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人来了。
  嗯,带进来吧。
  常青跟在小丫鬟身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心惊。
  此处的鬼物非同小可,整座宅邸阴气冲天,假以时日,定将修成一方鬼王。青州地界,已经多年未有鬼王现身,不知是福是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并未有血腥之气环绕,看来鬼物并不嗜杀,心中应当是没什么仇恨的。
  常青心中盘算,看是不是能说服这鬼物,让他放下执念,自愿入轮回。
  身前的小丫鬟,停下脚步,轻声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
  常青回过神来,抬头望去,见凉亭中一白衣公子,只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绝代风华,不愧是走艳鬼路子的。
  他屏住呼吸,默默运转清心诀,免得被鬼物魅惑,在下闾山派掌门常青,为派中弟子而来
  话未说完,白衣公子转过身来。
  常青正在运转的清心诀陡然混乱,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勉强咽下口中甜腥,许久,才喃喃说出几个字来。
  程,程沐筠?
  第72章 万人嫌师弟人设崩了
  一阵微风拂过,常青屏住呼吸,盯着眼前这种熟悉的脸。
  是程沐筠,又不像。
  曾经的程沐筠,长得异常打眼,但整个人更像是一柄利剑,不会让人注意到他过于出色的长相。此时,却完全凸显出容貌的夺人心魄来,完美得不似凡间应有之貌。
  程沐筠轻声笑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常青下意识回道:程沐筠。
  眼前的人,眉头微微一皱,不太高兴地说道:见到我的时候,你还想着这个叫程沐筠的人吗?你可有些失礼了。
  常青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白衣公子,是一只艳鬼,前尘往事皆已忘记。
  常青问:公子怎么称呼。
  唤我程公子即可,不过呢,我觉得你刚才说的程沐筠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从现在起,我就叫程沐筠了。
  常青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就这么随意地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不由得笑了一下,随后又反应过来,觉得有些心酸。
  当年的程沐筠,最恨的就是妖鬼之流,此时自己却成为了一只艳鬼。
  常青眉头紧皱,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相认,怕破了程沐筠的心境,导致对方灰飞烟灭。
  可放任程沐筠这般下去,也不行
  这位道长,你一直盯着我,可是想留下来做我的夫君之一。程沐筠后退一步,抱着手,用一种看货物般的眼光上下打量。
  五十余年过去,常青已经成熟不少,皮肤微黑,端正的脸上也有了属于掌门的威仪。他皮肤光滑,不看那双眼的话,还是青年模样。
  只是对上那双眼,旁人就会知道,此人久经风霜。
  程沐筠微微摇头,虽然不是我喜欢的,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常青后退一步,行了个道门礼,程公子,贫道此次乃是为门中弟子而来。
  哦?你门中弟子?是谁?
  即便是屋子里就关着一位小道士,程沐筠依旧是做足了艳鬼的范儿,一点也不露怯。
  常青:许福。
  程沐筠眉头一挑,笑道:原来是那美味的小道士,怎么?抓了小的?老的又打上门来了?
  常青此时整个人已经是云里雾里,无言以对。他没想过那么多年之后,还会见到程沐筠。
  也没想过,再见之时,程沐筠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一时之间,常青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留下来再说。
  下定决心之后,他道:贫道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能否请程公子通融一二,让我见见许福?
  程沐筠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还挺讨人喜欢,好。
  说完,他抬手,招来候在远处的小丫鬟。
  带他去东厢房,小道士那里。
  是,公子。
  常青跟着小丫鬟,沿着长廊,转进后院。
  推门,他看见许福盘腿坐在床上打坐。
  许福没抬头,闭着眼睛嚷嚷,鬼物,你太不知满足了,才一日不到,又来作甚!
  许福!你被破了童子身?
  许福一睁眼,看见自家掌门,下意识就是一句,掌门,你也被抓了做那鬼物的夫君了?他还真是生冷不忌!
  常青脸色铁青,喝道:闭嘴!
  ***
  屋顶之上,程沐筠正坐在上方,透过一片揭开的瓦片看戏。
  这一出师祖徒孙对峙的场景,看得他乐不可支。程沐筠毫不忌讳地在屋顶滚了一下,反正他是只鬼,没有重量,也不会被人发现。
  系统看不下去,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装不认识常青?
  程沐筠说把人引过来是为了搞清楚他死之前发生的事情,可现在人来了,却又装不认识,着实是捉摸不定。
  程沐筠看着师徒俩对话不在一个频道,差点打起来,忽然闭上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嗯,让人为我争风吃醋,果然对修为有益处。
  系统:其实它觉得不太像争风吃醋,起码常青似乎是没那心思的。
  与此同时,月光也如天边泻落的瀑布般,笼罩在他周边,形成朦胧的光晕。
  这是修为又大有进境,系统闭上嘴巴,不打扰程沐筠的修炼。
  许久,聚集在他身侧如一团团轻软棉团般的月华雾才散去,程沐筠睁开眼睛,道:再来几次,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系统看得一愣一愣,还没出声,就听程沐筠解释道:我故意的,装不认识常青方便之后在纪长淮面前装傻。
  毕竟,那人对闾山派还是很有情感的,如在他心中排个位置,就算是唐希估计也要排在闾山派后面。
  程沐筠想起记忆中的纪长淮,虽是温雅如玉,似乎从不会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对门中所有人都是极为照顾。
  任何事情,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为门中弟子受伤的事情,在纪长淮身上也是家常便饭。
  其实,当初的程沐筠,会一心一意为闾山派奉献,很大程度上是在学习心中仰慕的人。一开始是为了证明纪长淮当初没救错人,后来倒是也对门派有了真情实感。
  纪长淮此人,程沐筠觉得自己也从未看清过。在闾山派那些年,程沐筠是关系和他最亲密的人,却也依旧觉得隔着层纱。
  纪长淮对所有人都好,但又仿佛同所有人都有距离。程沐筠能确定的唯一一点便是,在他心中,闾山派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门下弟子好,因为那些弟子是闾山派发展壮大的重要助力;对唐希好,则是因为那个承诺,也是因为曾经的唐希,救过闾山派。
  总之,纪长淮这人,你怎么对他都行,他不会记仇,几乎可以算是个圣父性格,但动了闾山派就不行,你没见原剧本里那段剧情吗?
  系统跟着程沐筠指示翻开剧本,看到如下内容。
  【唐希第一次见到纪长淮温柔的脸上露出几近于狰狞的表情,他咬牙一字一句问道:是你,勾结妖魔要破闾山派的这个阵?】
  这段剧情发生在两人第一次互通心意之后,短暂的甜蜜几天之后,接下来又是大段大段的虐心虐身误会狗血。
  系统:好像是诶,就算到了结局,在纪长淮心中重要程度排个序的话,大概是闾山派,唐希,其他弟子。
  程沐筠:所以说,你们这剧情设置真的有毒,这纪长淮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人设,写到小说里大概都会被读者追着骂吧?
  系统:嘿,啊,这,与我无关,所以你是因为这事才装不认识常青的啊?
  程沐筠坦然点头,别看现在纪长淮不见了,他肯定放不下闾山派的,说不定常青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人。从现在得到的信息看起来,我是导致闾山派如今现状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你猜,如果我记得闾山派,记得常青,记得纪长淮的话,纪长淮一剑劈了我的几率是多少?
  系统打了个哆嗦,喃喃道:那你不记得,他就不劈你了吗?
  程沐筠点头,他那圣父性格不会的,我不记得了,那便是前尘往事随着死亡一笔勾销。他顶多把我抓进镇妖塔里去关着,不过呢,镇妖塔三十年才开一次,我掐指一算,距离下次开启还有好几年的,足够我打个时间差修进度了。
  系统:厉害还是你厉害,加油。
  ***
  常青留在此处的第七天,程沐筠依旧没有想起他。
  程沐筠似乎真的已经放下前尘往事,可如没有仇恨,没有执念,他又怎会不入轮回,成为孤魂野鬼呢?
  常青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求助。
  他坐在凉亭中,盯着手中的符纸。
  黄色的符纸,上面是血红的朱砂。常青叹了口气,指尖一亮,符纸燃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袅袅飘向天空。
  行至半路,青烟化作白鹤形状,振翅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纪长淮离开之时,已是心灰意冷。他折了铭牌,掷于山门之前,在常青追过去之时,只留下这道符纸。
  这些年来,门派再艰难,常青都没找过纪长淮,唯独这次
  他觉得,程沐筠应当也是纪长淮那时唯一还牵挂着的人。
  常道长,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当浮一大白。
  常青转身,见程沐筠立于廊桥之上,身后跟着捧着托盘的小丫鬟。
  他不爱饮酒,可此时此刻,却无法拒绝程沐筠。
  好。
  两个纸人化作的小丫鬟,动作利落的摆好泥炉,点上银丝炭,温上酒,然后躬身退去。
  程沐筠托着下巴,说,喝这个酒,当有落雪佐餐。
  话音才落下,周遭阳春三月间怒放的桃花就一片片碎裂开来,随后便是一树树寒梅迎风破土而出,天边片片雪花落下。
  转眼间,又是寒冬腊月之景。
  常青看着此番景象,心知是艳鬼的幻境,倒也不惊讶,他唯一吃惊的事情在于,程沐筠修为进展如此之快。
  这不是好事,成长过快的鬼物,会被天道注意到,也会引来天雷。
  他叹气,皱眉倒酒,只期望着纪长淮能快些赶来。
  一杯酒接一杯。
  常青满腹心事,程沐筠故意为之,很快,人就醉了。
  常青趴在桌上,醉眼迷蒙,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程沐筠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果然,酒量还是一样差。
  常青酒量一直很差,并且还有个毛病,喝醉之后老实得很,问什么说什么。
  这些天来,程沐筠数次蛊惑了常青,想要得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知这人是怎么回事,只要一提起当年的事,就会离开挣扎着清醒。
  失败数次后,艳鬼程沐筠只得放弃鬼道之法,转用技术含量最低的灌酒。
  灌酒这个方法,好用是好用,就怕常青到时候记起来就麻烦了。不过方才常青似乎已经通知了纪长淮,再不把过去搞清楚,对上纪长淮容易落入下风。
  程沐筠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常青,好久不见。
  嗯你是,啊,对,程沐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记得我明明还在地牢之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来求我救唐希,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救他。程沐筠惨笑一声,我恨他害得大师兄受伤,我恨他跟妖物搅和在一起。
  他停顿一下,声音愈发低沉,其实,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我我嫉妒他,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他宠爱他,无条件的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甚至还要我的心头血。
  程沐筠语调激烈起来,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我就要等着,等着大师兄来求我,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卑劣很过分?
  常青听到这里,猛地坐了起来,说道:这事不是你的错!
  程沐筠像是受到惊吓,微微一缩,我,我不明白。
  常青道:你没错,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们被大师兄拒绝后,居然想先斩后奏,直接下药取你的心头血。你因此入魔,也是他们种下的因,结了这样的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入魔?
  此界之中,只有人类会入魔,无法控制心中欲望之时,便会成为人魔。魔很少,大多会熬不过暴涨的欲望,自爆而亡。
  熬过之后,却比任何大妖都要可怕。
  人魔一出,就是众生的灾难,那时,连妖族都会联手和人族一起剿灭人魔。
  程沐筠皱眉,大抵上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困在此处了。入魔,那定是被所有道门妖族联合绞杀封印的下场。
  那我,究竟做了什么?
  那一夜的记忆,极其深刻,常青是唯一反对的人,却被绑了打晕扔在一旁。他中途醒来,看到一切。
  常青喃喃说着,断断续续,声音却很清晰。
  原来,那晚程沐筠在被迷倒之后,又在被取心头血之时醒来。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孔,此时却狰狞着要取他心头血,还口口声声说着之后会补偿他,求他救救唐希,大师兄也同意之类的语句。
  程沐筠顿时入魔,黑色的双眸变成一片血红。他提着剑,一个个废了参与之人的修为。
  对着满地的血,和失去修为重伤的师兄师姐,程沐筠拎着滴血的桃木剑,轻声说了一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说修为没了不要紧,有人护着就行,那你们就亲自尝尝这滋味,再来告诉我,是不是不要紧,好吗?
  他转身对常青微笑,行了一礼,说道:常师兄,此后,就麻烦你好好照顾这些师兄师姐了,可千万不要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一定也让他们活到寿终正寝,多谢。
  说罢,程沐筠一剑削断常青身上的绳索,折了铭牌和桃木剑扔在地上,转身下山。
  自此,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