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哼了一声刚才那些亡灵并不是想伤害您,勋爵,而是想抓住梅丽莎小姐。辛尼亚警探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郝特和一个青年在鸦片馆的门口。那个青年我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现在见到梅丽莎小姐,我终于想起来了。
  段非拙一边说,Z一边取出他那张照片,递给裴里拉勋爵。勋爵一看照片就簌簌地发起抖来。
  梅丽莎小姐和照片中的青年极为相似。小姐,他是你的兄弟吗?你的兄弟怎么会在鸦片馆这种地方工作?你真的是公爵小姐吗?
  梅丽莎小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方才还像一朵柔弱的花儿,此刻却浑身长出荆棘刺,就连对她一往情深的裴里拉勋爵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倒退了一步。
  勋爵还是第一次见到梅丽莎露出这种表情。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没了解过这个女人。
  色诺芬忽然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所有人都朝他投去不满的眼神。
  抱歉,抱歉。色诺芬笑得前仰后合,哎呀,老大,咱们的这位新人可真了不得,竟然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能招募到他,苏格兰场真是赚大发了呀!
  他转向勋爵和伊迪丝夫人,我们两个前来贵宝地,除了调查郝特之外,还肩负另一项更为重要和艰巨的任务。此任务事关尊贵的梅里霍恩公爵,他秘密地向苏格兰场报案,声称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人冒充他的千金四处招摇撞骗,给公爵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所以,我能否请教一下勋爵,他微微欠身,带着讽刺的笑,您和梅丽莎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呢?
  那是去年的事了。
  当时阿尔伯特米德洛刚从去世的父亲手中继承裴里拉勋爵的封号,为了家族产业四处奔走。
  他的家族从前是显赫的地方贵族,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逐渐家道中落。人们都说他父亲没有经营产业的才能。裴里拉勋爵决定改变这一状况。至少,他要让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不至于像那些跟不上时代的贫穷贵族一样过得穷困潦倒。
  那天他刚在伦敦见过一位生意伙伴,正要回府邸时,经过一处贫困的街区,撞见了一幕惊人的画面一位衣着高贵、花容月貌的淑女正被几个流氓纠缠。
  这场面立刻激发了他内在的骑士精神。他赶走流氓,救下淑女。他本想护送这位迷途的小姐回家,小姐却高傲地扬起脑袋我不回家!请送我去最近的济贫院!
  这可吓坏了裴里拉勋爵,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位小姐谈吐不俗,举止高雅,肯定是上流人家的女儿,为何想去济贫院呢?
  在他的追问下,小姐坦白原来她正在离家出走中。
  她的父亲逼迫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四十岁、身体还有残疾的老男人,只为缔结一桩政治盟约,她可是受过新时代熏陶的女性,怎能允许自己的婚姻大事被父母操办?于是她毅然离家出走,打算学那些独立新女性,依靠自己过活。她听闻济贫院会安排孤苦无依的妇女去工作,便天真地要到济贫院去。
  这位小姐的精神打动了勋爵,可她天真幼稚的想法又让勋爵感到好笑。她显然不知道济贫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恐怕还以为它和贵族女校差不多呢。
  面对这么个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姑娘,勋爵的骑士精神越发熊熊燃烧。他暗自决定当这位小姐的护花使者,便把她送到了姨妈家中暂住。
  小姐自称梅丽莎门塔,却坚持不肯说自己的父亲是谁,姓氏也明显是瞎编的。但勋爵自有办法调查她的身世。某天勋爵前来拜访时,无意中拾获了小姐的家书,信封上的地址竟然是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的府邸!
  梅丽莎小姐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管家的女儿,绝不是公爵的千金。她恳求勋爵千万别去联系梅里霍恩府,否则她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这显然又是一个拙劣的谎言。管家的女儿怎会有她这样的优雅风范?一介管家又哪有权力闯进其他贵族家里抓人?
  勋爵立刻派遣自己的管家郝特去梅里霍恩府邸打听,管家回报说,公爵的小女儿的确跟一个老头订了婚,而梅里霍恩府的管家根本没有女儿。
  勋爵几度旁敲侧击地询问梅丽莎是否和梅里霍恩公爵有关系,她都矢口否认,并央求勋爵千万别把她的事告诉公爵。
  若是她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公爵千金,还四处张扬自己的身份,裴里拉勋爵或许会有所怀疑。他也听说过有些骗子喜欢冒充名人实施诈骗。
  但梅丽莎小姐非但不承认自己是公爵小姐,还千方百计地撇清自己和梅里霍恩公爵的关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下裴里拉勋爵再不疑有他,认定梅丽莎小姐就是公爵那离家出走的任性的女儿。
  当然了,他还没傻到冲进梅里霍恩公爵府,当面质问公爵是否有此事。女儿逃婚在贵族社会可是一桩不得了的丑闻,揭公爵的短、跟他交恶有什么好处吗?再说了,公爵一旦得知梅丽莎暂住的地方,肯定会二话不说跑来要人的。
  裴里拉勋爵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娘。她的美貌、优雅和温柔让他神魂颠倒。
  那时裴里拉勋爵身边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比如屋顶无缘无故塌了下来,差点儿把他砸死,又比如起居室着火,差点儿把他烧死。梅丽莎听说了这些惨祸,温柔地安慰和鼓励勋爵。他简直把这位姑娘当成了下凡拯救世人的天使了。
  他发誓一定要和梅丽莎小姐缔结良缘。这不仅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家族的事业。那时老勋爵过世不久,裴里拉庄园的经营遇上了一些麻烦。若能和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结为亲家,经济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他正式向梅丽莎小姐表达了爱意,将她带回老家,介绍给母亲和亲朋好友。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的婚事将近了。没想到
  哎呀,真是经典的骗局。色诺芬耸耸肩,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引导你把她和公爵联系起来,可你一旦问起,她又做出一副糟糕,我被拆穿了的样子,让你认定她的否认其实是在撒谎。不得不说,这位小姐的演技着实高明,若去当个演员,没准早就功成名就了呢。
  裴里拉勋爵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恋人梅丽莎,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你你就是公爵小姐,对吗?
  梅丽莎小姐冷漠地拂开他的手,朝色诺芬讽刺一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从没说过自己是梅里霍恩公爵的女儿。如果有人误以为我是,那全然是他们误解了。
  裴里拉勋爵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要不是色诺芬及时撑住他,他恐怕会当场倒下。
  不,梅丽莎他嗫喏道。
  我既没有声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也没有靠公爵小姐的名头去骗取钱财。难道你们要把一个没有说谎的人抓起来吗?梅丽莎小姐扬起唇角,讽刺一笑。
  段非拙冷笑您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假冒公爵小姐,给裴里拉勋爵来个仙人跳,而是用更隐秘、更高深的手段,获取更大的利益。
  他低头瞅了一眼管家郝特,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蔫了,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从一开始你就买通了郝特,跟他串通一气了。当初勋爵之所以能遇上你,是因为郝特故意将马车赶到那个街区。后来勋爵派郝特去梅里霍恩公爵府打探消息,他也故意输送了假情报。目的就是让勋爵死心塌地地相信梅丽莎小姐是公爵的女儿。
  梅丽莎小姐仍然保持着大理石雕塑般冷漠的神情,可她的身体本能反应出卖了她,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郝特先生无意中发现,裴里拉庄园的地下或许藏着以太结晶。为了探明事实,他便着手在庄园附近挖掘探索。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年半之前,他的秘密行动暴露了,一个村里的男孩意外发现了挖掘现场。于是,郝特先生杀人灭口,将男孩的尸体拖进橡树林中埋葬。那个消失无踪的男孩叫作巴尼。
  烈焰仍在燃烧。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出来,将郝特从地上揪起来。
  是真的吗,郝特!是你杀了我儿子?!
  我的巴尼,我可怜的巴尼
  如梦初醒的村民们急忙将巴尼的父母拉开,防止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郝特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巴尼的母亲嚎啕大哭,她的丈夫恶狠狠地瞪着管家,似乎想用眼神勒断他的脖子。
  当然了,那时候老勋爵还健在,以他的精明,不可能发现不了你们的阴谋。幸好你们不缺耐心。你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老勋爵撒手人寰的那天。新任裴里拉勋爵阿尔伯特米德洛年轻鲁莽,比他父亲好骗得多,于是你们将他定为目标,正式开始了整个计划。
  段非拙目不转睛地盯着梅丽莎小姐,挑衅地朝她微笑。
  这个计划一共分为三步第一步,让裴里拉勋爵误以为梅丽莎小姐是公爵千金,和她订婚。第二步,在橡树庄园中装神弄鬼,让裴里拉勋爵害怕这个地方,恨不得早日将这土地早日脱手。第三步,由梅丽莎小姐出面,说服裴里拉勋爵低价卖掉庄园的土地。当然,买家也是梅丽莎小姐的同伙。只要合同一签,梅丽莎小姐就能全身而退,由于她并没有假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一切都是裴里拉勋爵的误解,所以法律也无法制裁她。这就是她的全部计划。
  裴里拉勋爵呜咽起来那我遭遇的几次杀身之祸,难道并不是幽灵所为?
  当然不是。三十年前裴里拉庄园曾重建过,所有材料都是从外地购买的,不存在什么幽灵。您遭遇的三次惨祸,第一次是您险些在起居室中被烧死,我想是郝特做了手脚吧。第二次在浴缸差点儿被淹死,当然也是郝特所为。第三次屋顶坍塌,自然也是郝特的杰作。
  那次屋顶坍塌后,老夫人下令修缮,但必须从外地购买材料。贪心的郝特直接盗伐了橡树林,节省下来的资金都被他私吞了。但他没想到,来自橡树林的木材上寄宿着亡灵。
  而那次装修的边角料被苜蓿旅馆的老板捡走,做成了一把椅子。结果也将某一代勋爵夫人的亡灵带回了旅馆中。
  难怪我们一说要卖掉庄园,梅丽莎就贴心地介绍了她的舅舅。老夫人伊迪丝讥讽地说。
  裴里拉勋爵不断摇头,仍然无法接受事实。
  可是假如梅丽莎的目的真的是低价购买土地,那她为何要阻拦拆除宅邸呢?要知道,房子连带土地一起卖,可是会贵很多呀!
  很简单,段非拙耸耸肩,她害怕宅邸拆除过程中有人无意间发现地下的矿藏呗。
  梅丽莎小姐十指绞紧,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一派胡言。她语气强硬,勋爵说他想卖掉庄园,我便介绍了自己的亲戚。我们诚心跟勋爵做生意,至于价格,我们还在商量呢,不存在欺骗行为。至于什么以太结晶,我一概不知。
  段非拙走到她面前,无言地注视着她。梅丽莎小姐勇敢地迎上段非拙的视线,像是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做贼心虚。
  她颈上那条精美华贵的蛋白石颈圈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那不是秘术物品所散发的光芒,只是普通反光罢了。但段非拙却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您能否将这条颈圈解下来?
  梅丽莎小姐露出狼狈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段非拙歪了歪头,出神地说,您真是女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面容娇美的少女。
  裴里拉勋爵整个人都像是冻结了,要是有人敲他一下,他没准会哗啦啦地变成一地碎冰块。
  老勋爵夫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哪怕她面对真正的鬼魂时,表情也没这么精彩。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梅丽莎小姐本人则神情冷漠,嘴唇几乎抿成一条刀锋。
  梅丽莎这不是真的勋爵的声音带着哭腔,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梅丽莎小姐没有看他,一味凝视着燃烧的宅邸,纤秀玉手缓缓移动到自己颈边,解下了蛋白石颈圈,露出下面的喉结。
  啊!勋爵!勋爵昏过去了!
  梅丽莎小姐,不应该说是梅丽莎先生,冷冷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说话时,声音是不折不扣的男声。
  周围人再度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段非拙耸耸肩我只是觉得这条颈圈有点问题。
  Z走上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串手铐,扣在梅丽莎的手腕上。
  你因涉嫌诈骗罪和谋杀罪被逮捕了,梅丽莎小姐。Z讥诮地加重了小姐二字的读音。
  梅丽莎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运气真糟糕,不是吗?
  不,小姐。段非拙说,恶行曝光并不是因为你运气差,而是天理昭彰。
  色诺芬也解下自己的手铐,扣住了管家郝特。众人适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由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所以郝特差点儿被遗忘了。
  老管家垂头丧气,完全丧失了贵族管家的傲气与自负,同他身旁即使枷锁在身也依旧冷傲美艳的梅丽莎形成鲜明对比。
  巴尼的父母又冲上来,对郝特拳打脚踢。其他村民如梦初醒,也纷纷朝这个利令智昏、杀害幼童的瘾君子吐口水。比起遥远又陌生的幕后主谋,他们对熟悉的庄园管家的仇恨更为强烈。
  杀人偿命,郝特!一命还一命!
  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巴尼
  郝特快要被巴尼的父母掐死了。他的脸涨成了深红色,求助地望向两位警夜人。
  Z走上前,强硬地推开了这对伤心欲绝夫妻。
  别拦我!你是警察我也不怕!我哪怕坐牢也要宰了这个狗杂种!
  巴尼的父亲目眦欲裂,一拳挥向Z的面门。Z只稍稍抬起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架住了他的拳头。
  膀大腰圆的农民瞪圆了双眼,完全不明白这个白发警探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刚才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Z冷冷说,但是下不为例。
  说完,他挥开巴尼父亲的手。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们。色诺芬解下背上那个沾满泥土的白色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