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注定的历史。
  但是,历史能否改变呢?在这个存在着奥秘哲学、以太结晶的世界中,会不会连历史的轨迹也发生改变?
  段非拙犹豫地开口夫人,您很喜欢瑞士吗?
  那个国家的风景十分宜人,空气也新鲜,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伯爵夫人露出怀念的神色,尤其是在冬天,山峰上积了雪,湖面也结了冰,放眼望去四周尽是一片纯白,好像天地间只有我一人我常去那儿度假。怎么了?
  您最好别去了。
  伯爵夫人停下脚步,讶异地注视着他难道您知道了些什么吗?您能预见未来?
  我能说的已经全都说了。
  假如伯爵夫人远离瑞士,可以远离她死亡的命运吗?
  或许她会在别的地方遇刺,或许她会以别的方式死去,或许她能逃过一劫
  伯爵夫人移开视线,眺望远处的大海。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在那个国家遭遇危险,是吧?她扬起唇角,如果那就是我的命运,我会迎接它的。
  段非拙讶异地看着这个女人。她远比他所想象得要坚强。
  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基本来自那部老电影《茜茜公主》。勇敢善良又美丽的公主,遇上了英俊潇洒的皇帝,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简直是童话故事一般的结局。
  但是现实中哪有什么童话故事一般的结局呢?
  她的结局甚至比许多人还要悲惨。
  而她明明听见了警告,却还是愿意去面对那个结局。
  他们返回屋门口。伯爵夫人对女仆道你把剩下的钱付给灵媒先生吧。他们给了我很大帮助。
  遵命。女仆拿出钱包,取出一张支票递给泰勒斯先生。
  看见支票上的数字,泰勒斯先生老泪纵横。他推了段非拙一把,低声说快送送那位夫人!
  段非拙只能无奈地挤出殷勤的笑容,送伯爵夫人一行人出门,一直把他们送到街角。
  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必再送了,先生。伯爵夫人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段非拙彬彬有礼。
  伯爵夫人冲他点点头,在女仆和保镖的护送下走向穿过马路。她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又穿了回来。
  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段非拙讶异。
  说起来,我倒有件事想打听打听。之前花园中那位银发的先生,也是灵媒大师的学徒吗?
  段非拙一愣。伯爵夫人和Z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打听Z的事?
  难不成她看上Z了?
  伊丽莎白皇后性情活泼,和许多男士过从甚密,传过不少绯闻,不过从没有被证实过,绯闻仅仅停留在宫廷流言的阶段。
  但是Z那副相貌如果有女人看上他,段非拙一点儿也不奇怪。
  偏偏是这位尊贵的皇后
  好像有人在段非拙胸口挖了一口喷泉,正咕噜噜地往外喷酸水。
  他是我的朋友。段非拙字斟句酌地说,我们一起来拜访泰勒斯先生。
  伯爵夫人若有所思那位先生是不是眼睛看不见?
  段非拙更加惊讶。Z虽然双目失明,但能够听风辩位,日常生活几乎不受影响,旁人很难觉察到他和健全人的不同之处。
  您怎么看出来的?
  伯爵夫人扑哧一笑算是直觉吧。如果你见人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拥有一种直觉。
  听起来好玄乎。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伯爵夫人说,我认识一位机械师,他制作的义眼可以让人重获光明。我丈夫从前有一名部下,在战争中失明了,就是那位大师帮忙治好的。不知道那位银发的先生是否有这个需要?
  段非拙不假思索当然有了!
  伯爵夫人对女仆吩咐了几句,女仆立刻走进街边的一家店铺中,片刻之后,她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回来了。
  那位大师行事非常低调,除非是熟人介绍的顾客,否则绝不接待。我替你们写一封介绍信吧。
  伯爵夫人四处寻找可以安放纸笔的地方。那位保镖立刻背对她蹲下请在我背上写吧,夫人。
  伯爵夫人一脸好笑,但还是将纸按在保镖的背上,匆匆书写起来。
  当她写完信,女仆又替她要来了印泥。她用手上的图章戒指在信的末尾盖了张。
  接过信时,段非拙的手颤抖个不停。
  信是用德语写成的,他看不懂,但伯爵夫人在纸的另一面用英语写上了地址。
  那位大师住在瑞士日内瓦。
  他们来希腊时经过了日内瓦,返程时多半也走同样的航线。刚好顺路!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夫人。段非拙结结巴巴说。
  他觉得脸颊发烫。之前他居然还吃伯爵夫人的醋,他可真是小心眼。这大概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伯爵夫人笑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得幸福快乐。
  她朝段非拙摆摆手作为告别,同两名仆人穿过马路,身影消失在街角。
  人世间一场短暂的萍水相逢就这样匆匆结束。
  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命运将如何因此而改变。
  段非拙握着信,飞快地跑回泰勒斯先生家。
  泰勒斯先生和色诺芬、Z坐在客厅了。获得了一大笔酬劳,老人心情大好,一边哼着歌一边泡香草茶,屋内芬芳满溢。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Z不悦地问。
  色诺芬趴在沙发靠背上,笑眯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信吗?那位夫人给你留了封信?
  什么信?Z警觉。
  你们谁看得懂德语?段非拙问。
  色诺芬高高举起手实不相瞒,我可是读过高级文法中学的!
  段非拙将信递给他。他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泰勒斯先生端着茶盘好奇地跑过来,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
  色诺芬一边读一边发出诶嘿嘿的笑声。
  哎呀,不得不说,那位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啊。听说那个年纪的女人就喜欢年轻小伙子,好羡慕哦
  Z的表情像是想杀人。段非拙似乎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读罢整封信,色诺芬抬起眼睛问Z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Z冷冷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那位夫人真乃世界第一大好人,人美心善还有钱,你这辈子都别想比过人家了。
  你!Z攥紧拳头。
  好消息是,色诺芬拖长声音,那位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制作义眼的机械师,据说能让人复明。
  Z已经准备好咒骂了,结果色诺芬一句话就让他偃旗息鼓。
  义眼机械师?他怔怔地重复。
  人家还好心写了介绍信。色诺芬挥舞信纸,纸张哗啦啦地响,所以我说嘛,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家伙,一辈子都比不过人家啦。真不晓得谁会看上你。大概只有和你一样眼瞎的人吧。
  Z转过身,双臂环抱,不说话了。
  段非拙觉得自己脸颊更烫了。
  他又不眼瞎
  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泰勒斯先生眉飞色舞,没想到现在的机械技术都这么发达了!我退休太久,跟不上时代啰!
  我想,我们回程的时候要经过日内瓦,正好可以段非拙瞅了Z一眼,后者仍旧一言不发。
  你们可以提前回去。泰勒斯先生说,事实上,即使明天启程也没关系。
  色诺芬我和Z去日内瓦,这小子留下来?恐怕不行,导师,按规定我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留在这小子身边监视他,防止他叛逃。那就只能是我了。但是Z老大单独旅行又不方便
  我不会叛逃的。段非拙不高兴。
  叛逃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色诺芬淡淡道。
  泰勒斯先生我是说,你们带他一起回去。
  段非拙不明就里我还要跟随您学习奥秘哲学呢!
  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泰勒斯先生耸耸肩,我本来该教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异能,但是你已经能控制得很好了。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跟我学一些常规的秘术知识罢了。同样的知识色诺芬和Q女士也可以教。如果你们不急,我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地教你,但你们不是要去找那位机械大师吗?
  色诺芬推了Z一把你怎么说?你是老大,我们听你的。
  Z偏过头,不肯面对Z,也不肯面对段非拙。
  我不能因为私事而耽误公事。
  色诺芬举起手老大说我们去日内瓦!
  Z喂!!!
  他们一直争论到了晚上,最终以三比一战胜了Z。他们将在明天启程去日内瓦,然后再返回伦敦。
  Z非常反对为了他而改变行程,不过段非拙看得出,Z其实很期待这趟旅行。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但偶尔的口是心非简直过于明显。
  临行前泰勒斯先生送了段非拙一枚黄铜指环作为礼物。指环不仅能储存能量,内部更是刻满了符文,必要时可以为他抵挡一次秘术攻击。
  一行人就这样踏上了去日内瓦的旅程。
  回程和来时差不多,这艘空行舰虽没有萨福号那么豪华,但设施也算得上一流。
  空行舰降落在日内瓦国际空港正值破晓时分。初夏的瑞士,群山绿意盎然,只有山巅才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阳光洒在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之上,像一首唤醒城市的歌。
  日内瓦和伦敦的氛围截然不同。伦敦的一切都是那么喧嚣,那么拥挤,人声鼎沸,汽笛喧嚣,处处弥漫着工业时代高歌猛进的氛围。而日内瓦宁静得像是一座山间村落,人们过着慢节奏的生活,有些慵懒的情调,也有一种按部就班的稳重。
  如果是来旅行的,段非拙肯定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城市,还要去游日内瓦湖。不过今天他们没有闲情逸致。他们是来办正经事的。
  瑞士通行法语和德语。会说英语的人不多,即使有,口音也非常一言难尽。色诺芬懂德语,和当地人交流主要靠他。这导致他们一度寸步难行,因为色诺芬根本说不好人话,更别提用外语说人话了。
  所幸他们最终还是凭借塑料德语加肢体语言找到了一家旅馆。安置好行李后,直奔那位机械大师的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一条商店街上。街道两侧的店铺一半是钟表店,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机械店。不愧是以名表和机械制造享誉世界的国家。
  色诺芬低头看了看伯爵夫人介绍信上的地址,在浩如烟海的招牌中寻找了半天,最后指着其中一家商店。就是它。
  商店名叫默伦工作室。根据橱窗内陈列的商品来看,是一家专卖机械小玩具的店。各式各样的发条人偶坐在橱窗中,有些憨态可掬,有些则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色诺芬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响。
  店内的玩具更是琳琅满目。精巧绝伦的八音盒,会动的机械人偶小士兵,关在笼子中的黄铜鹦鹉,绕着桌子飞奔的蒸汽火车模型天花板上挂着一架空行舰小模型,由发条驱动,一根绳子拴住了它,它绕着圈呼啸飞行。
  柜台后坐着个少年,十六七岁模样。他一身蓝色工装,戴着单边眼镜式放大镜,正聚精会神地修理一只发条小熊玩偶。
  他听见了客人进门的声音,却没抬头。本店专营发条玩偶,一流工匠亲手制作,终身维修,请随意观看。
  这套招呼客人的广告词说得干巴巴的,毫无感情。好像比起客人,发条小熊更重要。
  色诺芬盯着一排排的玩偶,一脸陶醉的表情,好像已经忘记他们来此的目的了。他这个人非常敏锐,但也总是很容易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分散注意力,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交流的重任只好交给了Z。
  默伦先生在吗?Z用英语问。
  这里有两位默伦先生,一老一小,您找哪位?少年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仍旧低头修理玩偶。
  好个技术宅。
  Z说能制作机械义眼的那位默伦先生。
  少年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抬起头,掀起眼镜,露出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他的五官很精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有些过于秀气了。
  那位默伦先生是我爷爷。他已经过世了。少年说,另外一位默伦先生不会制作机械义眼。
  Z愣住了。色诺芬从玩具上收回目光。段非拙心头一紧。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瑞士,难道白跑一趟?
  段非拙倒没什么。来异国走一趟,就当是旅行了。但是Z
  他用眼角偷觑Z。后者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失望是掩不住的,即使他已经失明了。
  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色诺芬大大咧咧地将信纸塞到少年鼻子底下。
  有一位夫人介绍我们来这儿。
  少年接过信纸,快速扫了一眼,目光在末尾的印章上多停留了几秒。
  原来是那位夫人。那三位可是贵客了。年轻的脸庞漾起笑意。
  色诺芬朝Z扬了扬下巴,我朋友失明了,听说默伦大师能让人复明,我们才不远万里来拜访的。没想到他过世了。这里还有其他能制作义眼的机械师吗?
  有。少年有些心不在焉,我。
  色诺芬抬起眉毛可你说小默伦先生不会制作机械义眼。
  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又不是小默伦先生。
  可你说老默伦先生是你爷爷。
  对啊。少年点点头。
  色诺芬你贵姓?
  少年默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