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被汗意濡湿,喉口也跟着发干。
艾卿盯着手机:没有新的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反倒是许久没动静的游戏,此刻又锲而不舍地传来私聊提示音。她唯恐是唐进余那几个室友的其中之一又过来兴师问罪,足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切换回去。
然而这回“骚/扰”她的竟然是一剑霜寒。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在?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人呢。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负如来]。
【私聊】你对【一剑霜寒】说:?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你刚干嘛去了= =。不会打电话安慰人去了吧= =。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这他爆出来的武器,给你吧,你想还就还给他,不想还卖了也行,老子还不至于缺这点钱。
【私聊】【一剑霜寒】对你说:而且**刚才他是不网断了?一套连招321乱按我都死了,他竟然动都不动一下。搞得我赢了都没点成就感/黑线/
【系统】【一剑霜寒】向您发起交易请求,是否接受?
她愣了下。
但无论如何,这把名叫[负如来]的绝版武器,最终却还是宿命般地、落进了她的背包里。
她自吞苦果。
为这一晚上荒唐的起承转合而背负起新的“使命”。她本该快意,又或不耐,可心里竟只有种空落落的虚无感,沉默许久,手机停在键盘上,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翻开背包,点了那武器的物品信息看。
忽略那与想象中无二、一长串恐怖的攻击加成信息。
出乎意料的是,字里行间,竟还藏了个缱绻悲伤的故事。
[负如来]:
“又名鬼剑。剑魔月赤以三千生灵死祭所铸,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触之森然也。后为梁王怀信所得。其仁义之名,举世皆知,有意渡化恶灵,使鬼剑而行善事。
然不料,十年未竞,大梁国破。信王有爱妻,怀胎九月,为恶灵所蛊惑,不惜以命血祭,而求剑灵保全其国。信王虽活,然此剑每日必杀一人,方可保其妻灵魂不溃。终此八十年。信王死后,入修罗道,受油锅刑,此剑亦蒙尘。凡得剑者,无不疯魔,夜半常听女鬼哀鸣,行走世间,寻阿信。”
是谓。
“长剑染血,有负如来。寒剑入鞘,终不负卿。”
*
十五分钟前。
她拨通唐进余的电话。
嘟声只响了一下,对面便接起。但不知为何,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没问他为什么一边pk竟然还真的接起她的电话——毕竟她原本只是打算用铃声打断一下对方,又或是麻烦他伸手挂断一下的。
就像他也没有问她,是不是真的有这么讨厌,所以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他本该是要这样问一句的。
所以一开始,电话那头的键盘声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显而易见地夹带着愤怒。
其间混杂着方圆熟悉的痛骂声,大骂一剑霜寒不知好歹,操作垃圾云云。
后来键盘声逐渐小了。
不仅她,方圆似乎也在疑惑,频频问他为什么这么熟悉的技能竟然会按错?又提醒他赶快退后补血。
然而声音却莫名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一片死寂。
没有了方圆的声音。
也没有了键盘的声音。
只有唐进余的声音,透过电话话筒,极平静地传到她耳边。
“如果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他说:“我们见一面吧,艾卿。”
“……”
第12章 “我饿了。”……
凌晨两点。
艾卿蒙在被子里数羊。
没三分钟, 因忘了数到第几只而中途放弃,她又摸摸索索、在床边捞过正充电的手机看:时间显示两点三十五,离她的闹钟响起还剩下三个小时。
再过五小时, 她就该如常在早八的大教室里抱着电脑出现, 施施然噙笑开讲。
步伐轻缓地穿梭在阶梯教室, 偶尔与教室后排吃早饭、补觉、开小差的同学四目相对, 眼神交流,吓得小姑娘小青年心惊胆战。课后, 再请导师吃饭,讨论之前课题的研究进度、讲座规划,之后备课、读文献、准备新论文、回复约稿编辑……诸如此类种种。
总结一个字,那就是忙。
为了能在北京出人头地混出点名堂,时时刻刻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她经常性地、恨不能把一分钟掰开两半来过。因此格外珍惜难得的休息时间。
然而她一贯听话的大脑却不知怎的,偏在这夜和她大唱反调。
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还不够。
不管她怎样辗转反侧又怎样听歌催眠自己, 今晚的种种曲折,依旧穷追不舍、翻来覆去在她脑海中上演。最后, 亦多半不出意外地, 又终结在两句轻飘飘的话上——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们见一面吧, 艾卿。”】
室内一片凄清。
唯手机屏幕光线幽幽,映亮一张郁卒的脸。
她手指在联系人页面滑动、又划开。顿住,打一行字又删掉,如此重复七八次。
终于。
她“腾”一声,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霍然坐起。
依依不舍掀开空调被, 又随手拽过床边衣架挂着的一件米白色开衫套上,便趿拉着拖鞋下楼。借口半夜腹痛出校买药,勉勉强强逃过了楼下宿管阿姨盘问, 快步出了门去。
睡裙飘扬的背影看着果决。
然而事实上是越走越心虚。
一直到她走到校门口,借着晕黄路灯、不住打量着稀稀拉拉停在外头那几辆车——甚至没有一辆像是唐进余会看得上、能开得出来的款。她一辆辆看过去,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心里依然在天人交战:
不同的想法仿佛都具象化为两个实体的小人。
一个扇着天使翅膀在她耳边念经,说你想想人家今晚好歹损失不小,如果说真的只是要见一面、人也的确不声不响到了,你忍心让他等你一晚上吗?
另一个却挥舞着小恶魔特有的骨翼在她身边阴魂不散,恶狠狠说但反正你们早分手了,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当年还没恶心够你吗,现在需要你来同情?你这跟你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莲花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一字一句。
实在深得她亲妈“芈月”真传。
然而她听到最后,到底也只是挥了挥手。
无解又无奈地,把小恶魔给挥走。
徘徊多时的脚步,亦终于是停在车位最尾、那辆不显眼的灰色丰田凯美瑞面前:
那车已有些旧。
不精致,连车膜也没有贴。看着更像是某人随便从谁手里借来的“座驾”。
从她的视角,恰可以看见他双手搭在方向盘,头埋在臂弯,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颈,似随着呼吸而略有起伏的肩膀。她看得恍惚,分不清他是睡着,抑或只是纯粹等得太累,可伸出去准备叩车窗的手已诚实地、顿在半路不上不下。
她迟疑许久。
等到真正下定决心去敲,唐进余却像是同她有某种心灵感应,倏地抬起头来。
于是避无可避地四目相对。
“……”
她看着他。
下意识地直起身来,拘束地后退半步,紧了紧开衫外套。
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倒颇有种偷车的碰见主人正在车里偷/情,说不上谁更尴尬的即视感。
她愣在原地,原想为缓解尴尬而扯开嘴角笑笑。
然而笑容刚浮在面上,忽又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一双眼:表情从微眯着眼的睡意朦胧、间杂着被打扰的不耐,到愕然,到无奈,最后再到无缘由的、轻而讨好的一笑。
尽管那笑浅得只在他嘴角停了一瞬便隐去。
她仍将那过程瞧得分明,乃至有熹微的茫然浮上心头——因忽觉坐在车里的人,竟已全然不像当年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反倒像极了在外贪玩、被雨淋湿、满身是泥而进不来门的小狗。那种疑惑而哀怜的眼神令她悚然。
好像他才是做错事,且不知如何开口的那个一样。
可是不对啊。
她心想,唐进余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原以为不管发生什么、自诩天纵英才而自矜自傲的唐进余,永远都只有向别人兴师问罪而非自我检讨。平时花言巧语,生起气来言辞刻薄,心情好时什么都依你,坏心情时也会耷拉着眼皮了无生气,背着身子玩游戏不说话,偶尔过来提醒你喝口水,脸色还拽得跟你欠了他二五八万一样。但等他自己消化好了,又很快嬉皮笑脸起来。走过来,默不作声拽拽你袖子。
你不理他,他便又一屁股坐你旁边。
笑眯眯说饿了吧?出去吃饭吧?
【不去,气都气饱了,不用吃别的了。】
【气很快就消化了。】
【是能消化,但能消化也有补充啊。】
【……】
【这还不得亏你给我提供的源源不绝的气?唐进余,你可真对得起我——】
【好的。收到。得过且过模式,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