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背着什么血缘的诅咒,但凡闻家的人,皆是众叛亲离,孑然至死。更别说闻越平日里行事如此暴戾恣睢,竟还能得如此安逸,这些事情难道不都是他带来的报应?
  甚至于报应到最后,他自己难道还能活得多长不成?
  想到这里,舒夜阑倏地心头一跳。
  他莫名有些呼吸不畅,扭头去看闻嘉采,却发现闻嘉采也是满脸憋闷。舒夜阑当场就忍不住想说,既然如此你怎么就不能给他和小叔省点心,这样指不定他们还没那么早被气死。
  可转念想想,闻嘉采又还能有几年快乐日子呢,还是让他就这样自由自在吧。
  于是在夜色中静静地端详闻嘉采片刻,舒夜阑伸手,最终只是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此时此刻,祠堂内的气氛则是截然不同。
  在闻嘉采和舒夜阑离开以后,祠堂室内就陡然凌厉起来,老太太反应过来时都快要被气疯了,指着闻越的手止不住地在发抖,半晌才道:你你觉得我真要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闻家现在都这幅样子了,你不得好好地考虑谋筹,好好地培养继承人
  她这话说得无不道理。
  既然连外人都知道,闻越自己秉性暴戾,到最后孽力回馈迟早得作死自己,还不如早早地将担子放在年轻一辈的身上,倘若真的能将家族所传承,发扬光大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谁知闻越就像是极有耐心似的,听完才随口似地道:夜阑知道你这样替他反复叮嘱吗?
  老太太蓦地哽住。
  是,她这句话的意思,的确就是在为舒夜阑说话。
  毕竟是同宗同姓,老太太当然是帮偏本家。她就不相信了,就算他再怎么想报复自己,就算是记恨上了舒夜阑,可闻家那么多的东西,难道他真的就能全然死死攥在手里不成!
  只要想到此处,老太太就不由得记起当年舒夜阑母亲去世时的画面。
  也不知道是他们家女眷的命反而是要硬些还是怎样,舒夜阑的父亲和伯父走得很早,亲生母亲病着的时候,却是吊命吊了几年。
  将死那夜,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将舒夜阑和闻越全都叫了回来,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疯了似的抓着闻越的手,厉声道:你就不能留给他什么吗?连我都死了,他再也没有其他的仰仗,你就不能留给他点什么吗!
  人之将死,连气都提不上来,却竟能爆发出这么一股子狠劲,看老太太触目惊心,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以至于她后面缓过神来,倏然发觉这里面有些不对:能够让舒夜阑的母亲突然如此发疯,难道闻越从来就没想过把家产留给舒夜阑?
  那还能留给谁?
  难道还能是闻嘉采吗!
  此时此刻,老太太更是止不住的气血上涌,连语气都不由得严厉急躁了起来:那又怎样!现在闻家到底什么样子你自己也看到了,除了夜阑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对象,你若是早点将这些事情安定下来,也可以尽早成家,不用那么辛苦地
  话到半途,闻越突然轻轻掀起眼睫。
  他本来就站在窗边,跟老太太隔了很远的位置,听对方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手上檀珠细绳的样子,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可唯独听到这里,他在一片寂静中看了她片刻,突然慢慢地、轻笑起来。
  老太太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这个人即便是自己的孙子,可完全不知道血液里到底掺杂的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有的时候不过是随意一个举动,却也是倏地让她心惊肉跳。
  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我始终不如你意,不是因为我想要的多,或者对你们有什么意见。 闻越并没有什么遮掩,事实上他也的确从不遮掩,就好像对方不论再是自诩心机深沉,却还是能够被他一眼看穿,甚至连语气都一如既往地轻缓。
  这些都无所谓。
  老太太愣住,浑身猛地一震。
  是他的确什么都无所谓,他明明手里握着如此庞大的富贵与权势,不知道为何却是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就好像是自己不论再怎样兴风作浪,哪天真的搞出了什么血雨腥风,动荡飘摇,他也没有半分的波动!
  自己甚至都不足以被他看进眼里。
  只是今天晚上有那么件事情发生了,他回来替长辈烧香的时候顺便往自己面前随意地一站,便是提醒自己,自己的野心他全都知道,曾经与别人怨恨地提及过他什么他也全都知道,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已经让自己明白自己最好少惹他动怒。
  这个念头缓缓升腾起来的时候,老太太竟觉得头皮发炸。
  但是眼见着闻越说完以后什么都不打算再做,只是推门离开,他登时间还是急了,冲着他背影道:那不然你要怎么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恰逢房门大开,走廊的风忽的灌了进来,庭院里的月亮倒是罕见的晴朗,清辉扑洒到地面,倒映出旁边婆娑的竹影。于是最后这句话看似气势汹汹,可转瞬就被卷进风中,空气里,好似完全没有办法令闻越有半点的动容。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沿着长廊走出去就是庭院的门口,闻越对背后的声音熟视无睹,走了几分钟后只是停在这里,淡淡抬起起眼帘望去。
  明明已经这么晚了,舒夜阑和闻嘉采还坐在亭子里面等他。
  舒夜阑正眉头微敛,低头看着手机处理事情;而闻嘉采无所事事,撑着下巴直打盹,打着打着,一个没注意就直接栽倒在了舒夜阑的身上,烦得他实在够呛。
  耳边依旧是竹叶沙沙作响,但风好像慢慢平息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立于漆黑的阴影中,半晌眼睫都未动,寂静得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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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第 38 章
  而等孔缉远再次收到闻越消息的时候, 他才刚刚到家。
  跟闻家那边截然不同的是,孔家这边简直是手忙脚乱,孔扬灵送餐的电话都打完了,这才知道郁温雅还在家里等他们, 急急忙忙地加了两份夜宵, 这才终于到家。
  郁温雅就站在家门口等他们。
  她今天也回来得晚, 都是两兄妹出发以后才知道闻嘉采那边的事情,心情也不由得比往日沉重不少, 看到两兄妹陆续下车后,立马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闻嘉采没事吧?
  没事。孔扬灵一边换鞋, 轻轻摇头道:看起来阵仗是大了点, 但是闻嘉采你还不知道么,连劝架的都去医院吊水了, 他自己活蹦乱跳的。
  几不可察地, 郁温雅的肩膀慢慢松懈,旋即默然。
  或许两兄妹没什么感觉, 但是于郁温雅而言, 闻家的情况或多或少都与孔家有些相似。
  一个长辈,时常只能将一个小辈带在身边, 另外一个的性命就像是一眼能够望得到头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离去。于是郁温雅今天晚上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 有那么刹那的恍惚,竟好像是回到当年自己极其疲惫的时候,那种沉甸甸的无力感久久不散。
  也不知道现在的闻越, 是不是会有和她同样的心情。
  也不用太担心闻越。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孔缉远正好经过客厅,随口道: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很开。
  孔扬灵和郁温雅一顿, 同时悚然扭头。
  孔缉远也不由得慢慢停在原地,合上了正在给闻越发消息的手机屏幕。
  闻越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吗?孔扬灵没忍住脱口而出:哥,所以你们真的无话不谈?
  孔缉远:
  他知道孔扬灵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是刚刚联系闻越还真不是为了这个,一时竟是语塞,半天才道:这得是多大的秘密,还需要闻越亲口跟我说?
  孔扬灵:
  这倒也是,闻嘉采身患绝症的事情,其实还真算不得多么讳莫如深,主要是因为闻家从来不说,闻嘉采自己平日里蹦跶得还跟个猴子似的,说出去也没人信,这才导致知者甚少。
  孔缉远实在是太会察言观色。
  他满打满算也就只是在医院见过闻嘉采一面,但是结合剧情线里面的东西,他几乎是瞬间就能确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本来还说稍作犹豫,孔扬灵道: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这种事情听起来也只会让人伤感。
  孔缉远看着她们,半晌,却只是很淡地勾唇。
  没什么好伤感的,普通人的病痛与死亡看起来好像是格外地可怕,无非也是因为他们得到的太多,贪恋的太多。但是孔缉远不同,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就自从有意识以来就在不断地接收各种各样的恶意,所以他从来不畏惧死亡,也并不觉得死亡便真的就是结束。
  只是他也能够理解。
  大抵也是与他现在看闻越和母女两人的心情类似,若是他们中的谁此时真的离开了,那自己肯定也是会觉得万分可惜的。
  算了。思来想去,反倒是孔扬灵直接作罢,起身去找自己买回来的夜宵,走到半途忽的轻轻咦了声,不自觉轻微吸了吸鼻子,问道:妈,你在家炖了什么吗?
  郁温雅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把锅给揭开了。
  刚刚在等两兄妹回来的时候,她不但是将收到的宵夜全部摆好,想到孔扬灵买的东西大部分油重,顺手就又炖了锅药膳鸡汤,现在扑鼻而来的就是满屋子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哦我记得上次你哥好像还蛮喜欢喝这个的。郁温雅回过神来,索性也将那些念头全然抛开,拿起勺子道:刚刚好,我先盛出来。
  她说的是孔缉远刚回来的时候,牛奶只喝了半碗,鸡汤倒是喝得一干二净那件事。孔扬灵闻言顿时就想了起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情景有哪里怪怪的。
  她一时想不出来,干脆还是作罢,扭头叫道:哥,我们先吃饭吧!
  就这样,屋内原本还有点淡淡忧虑的气氛,倏忽间被这锅鸡汤所冲淡。
  说起来倒也难得。
  孔缉远回国以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忙碌,一家三口倒还是头次在今天整齐的吃了顿晚饭。最主要的还是气氛和睦,孔缉远先且不论,郁温雅没有惹孔扬灵生气,孔扬灵到最后竟是吃得一派满足。
  郁温雅洗碗的时候想了想,还顺手把明天早上要用的高汤给炖上了。
  她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菜是生活助理买了送来的,还剩下几节新鲜的大骨,不拿来炖汤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