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诺芬!Z低吼。
泰勒斯先生的身子朝后仰去哇,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是个单身汉了,原来你
闭嘴!Z没好气地说。
他转身拂袖而去,不想再跟这对不正经的师徒闲扯了。但是泰勒斯先生分明看到,向来警夜人首领的耳朵泛起了一丝微红。
他扯了扯自己学徒的衣袖,让色诺芬附耳过来Z跟那小子,真的
我和您英雄所见略同。色诺芬贼兮兮道。
泰勒斯先生沉吟但是那小子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或许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偷偷练习转移能量的方法了。我想他能这么快就掌握我所传授的技巧,也和他练习已久有关。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会多嘴多舌说出去吧?
我会守口如瓶的,导师。这是我们秘术师之间的秘密。色诺芬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那位新人,恐怕远比你我想象得要更为复杂。
第五十章 昔日残像
第二天,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在约定的时间再度来访了。这回除了女仆,她还带了一个男保镖。
泰勒斯先生将她请进一间专门的治疗室这房间是昨天夜里连夜收拾出来的,原本是储藏间。泰勒斯先生指挥他的两个学徒将杂物搬出去,又搬进来一张单人床,再在墙角故弄玄虚地摆上一堆蜡烛,画几个毫无用处的法阵。于是储藏间便摇身一变,成了灵媒的专用治疗室。
请躺在这张床上,夫人。泰勒斯先生指了指那张单人床。
我的仆人们可以留在我身边吗?伯爵夫人有些不安。
当然可以,夫人。有亲近的人在身旁,您会更加放松,我的法术也能更容易施展。
女仆急忙拍松枕头,搀扶伯爵夫人躺下。那名男保镖紧张地站在床的另外一边。他自始至终都按着自己的腰,段非拙猜测他可能带了把枪。一旦在场众人企图对伯爵夫人不利,他就会立刻把枪射杀所有人。
泰勒斯先生关上门。他站在伯爵夫人左侧,然后让段非拙站到右侧。
现在我要催眠您,夫人。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您会觉得越来越困倦
泰勒斯先生拿出一枚水晶灵摆,在伯爵夫人脑袋顶上摇摇晃晃,一副想要催眠她的样子。
但段非拙知道,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泰勒斯先生若要催眠一个人,只需打个响指。之所以大费周章搞什么灵摆催眠,是为了迎合普通人对他灵媒的印象。要是灵媒不这么做,人们反而会怀疑他的可靠性。
很快,伯爵夫人就昏昏欲睡了。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也慢慢放松,进入了梦乡。
泰勒斯先生收起灵摆,向段非拙使了个眼色该你了。
昨天,泰勒斯先生已经将窥探他人梦境的秘术传授给段非拙了。
这个秘术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只需要将自己的精神与受术者同步,就可以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当中。但困难之处在于,受术者总会对窥探精神类的秘术产生抵触,因此在施术时一般会将其催眠,减少抵触的情绪。
伯爵夫人现在已经沉沉睡去,几乎不可能抵抗秘术了。段非拙移动到床头,俯视伯爵夫人的睡颜,接着两手按住她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催动秘术。
这感觉和发动灵视能力很相似,只不过灵视能力所观测的是外在世界,而窥探精神所观测的是内在世界。段非拙已经相当擅长灵视能力,因此窥探精神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
他潜入了伯爵夫人的意志深海之中。很快他就落到了地面上。
这里应该就是伯爵夫人的梦境。脚下是碧草如茵的原野,远处伫立着一栋美轮美奂的大宅。一名少女侧坐在马鞍上,驭马飞奔,长发在身后飘舞,快乐得如同田园中的小仙女。
段非拙走向少女。她应该就是年轻时代的伯爵夫人吧?这是她的记忆,他们当然看不见段非拙,因此他可以自由观察周围的景象。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远处默默观望她。马儿飞奔到一处篱笆前,眼看就要撞上了,中年夫妇不约而同捂住嘴。
这时却只见少女一拎缰绳,马儿高高跃起,轻盈地跳过了篱笆。
少女放声大笑,望向那对中年夫妇爸爸妈妈,你们瞧我做的怎么样?
她妈妈责备道太危险了!今后不许你做这种事!
可我成功了!少女娇嗔。
快下来吧!你的行李还没收拾呢!明天我们要去维也纳了,你忘记了吗?
姐姐去相亲,为什么我也要去,怪无聊的。少女撅起嘴。
那也是你表哥!去看看人家不好吗?
接着,场景变化了。青葱的原野变成了一栋美轮美奂的宫殿,少女身着盛装,戴着华贵的冠冕,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牵着她的手。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
站在两人面前是一名主教。他举起手,庄重地说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
少女和男子相视而笑。宫殿中观礼的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段非拙也站在人群中。他就像是一个幽灵,不停有人穿过他的身体。好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应该是伯爵夫人的婚礼吧?只是,一介伯爵的婚礼如此盛大,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场景再次变化,这回伯爵夫人躺在床上,长发铺满枕头,脸色苍白,像是患了重病。
一名女仆抱着小小的襁褓走了进来,伯爵夫人立刻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
女仆将襁褓交给伯爵夫人。一只粉嫩的小手从襁褓里露了出来,伯爵夫人捏住那只小手,亲了亲婴儿的脸蛋。
相比之前的场景,此时的伯爵夫人年纪更大一些,或许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她身上属于少女的稚气褪去了,转而多了一种母性的光辉。
真奇怪。段非拙心想。这的的确确是伯爵夫人的梦境,但她不是一直为噩梦所困扰吗?然而他所见的场景却跟噩梦完全搭不上边。
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盛大奢华的婚礼,喜获麟儿怎么看都是人生中快乐的瞬间啊?
场景又变换了。这一回段非拙出现在了另一座宫殿中。这时的伯爵夫人已不再是年轻女子,而是端庄的妇人了。她跪在软垫上,虔诚地低着头。她的丈夫捧着一顶王冠,把它戴在伯爵夫人的头上。
段非拙立刻联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画《拿破仑加冕》。虽然名为拿破仑加冕,但画中所画的其实是拿破仑为他的皇后约瑟夫加冕。画中的拿破仑手持一顶王冠,约瑟芬跪在他面前,等待他将王冠戴在自己头顶。
伯爵夫人当然不是约瑟夫,她的丈夫也不可能是拿破仑,毕竟那两人早已作古。但是普通的伯爵是不可能为他的妻子加冕的,不是吗?
段非拙望着伯爵夫人,霎时间,他明白她是谁了。
不会吧,居然是她?
他以为来到这个时代,遇见威廉叶芝这样的历史人物,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幸运了,没想到他还能遇见她?
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段非拙站立不稳,险些扑倒在地。他以为发生了地震,但是伯爵夫人却纹丝不动,周围观礼的人群也并未出现异状。
这么说,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精神窥探秘术要求施术者保持镇定,难道他刚才领悟了伯爵夫人的真实身份,心情一瞬间激动,导致秘术即将失效?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的精神都有可能陷入混乱的漩涡。段非拙急忙停止施术,抽身而出。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泰勒斯先生家中。
伯爵夫人仍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而他站在床头,两手轻点伯爵夫人的太阳穴。
见他睁开眼睛,泰勒斯先生急不可耐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段非拙收回双手。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伯爵夫人的眼皮颤了颤。她的女仆和保镖急忙推开泰勒斯先生,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问您还好吗?
伯爵夫人撑起身体,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睡着了?真奇怪,一碰到枕头我就失去了意识。我刚才做梦了吗?
她朝在场众人投去质问的眼神。
众人又将同样的眼神抛给段非拙。
咳。段非拙清了清嗓子,发表他的见解,对于伯爵夫人您时常身陷睡梦的奇怪症状,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但我不能保证完全正确
别卖关子了,快说。伯爵夫人催促。
您并不是被噩梦所困扰,夫人。段非拙道,相反,您的梦境都是无比幸福的美梦。因为您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了诸多打击,所以您会沉沦在美梦之中,以治愈心灵的伤口。因为梦境过于美好,所以才不愿醒来。
伯爵夫人眼神一黯,闭口不语。段非拙知道他猜对了。
女仆和保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了既震惊又困惑的神情。
可为什么夫人每次做梦时都会流泪?
段非拙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想来是因为梦境过于美好吧。
女仆捂住胸口那我带夫人来看灵媒,岂不是多此一举?
保镖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要夫人身体健康就好!
伯爵夫人对她的两名仆人做了个驱赶的手势你们退下,我想和这位年轻的先生单独谈一谈。
可是夫人,我们绝对不能让您落单呀!女仆紧张道,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万一有个闪失
我相信这位先生不会加害我的。伯爵夫人坚定地说。
可是夫人,您若是和一名年轻男子单独共处一室,传出去了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呀!
伯爵夫人面露难色。
看来您打从心底想跟我的这个小学徒聊一聊。泰勒斯先生笑眯眯地说,我有个好主意,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我家有座花园,还挺静谧的,您就和我的学徒在那儿交谈吧。您的仆人可以远远地看着您,既不会听见您说话的声音,又能保证您的安全和名誉。
这个办法甚好。伯爵夫人面露喜色。
她朝女仆伸出手。女仆恭敬地将她搀下床。
泰勒斯先生打开治疗室的门,在前面引路,将一行人带到小花园中。
正如泰勒斯先生所说,花园中栽种了不少月季花和橄榄树,气氛悠然安静。
伯爵夫人让女仆和保镖留在门口,自己则提着裙摆,走进小花园中。
段非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然而花园中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Z闷闷不乐地坐在月季花丛前,抱着膝盖,像一座被人遗忘的雕像。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其中一只大胆地停在了他头上,扑扇着翅膀。
咳。段非拙清了下喉咙,引起Z的注意,我和伯爵夫人有话要谈,你能回避一下吗?
Z老大不乐意地站起来好。我走。
他从段非拙身旁经过,故意撞了一下后者的肩膀。段非拙揉了揉被他撞到的地方。Z平时一副冷酷淡漠的样子,但有时候他的心思特别好猜。
伯爵夫人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夫人?这边请。段非拙说。
两个人来到花园一角,站在这儿可以望见保镖和女仆,但不必担心谈话被他们听见。
先生,您莫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伯爵夫人问。
段非拙点点头,接着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对她更恭敬一些,于是礼貌地鞠了一躬。
您是茜茜公主。他说。
伯爵夫人展颜一笑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称呼过我了。听见这个名字,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代。
段非拙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该称呼您为皇后陛下吗?
伯爵夫人或者说,奥匈帝国的皇后陛下笑着摇摇头在这异国他乡,我只是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你就继续叫我伯爵夫人好了。
好吧,夫人。关于您总是沉于梦境的原因,我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您还想打听些什么呢?
伯爵夫人凝视着一丛盛放的月季,轻声说我听说您这样的人拥有通晓生死的能力。我想问问,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死神缠上了?
段非拙扬起眉毛您是指您自己吗?
如果说世上有人被死神偏爱,那大概就是我这种人吧。死神将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带走。我的孩子比我先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你这样的年轻人大概不明白。相比之下,我倒宁可让死神带走我。
段非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历史上的伊丽莎白皇后的确数度送别自己的亲人,后世将她的经历改变成了音乐剧,在其中加入了一个死神角色。死神因为爱上了伊丽莎白皇后,因此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带走,最终也带走了伊丽莎白本人。
被死亡缠绕的不幸一生
见他不答话,伯爵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我好像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让您为难了。我自己是不相信命中注定这一回事的。我只是因为失去了太多,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我的仆人们因为忧心我,曾找过许多医生和灵媒,但从没有人像您这样看得清楚明白。
我只是把我所见的和盘托出而已。段非拙说。
既然我那沉睡的怪毛病并不是什么大事,那我也放心了。美好的回忆能帮助人战胜悲伤黑暗的现实,对吗?我近些年来周游世界,希望能多积累一些美好的回忆。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再沉湎于过去。
她朝段非拙伸出手,示意他来搀扶自己。段非拙从善如流地抬起胳膊让她搭手。
您能振作起来就再好不过了。段非拙说。
毕竟人生还很长,不笑着活下去怎么行呢?伯爵夫人眯起眼睛。
看着她的笑颜,段非拙只觉得一阵苦涩。命中注定的死亡?那种事是的确存在的。几年之后,伊丽莎白皇后就会在瑞士日内瓦遇刺,结束她轰轰烈烈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