂飞魄散,他手一抖,整个人都差点要没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跟着喊:五、五哥。
  薛放离平静道:手。
  薛从筠立刻缩回要去拽他的手,可薛放离却还盯着他,他嗓音漠然道: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
  啊,他正搭着他倦哥的肩呢。
  薛从筠连忙收回,并把两只手背到背后,卑微地说:收回来了,五哥,都收回来了。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疑惑的。
  他五哥老欺负倦哥,两个人应该没什么感情,帮倦哥出头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王妃,怎么也不能在外头被欺负,可现在连倦哥的肩都不许他搭,又是什么情况啊?
  薛从筠还在迷惑,又听见薛放离问:毡毯上的绒毛拔完了?
  薛从筠:
  他心虚地说:那当然还没有。
  既然还有功夫去赛马,想必拔得颇为轻松,薛放离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帐中的所有毡毯拿去拔光了吧。
  薛从筠:
  统共十来张毡毯呢。
  他怎么了?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被加码了?
  薛从筠很茫然,他也很痛苦,他简直悲痛欲绝,就差以头抢地了。
  还有你。
  话音一转,薛放离瞥了眼江倦,神色淡淡地说:跑什么?
  他语气还是偏冷,江倦慢吞吞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猫。
  腿上不疼了?
  薛放离语气平平,父皇给了本王一瓶油膏,你腿上的磨伤可以用,看完猫就回去给自己上药。
  话音落下,薛放离抬脚就走,竟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江倦,放在往常,都是他亲自给江倦上药的,江倦忍不住喊他:王爷
  薛放离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怎么了。
  江倦没说话,王爷明显还在生气,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思来想去,江倦不仅毫无思路,反而满脑子都是顾浦望说的给王爷撒个娇。
  可是要怎么撒娇啊?
  他真的不会撒娇。
  江倦安静了太久,薛放离也等了很久,可江倦始终没有开口,薛放离便满面阴鸷地抬起脚。
  可下一刻,一阵轻微的晃动过后,他的衣袖又被人拉住。
  会这么做的,除了江倦,别无他人。
  薛放离垂下眼皮,气息冰冷,叫住本王,又什么也不说,你
  夫君。
  很轻也很软的一声,江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个称呼王爷总让他这样叫自己,江倦却一直叫不出口。
  这一次,江倦终于喊出来了,他垂下睫毛,慢慢地说:夫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64章 想做咸鱼第64天
  薛放离眼皮一撩,本要拂去江倦手的动,也是一顿。
  这个称呼,因为太过难以启齿,江倦声音放得很小,咬字也不太清楚,黏黏糊糊的一片,猫叫似的,好像在喊夫君,又好像听不真切。
  薛放离嗓音平淡,本王听不懂你在喵喵喵什么。
  江倦:?
  他好茫然地说:什么喵喵喵,我没有啊,我只是在和你说话。
  薛放离问他:你喊本王什么?
  这简直是公开处刑,江倦低头瞄着自己的手,慢吞吞地重复:夫君。
  薛放离好似还是没有听清,他问江倦:又在喵什么?
  江倦:???
  他怀疑王爷是故意的,这一次没有再老老实实地重复,而是幽幽地说:王八蛋,我喊你王八蛋。
  薛放离终于转过身,低头看江倦,他挨了骂,神色却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方才的那些阴鸷与戾气,都淡了许多。
  可饶是如此,薛放离还是似笑非笑地问江倦:你以为犯了错,喊几声夫君、撒几个娇就可以混过去了吗?
  不可以吗?江倦眨眨眼睛,那我再多喊几遍呢?
  夫君夫君夫君。
  第一次开了口,后面再这样喊,就容易了许多,但江倦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就是眼神还是在到处乱飘。
  少年的语气又轻又软,当真像只猫凑在耳旁喵个不停,嗲得很,偏偏江倦自己还无知无觉,眼神干净又无辜。
  好似旁人听得再怎么心软、再如何动情,也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毕竟在他看来,他只是喊了夫君,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撒娇。
  无辜得可恶。
  薛放离望了他许久,那些怒火与躁动,消融于江倦一声又一声的夫君之中,他的心也不自觉地软成一片。
  再不想承认,少年犯了错,喊几声夫君、与他撒几个娇,真的可以混过去。
  也真的可以让他妥协。
  薛放离想,何必呢。
  早就知道少年生了一副玲珑心肝、菩萨心肠。
  早就知道少年喜欢多管闲事。他要救狼,他要救孔雀,他什么都要救,连自己不也是被他一把牵住,拉回了人间吗?
  他把少年拘在身旁,想让他只渡自己一人,只做自己一个的小菩萨,可就算是小菩萨,也是菩萨啊。
  少年见不得苦难,也想度化一切苦难。
  也不是没有想过把他囚于笼中,做一只漂亮的小金丝雀,让他看不见苍生,看不见苦难,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可薛放离舍不得。
  他舍不得惹哭少年,也舍不得让少年难过。
  少年来到这人间,合该受到万千宠爱,他该骄纵又肆意,无忧亦无畏。
  与少年置什么气呢。
  气到最后,哄人的还不是他自己?
  何必呢。
  薛放离目光轻垂,掐住江倦的下颌,平静地对他说:你记好了,没有下一次了。
  你若敢再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本王只好
  把你锁起来。
  他是舍不得少年哭,可少年若是始终冥顽不灵、不知悔改,那么他哭得再可怜,自己也不会心软。
  几近警告的语气,可江倦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听出了王爷不与自己计较的意思,既然王爷让步了,他也该好好认个错。
  是我太冒失了,江倦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说完,江倦抬起脸,期待地问:那王爷,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本是要颔首,可听见王爷这个称呼,薛放离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