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人的未来道路是指日可待的光明。
  只是一个毒瘤破坏了这一切美好,像一颗飞速凶猛的子弹,骤然破掉了美好的镜面,留下了一地的碎片。
  是赌博。
  何康阳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工作也只是依靠人脉钱财才能进去的。
  面对社会上越来越内卷的生活和疯狂拔高的消费水平,他们也开始变得焦虑,他们想,他们得多赚点钱,才能够让家里过上更好的日子。
  明明是早九晚五的工作,生活水平却没有再提高。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现在已经算得上富裕的日子,本身就是撞了大运才得来的,并不是他们凭借实力,一点一滴积累到的。
  人一旦被表面那些漂浮的东西迷了眼,就很难再看清事情的本质。
  他们被朋友推荐去赌场赌博。
  一开始,只是几千块几千块地砸。
  有输有赢,他们也并没有沉迷。
  可沉迷这个东西,并不是你感觉到,才会开始。
  而是你开始这件事,才会沉迷。
  小赌场老千不多,甚至没什么人看得上几百几千的赌注,是输是赢全凭借运气。
  是的,这跟实力没有太大的关系,单纯的运气。
  何康阳家以前能够突兀的暴富,就已经足够证明他们是幸运的。
  显然,幸运女神这次又隐隐地偏向他们。
  他们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那么这时,只是小几千的赌注已经无法满足,他们转场到了大赌场。
  赌徒这种生物很警惕的,你不多给点甜头压根不上当。
  于是有一阵子,何康阳家里多了很多好东西,智能家具和上千块的衣服,还去高档餐厅。
  完全是一副暴发户的姿态。
  时德明也是在这时了解到,自己朋友公司有一个司机,似乎有点不同,在大赌场都能见到几面。
  那时,时德明还跟朋友调侃:日子真是过得还没有一个小司机舒服。
  时德明对他们还挺有兴趣,不时地打听,后来一次合作,朋友临时有事,便叫那个司机拿合同给他。
  可时德明坐在办公室,见到递合同的并不是平日里的司机,而是一个小孩。
  他看清这个小孩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惊讶地喊了声时怀后,对方的表情变得疑惑,他才回过神来,这并不是他本该在家备战中考的儿子。
  其实何康阳那时也并没有和时怀长得很像,只是轮廓五官上有些神似,眼睛却是狭长的凤眼,鼻梁也没有时怀的高。
  整体来说,不过是个低配版的时怀。
  只是他刚刚太累了,才一个晃神,误以为那是他儿子。
  时德明拿过合同,问了名字后亲切地让他坐下,何康阳却摇摇头。
  我爸爸还在下面等我,我们准备去吃饭了。
  时德明有些遗憾,他起身送走何康阳,再次坐回位置上时,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一个都看不下去。
  他办公的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一家四口的合照,背景是在南庭市的游乐园。
  他看着相片上,四个人的笑脸,久久陷入了深思。
  他想,他找到解决那个遗嘱的办法了。
  赌徒总是有输有赢。
  赢则满面春风。
  输则惨如败狗。
  何康阳的父母赌马损失惨重,甚至到了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
  可他们仍旧不信邪。
  房子都要卖了,也还是要赌。
  他们坚信,下一次能赢回来。
  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结果显而易见,输得很彻底,甚至被银行列入了失信人名单,房子被没收。
  若不是亲戚给他们提供一处住所,他们甚至要流浪街头。
  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还要借高利贷赌。
  似乎东山再起这个词,是为他们而打造的。
  后面的结果就是,赌输了,跳楼了,债务全都丢给还没成年的孩子。
  何康阳和时德明约定的500万就是这么来的。
  何康阳也曾经恨过父母,为什么把这些都丢给自己一个人承担。
  明明当初有豪掷一切的自信,怎么就没有重头来过的勇气。
  而现在,忽然出现一个人说,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真正害死他父母的,并不是高利贷,而是时德明。
  那个帮他还债务,又将他赶出南庭市的人。
  屋内的灯亮着,何康阳坐在沙发的左边,离那个穿着外卖套装的外国男很远。
  他看着外国男给他的手机,上面有着完整的时间线。
  他父母确实借了高利贷,可高利贷是时德明介绍给他们的,最后几次的大输也是在时德明推荐下买的。
  何康阳沉默地一点点往下滑,发亮的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地跳动着。
  滑到最下面时,何康阳终于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是他爸爸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赶紧回家,带上康阳,我们快走!】
  【怎么了?】
  【时德明是想要我们康阳替他儿子去死!】
  聊天截图截止于这里,何康阳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爸妈也知道这件事?
  他定睛一看这个日期,4月6号。
  他爸妈的尸体被发现时,是7号。
  再往下滑,就没有了。
  外国男见他的手指不再动了,了然一笑:看完了?
  何康阳放下手机,侧身的手紧紧捏着手机边,表面上却淡定点头:看完了。
  他在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频率,呼吸的起伏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行,明面上风平浪静得让外国男有些不敢置信。
  你现在知道了时德明就是间接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你就这个反应吗?
  何康阳只是看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我能做什么?
  时德明在这场事件中扮演的是一个旁观者,他对父母不时的指引,像是蒙蔽了行人眼睛的黑布,引领他们走向深渊。
  这固然可恨,可他能够做什么?
  时德明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帮他给五百万的人,而他自己,甚至只是一个刚成年,高中还没有读完就被带走去配合演戏,最高文凭不过初中文凭的人罢了。
  他拿什么去复仇?
  再加上,这个匿名人从四年前就已经给他发消息了,潜伏到现在才现身,一定大有原因,他要看看对方有什么需求。
  外国男也没想到他看得这么开,本来已经打了一肚子草稿的煽动性语言全部跳过,急切得直接说:没关系啊,我们会帮你。
  是吗?何康阳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何康阳深谙这个道理,他不同于自己没什么文化的父母,相信会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他从来都知道,没有利益的事,没人会去做。
  匿名人煞费苦心,又是调查他又是暗示他,最后到现在更是直接找上门来,说会帮他的,实在是可疑。
  他虽然在得知真相时,恨意涌上喉咙,也还是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他不是神,在得知自己的家庭本可以不那么破碎时,他也险些没忍住情绪。
  可他在时家这大半年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时怀套他话他都能够不动声色地打回去,甚至反套,现在只是用假装冷静去诈一下这人,他自认为没什么难度。
  外国男没看出来他的试探,只赶紧介绍自己:我莫比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的老板可是王室贵族,你对这个身份有没有概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他把自己的老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么夸张目的就是为了让何康阳信任他们有帮他复仇的实力。
  何康阳挑眉,不动声色地继续套:王室贵族?那不就是Y国那边?我们华夏国的事,他也能插手?
  莫比咂了咂舌:这话说的,不在明面上不就行了?
  如果你答应我们,愿意合作的话,我们会全力祝你复仇。
  何康阳意料之外的淡定,他说:就帮我复仇?没别的报酬了么?
  莫比一顿。
  本来是没有的,毕竟他以为给父母报仇这种事,在得知父母死因另有他因时,何康阳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答应合作。
  结果何康阳却
  莫比又想起了他老板说的话
  如果他主动提出来,那就允诺资助他上完我们这边的贵族学院,工作也会帮他找好,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现在忽然觉得,把这个条件抛出来,何康阳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他和他父母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深的样子,就算不为父母报仇,为了自己下半生也会答应才是。
  莫比犹豫地将老板说的报酬说出来,何康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笑容:那行,你就按照我们说的来做就行,按计划行事。
  何康阳抬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人,就是时德明一直防备的人。
  不过他不急着验证,总会有机会的。
  目的推动行为,只要心怀目的,行动上一定会有指向性的蛛丝马迹。
  密不透光的黑色帘子,上头中间还有一团纯白色的花簇。
  再往下看,是一张黑白照,上面是一个少年浅淡的笑脸。
  于含明看见时怀的笑脸,有些恍惚。
  他好像又开始做这个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在干什么,只是往这葬礼的旁边站,心脏猝然传来下坠感。
  你来干什么?小怀不欢迎你来。一个穿着肃穆黑西装的男人走来,眼镜下的眉毛高高皱起,要不是你,小怀就不会死。
  这句话于含明听过。
  身体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默默站着。
  他感觉到了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助感,茫然感。
  而接下来,时谦的话却是他没有梦见过的。
  时谦冷笑地看着这人的失魂落魄,嘲弄道:很自责,对吗?
  小怀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就是你,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时谦掏出手机,继续说,要不要我放给你听?
  于含明的这具身体此时终于有了动静,他张开手去抢时谦手中的手机,时谦却很敏捷地躲开他伸来的手。
  他夸张地笑了下,脸上是不曾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恶意表情。
  干什么啊,听听呀,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于含明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具身体心脏剧烈到不正常的跳动,像是什么不可说的事被人揭开伤口般戳破。
  他甚至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梦里的他,是不是对小怀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时谦一边说,一边点开了录音,笑道:于含明,麻烦你认真地、仔细地听清楚这里的每一句话了。
  手机里传来了细微的电流声
  时怀,你是不是在小阳庆功宴上闹事了?
  于含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含明
  不知是不是录音的问题,背景音是嘈杂的雨声,小怀那边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还带着明显的颤音。
  你别叫我!你过几天买个礼物,亲自去给小阳道歉。
  听着,你不去道歉的话,你就连和我的关系也一起断了吧!
  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在听见这个录音后,难以自抑地伸手捂住了脸,酸涩感从眼眶里化作液体涌出。
  于含明被牵动着情绪,迷茫地跟着哭了。
  梦中的那个录音,确实是于含明自己的声音,他可以确定,可为什么这个录音的他,会那么冷漠、那么凶。
  时怀从初中开始就已经跟他接触,那时候时家的邻居还不是容家,是于家,后来因为父母生意上的原因,他才和时怀分开。
  认识相处了将近六年多,时怀喜欢了他将近三年,时怀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他怎么会不知道时怀的心思有多细腻,为什么录音中的自己要这么大声地吼时怀?
  那个语气,连他自己听了都心悸。
  究竟发生了什么?
  录音中的他口中的小阳又是谁?
  于含明还是不知道。
  梦中的时谦见他这个表现,才满意地收起了录音,平静地开口:你看,小怀死前你都这么对他,现在还要赖在小怀的葬礼上不肯走吗?
  时谦的声音像是梦魇般:你就不怕,小怀死了,都不愿意到你的梦中来吗?
  于含明心中一颤,他的脚下忽的一个踩空。
  呵
  青年陡然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又茫茫地扫了眼周围。
  熟悉的房间摆设。
  于含明拿过手机看了眼日期时间,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怎么,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还是梦啊。
  明明他知道这是一场梦,可梦却真实得让他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他慢慢抹了一把出了冷汗的后背,起身拿了另一套衣服,去了浴室沐浴。
  现在是凌晨三点,于含明的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可刚刚梦里时谦说的话却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你就不怕小怀死了都不愿意到你梦中来吗?
  于含明手中的毛巾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来后,抿了抿唇。
  这个梦已经困扰了他将近半年了。
  他试图去找时怀,问清楚对方有没有也做一些奇怪的梦,结果却连对方的话都没得到几句。
  也许,他是时候该去找人解梦了。
  这个梦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作息了。
  以及,梦中的录音所说的小阳,他总觉得好像非常熟悉。
  于含明冲完澡后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干毛巾随意地丢在了头顶上,也没有去擦,而是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小阳】。
  并没有这个人在他的通讯录里。
  于含明有些奇怪,难道他的熟悉感,又是他将梦与现实混淆了?
  他这么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将【小】给删掉。
  【阳】这个字跳出来的,竟然真的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