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冲自己微笑着说“你可是名叫陈永华”,身边还簇拥着几个劲装大汉。
听到这话,这孩子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大人,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卫里的武将他都认得,这人一看就不平常定然是勋贵人家的子弟,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们家和其它卫所的武将世家没有来往啊。
‘果然是他。’允熥心中暗道:‘面前这人果然是陈兴的儿子陈永华。’
刚才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叫他‘永华大哥’,这也罢了,没准是同名之人;但他之前又叫那小孩子‘克城’,恰巧他知道杨峰的儿子叫做杨克城,与陈兴虽然关系很远但也是亲戚,若一个人的名字是巧合,两个人的名字都能对上就不是巧合了。所以出言询问,得知他果然是陈永华。
允熥走到他跟前,细细打量他几眼,见他眉宇间有些陈兴的样子,不禁想到了那个为自己断后而死的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你已经这么大了,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三岁多一点儿。”
也不知怎的,陈永华在允熥走过来的时候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任由他打量,直到允熥说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心中觉得颇为惊讶,出言问道:“大人您认得先父或祖父?”
“我当然认得你父亲,当年我和你父亲十分要好。我姓朱,你叫我朱叔叔就好。”允熥这么说了一句,问道:“你现在日子过得可好?”
陈永华也不知怎的,非常实诚的说道:“家里还好,听我爷爷说我身上有个世袭指挥使的前程,每月都有俸禄入帐;爷爷自己也在卫里当官,也有一份钱粮;并且当初据说皇上赏赐了我们家很多田地,这些土地每年也有产出,所以家里日子过得很不错。”
陈家的日子过得确实还不错。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为了保护皇帝而死,虽然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但指不定哪一天就想起来问问,再说还有亲戚家照看,也没有人欺负他们家。
允熥瞧着他的面相应该是没有说谎,心下稍宽,又细细问了几句,陈永华一一作答。
允熥正要再问,忽然从身后传来童稚的声音道:“爹,这人是谁?”文圻本来和那几个小孩一起说话,见允熥拉着陈永华一直在问话,心下好奇,于是走过来询问。
“圻儿,这是当年父亲十分要好的人的儿子,来叫永华大哥。”允熥对他说道。
周围的侍卫马上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皇子叫侍卫的儿子大哥,就算这个侍卫当年为允熥牺牲过性命,这也太过了。不过他们马上又露出高兴的神情:陈兴也是他们的前辈,他为了皇上战死,皇上对他的后人如此照看,足以见得皇上十分念旧,绝非薄情寡义之人。
文圻虽然刚才被允熥教育了一番,但对于身份地位还是没有多深的概念,所以听了这话说道:“永华大哥。”
陈永华此时终于从允熥的气势中摆脱出来,就听到文圻叫他大哥,也就答应道:“这位弟弟好。”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现在也没有风啊,为什么感觉这么冷?’他有些奇怪。
答应过这句话,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忙说道:“朱叔叔,侄儿还要带着表弟回去,叔叔是去我家坐一坐还是?”
“叔叔也还有事,就不去你家了。不过送你个东西。”允熥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玉佩递给他说道:“这个玉佩给你,叔叔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这个就当给你的见面礼。”陈永华称谢接过。
他又转过头看向杨克城,问道:“你应该就是杨峰的儿子吧?”
“你也认识我爹?”杨克城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我不仅认识你爹,还很熟悉呢。”允熥笑道,随即又问了他几句话,仔细打量他几眼,又让文圻与陈永华互相答礼,方让他们走了。
之后允熥在金吾前卫的坊里也没什么好逛的,从大门走出去坐上马车,要返回皇宫。
马车上,允熥对文垣他们三个问道:“你们今日出宫来到市井间,可有什么体会?文垚,你是大哥,你先说。”
“爹,儿子这次出宫来在大街上走着,见到普通百姓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虽然有衣有食,但也不富裕,朝廷应当对普通百姓更好些。”文垚说道。
文垚的回答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不错,允熥点点头,正要问文垣,忽然想起他在大街上的时候一直用铅笔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又问道:“文垚,父亲见你在街上转的时候手里一直拿着一个本子,都记下了什么?”
“爹,儿子只是记下了这条街上店铺里的人穿的怎么样,气色如何。因为昨天学堂里历史课的先生讲到《三国志》,说起东吴的第三个皇帝在位时派出一个姓薛的大臣出使蜀汉,这个大臣回去后告诉东吴的皇帝,因为‘经其野民皆有菜色’,所以觉得蜀汉朝廷为祸不远,所以儿子就看看他们的气色如何。”
文垚这话其实是有问题的。你举一个当时已经快完蛋的朝廷来与现在的大明相比,若是在朝堂上这就是居心叵测,一定被无数文臣的吐沫星子给淹没了,允熥就是当场将他罢官都合情合理。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允熥反而夸赞了一番。
接着是文垣说道:“爹,对百姓的日子儿子与大哥的看法一样,朝廷应当对百姓更好些。”
“此外,儿子看书铺里的生意还好,就在街上转的这点儿时候就有几个人前来买书,这里又是卫所将士们较多的地方,可见现在京城文风之鼎盛,这是大明之福。”
“不错不错。”允熥笑道。文垣不仅在看书,也记下了当时进出店铺的人,可以说也很不错了。
“爹,儿子看那些孩子竟然连那么便宜的玩意儿都买不起,可见普通百姓还是比较穷,朝廷应当对百姓更好些。”文圻说道。
不过文圻这番话刚刚说完就被允熥打了一下头。“你这话,是仿照大哥、二哥的话吧?我看你刚才在街上只顾着玩了,可不像你两个兄长这样认真观察着普通百姓的日子。”
文圻嘿嘿傻笑了两声,不说话。允熥又说他几句,见他这样也只能停下不说,毕竟现在文圻才六岁。其实像他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情况,文垚和文垣的做法其实都不是正常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一个是长子,成天被抱琴也不知教导些什么,另外一个是太子,众人下意识对他的要求就会更高、教导会超出一般水平,所以比较超常;而文圻即非长子也非太子,也没什么压力,虽然和文垣同岁,但这种表现也正常。
文圻嘿嘿笑了几声,见允熥将他的事情略了过去,又问道:“爹,刚才在金吾前卫的坊里,让我叫永华大哥的人是什么身份?我叫过了大哥,为什么侍卫都发出抽气的声音?”
“他父亲当年是父亲身边的侍卫,在洪武二十八年,也就是文垚出生前一年,文垣文圻出生前三年,父亲带兵北巡,在长城沿线被蒙古人偷袭,他父亲为了保护你们的父亲战死。”
“爹,让三弟对一个侍卫的孩子叫大哥,儿子以为不太妥当。”年纪较大的文垚说道:“就算是保护爹爹而死的侍卫,也只是侍卫,与皇家毕竟身份有别,让三弟叫他儿子大哥有些逾越。”
“依照常理,你的话是对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依照常理来说。”允熥马上说道:“侍卫是什么?是在外出有危险的时候用性命保护你们的人。在宫里,你们最贴心的人除了父母兄弟姐妹,是从小一起长大、常使唤的下人;在宫外就应该是你们的侍卫。”
“对于这样贴心的人,是怎么笼络也不为过的。父亲刚才让文圻给陈永华行礼,几个侍卫都看在眼里,回去以后也会与其它的侍卫分说,这样一来所有的侍卫都知道父亲顾念旧情,对为父亲牺牲的人十分优待,他们以后也必然会愿意为父亲效死命。”
说道这里,他缓缓扫视文垚三人:“等将来你们年纪大了也有自己的侍卫后,也要如此笼络自己的侍卫,让他们忠心耿耿的跟随你们。”
文垚与文垣马上躬身答应,虽然他们未必理解允熥的话;文圻慢了半拍,才仿效着他的两个哥哥也答应着。
很快,马车回到皇宫门口直接行驶进皇城,一直到乾清门停下,允熥先下来,又抱着文垚他们几个一一下来。
允熥吩咐侍卫将马车送回去,又对李波说道:“你们下午又服侍了朕半日,比平日里忙碌多了,明日朕也不会出门,朕就放你们几个一日的假,过会儿下值明日也不必来,后日一早前来上值。”
“陛下出宫,随侍与陛下身边就是臣等的职责,岂敢说忙碌?”李波马上推辞。允熥再三要求,李波等人方才应了,又跪下谢恩。
待这些侍卫都退下后,允熥对文垚说道:“你是这就回承乾宫,还是如何?”
“爹,儿子自然要去拜见母后。”文垚拿起装着自己买回来的小玩意的包裹,轻声说道。
允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将他抱起,带着文垣与文圻一起向后宫走去。又有乾清宫的宦官迎上来从文垣等人手里接过包裹,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来到坤宁宫,熙瑶早已经迎上来,与文垚答礼完毕后看着小宦官拿着的包裹笑道:“夫君怎么出宫买这么多东西?”
“这你可说错了,这不是夫君买回来的,是他们几个买回来的。”允熥边走边说,待回到坤宁宫主殿里后,对文垣、文圻说道:“还不赶快拿出来?”
“拿出什么来?”熙瑶说完这话,就见到文垣和文圻从小宦官手里接过小包裹,翻开来拿出一件首饰,用童稚的声音说道:“娘大娘,这是儿子出宫回来给娘买的礼物。”
熙瑶用手捂住嘴,眼睛瞬间就闪烁起泪光,似乎有眼泪要流下来。她还没有想过会收到孩子的礼物。
文圻说过这句话还等着她的夸赞呢,却见到熙瑶似乎要哭的样子,马上说道:“大娘,你怎么哭了?是我与兄长做的不对么?”
“不,不是你们做的不对,是娘太激动了,高兴的。”愣了一会儿,熙瑶从宫女手中接过手绢,蹲下身子,从他们两个手中接过首饰,用手绢擦了擦脸,笑道:“娘就收下了。”
“娘,你不看看喜不喜欢?”文垣问道。
“娘刚才已经看过了,新鲜花样的首饰,娘很喜欢。”熙瑶笑道。
“大娘你刚才只是扫了一眼,怎么能够看清样子?”文圻指出了这个事实。
“大娘的眼睛可是很尖的,余光一扫就能看出什么样子。”熙瑶又笑道。
文圻还是小孩子,听到这话就接受了她的解释,嘟囔道:“要是我也有这样尖的眼睛就好了。”
“将来圻儿的眼睛肯定比大娘还尖。”熙瑶说了一句,又想起什么,问道:“可有给你们二娘的礼物?”
“当然有给娘的礼物。”文圻从包裹里又拿出一件首饰,说道:“这就是给娘亲的礼物。”文垣也掏出一件。
“真是好孩子。”熙瑶眼睛里又闪出泪光,她忙又擦了擦眼睛,说道:“二娘正在侧殿休息,你们过去将礼物亲手送给她。”
“是,大娘。”文圻答应一声,就拿着玩意儿向后殿跑了过去,文垣赶忙追上。
他们两个人都走了,熙瑶不再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张开手掌看着他们刚才送给她的礼物,喃喃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