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露出疑惑的眼神。元真却不肯再说,只问:你觉得今天元明带来的这个人如何?
  丹阳想了想:很狡猾。
  元真点头:不错。他虽然满口谎话,眼神却丝毫不见慌乱。就像是空中的猎鹰,只要给他一丝机会,他就能用利爪勾起想要的猎物。
  而且脾气不好。丹阳微微垂眼,想到季柯几次三番被他气得要死的模样,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有意思。
  元真惊悚了一下。
  让丹阳说出有意思三个字,有些可怕。他看丹阳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大师兄觉得,把这个人留下如何?
  嗯?丹阳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元真的意思。你想让他为剑门效力?
  元真絮絮道来:剑门中人多善修行,不善计谋。如今外头形势不定。如果能寻良才为我们所用,对剑门来说,不失为一大好处。
  化敌为己用,不失为良策。
  丹阳只沉吟了一会儿,就干脆地同意了。
  反倒是元真还有顾虑:大师兄这么放心?
  他脑子好使,又那么弱,谁也打不过。丹阳干脆地说,怕他什么。
  元真愉快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雪天。黑夜中。剑门大师兄和三师兄愉快地把替剑门操心的人给决定了。
  压根就没想过对方肯不肯。
  第6章 你自由了
  太华山的雪后半夜就停了,待到第二日太阳慢腾腾从山边挪出来,除了无极广场上有个人形雪雕外,压根看不出今日的太华山和昨日有什么区别。
  因为本来就到处白茫茫一片。
  终于借着太阳的温度把身体晒得暖和了一些的季柯还没来得及享受美好人生,就被蜂涌而至的剑门弟子给淹没了。剑门的弟子起得很早晚了没早饭吃,这条规矩是元真定的。
  今天的魔尊,心里依旧很悲愤。
  人海过后,丹阳和几个师兄弟走在最后头。经过季柯时,丹阳停下了脚步。元真略停了一下,冲丹阳点了点头,然后先走了。
  经过一夜速冻,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身上积了层薄薄的雪,横眉倒竖,咬牙切齿,一脸恨不得要吃了丹阳的模样。丹阳微微笑了笑,习以为常地见到对面的人神情放空了一瞬。
  小骗子。
  丹阳开口。
  季柯脑仁一疼,你个小不点才多大,敢叫本尊小骗子。呵,本尊比你大多了。
  大概是从季柯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不屑的意味。丹阳嘴角略沉,想了想,如果要让对方心悦诚服地为自己做事,理所应当先要给他甜头。说到给人甜头,就要从依顺对方的心思做起。
  既然如此。
  丹阳从善如流改了口:老骗子。
  季柯。
  真是好极了。他真的不该对剑门中人的情商有什么期待。亏这张脸天下无双,这个脑子大概也是天下一绝。季柯闭闭眼,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
  我允许你叫我季柯。
  你允许?
  丹阳挑了挑眉:我要是不叫呢。
  季柯无话可说,维持着僵硬的身躯,第一次觉得要是气死也是挺不错的。说不定死一死再醒过来,就能回到柔软的大床上,不用再对着这个人这张脸这座山头。
  晨起一气的任务完成,丹阳大发善心,替季柯解开了桎梏住的穴道,宽袖一挥。
  好了。去吃个早饭,然后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
  自由来得这么突然,被耍了一天的季柯反而觉得不可置信。他有些狐疑,这个人该不会又在想别的花样吧。说来可笑,他堂堂魔尊竟然会担心名门正派耍些什么小诡计。季柯松松手腕和脖子,打量了一下丹阳,充满敌意道:什么都行?
  丹阳很大度:什么都可以。
  不用挥剑了?
  不用。
  季柯想了想:我要下山。
  可以。
  我要你道歉。
  丹阳眼睛也不眨:好。
  难道这人对自己恶劣的行为有了极度认识,知道错了?突然有人性了?季柯试探道:我还要吃早饭。吃你们这里最好的早饭。
  丹阳二话不说,拍拍手。元真早就派了小童送了食盒过来,已经候在一边多时,就等着丹阳让他过去呢。丹阳接过食盒,里面粥面包子小菜一应俱全,勾得季柯腹中馋虫差点暴体而亡。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当下二话不提,先吃再说。
  丹阳见季柯吃得正高兴,冲小童微微点头。小童心中了然,躬身退去,复命去了。
  季柯毫不在乎自己形象地啃着包子,分出心神瞟了丹阳一眼,用美色下饭。等嘴里的食物咽掉了,才道:说吧。突然转性,是不是有事要求本我。他差点就将本尊两个字脱口而出。依他目前为止对丹阳的了解程度,这个人一定会抓住端倪,顺藤摸瓜。
  美色虽够误人,却也极度危险。
  丹阳道:没事。只是要你参加一个庆典。
  庆典?
  剑门能有什么庆典?季柯一肚子疑惑,但他向来是个藏计于腹的人,能装也能演,更能忍。所以当下只说好。庆典么,呵,见见也无妨。
  丹阳见他答应了,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为什么呢。元真让他笑的。他本人固然对自己的脸毫不动容,但是既然元真说笑笑有助于坑蒙拐骗,那也不是多大的事。
  他笑了后,果然见季柯脸都放光了。
  丹阳想到昨天季柯说要让自己给他暖床,又想到元真和他解释说暖床其实是双修。他其实觉得挺奇怪的。只是一面之缘,为什么这个人那么想让自己暖床。元真他们就不会。再转念一想,怪不得眼前人那么弱,心思不用在修炼上。
  这么想着的丹阳根本没有意识到,除了他们剑门别的门派有道侣是很正常的事。
  剑门在外面有个称号,叫光棍门
  每当耿直的剑门弟子在外头无意之中嘴上伤害了别人,别人虽然打不过,背地里就会偷偷这样叫。以此给自己一些心理平衡。
  当然这种事,还是别让纯纯的弟子们听见了。免得剑心不稳。
  先换衣服吧。
  还要换衣服?
  丹阳停下了脚步,看着季柯,说得十分认真:剑门向来重视仪表。既然是庆典。全部都要盛装出席。你穿得太破了,很丢脸。
  季柯:你以为本尊自己要这么穿的吗?但换件衣服是好事,他早就想洗澡换衣了。这么脏搁以前,落魄的魔尊大人也是完全不能忍的。
  但是看到那一排衣服时,他还是有些怀疑人生。
  一柜子白花花。
  他质问丹阳:你告诉我,这一件和那一套有什么区别?
  丹阳看了一眼,噢了一声。
  爱穿穿,不穿拉倒。
  说着以掌为剑,横劈下去,季柯只觉得下身一凉,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就以为自己的小兄弟不见了。侧目看去,才发现丹阳用几道剑气就将他先前那套衣服毁了个稀巴烂。
  罪魁祸首毫无愧疚之心:现在你不用纠结了。
  只能穿柜子里那些白花花的衣服。
  魔界乌漆抹黑一片,季柯自己喜欢奢华,不爱简朴。他殿内饰物,包括自己身上的衣服,皆是黑金为主,间或镶红。从没有素成这样。如今穿了一身白色衣服,从里到外,三层皆白,连丝杂色也没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有种强制性被洗白的错觉。
  丹阳在外头等了半天,无聊到用剑气割着十尺外的树叶。一片接一片。准头很好。
  他原本是无所谓地站在那里的。可是被赶了出来。一个绝色大美人面无表情盯着你换衣服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心,季柯一点也不会觉得性致盎然。
  丹阳无聊地想,果然男人都是骗子。说什么要暖床,连看一眼也不让。元真还是说错了。
  吱呀一声。
  门终于开了。
  丹阳终于将视线从树叶了挪到了开门的人身上。
  洗干净的前魔尊大人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袖子:还行吧。
  丹阳神色一动。
  季柯知道自己的模样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他向来自信。昨天因为脏看不出来不怪别人。如今换洗一新后,能得到丹阳这样天人之姿的人久久注视,神色带了探究。他不由得就心生狂意。任谁都愿意令心头之好欣赏。丹阳固然不是他心头之好,却被划在暖床人之中。
  魔尊大人莫名就挺起了胸,面上多了些睥睨的神色,连那身白衣,也不纠结起来。
  但他不晓得的是
  眉峰如秀剑,眼睛毒辣似刀,鼻子像是最秀气的匕首,嘴唇很薄,是薄情的模样。
  此子。
  是练剑之才。
  爱剑成痴的天下第一剑如是想。
  第7章 剑门庆典
  去无极广场的路上,季柯果然见到许多穿着所谓盛装的人就是从这套白换成那套白。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别人,又暗中将他们和自己比较。觉得自己果然是无人能比的。
  魔尊大人还在为丹阳先前的失神而感到高兴。
  如果他知道在对方眼中自己眼似刀鼻似小刀嘴似小小刀的话。
  他就不会窃喜,而是只想剁了对方了。
  季柯问得很随意:什么庆典?
  丹阳答得更随意:入门大典。
  入门?
  季柯在脑中搜索昨天收到的讯息,并没有相关迹象。
  你们新收了弟子?
  丹阳嗯了一声。
  名门正派收弟子,这倒是头一回见。还是以被盛装请来的形式。季柯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到自己即将参加的场合,就觉得有种诡异的违合感十分令人兴奋。
  庆典向来是元真主持。
  因为逍遥子懒,丹阳不爱管,就只能轮到老三干。
  丹阳领着季柯到的时候,弟子已白花花一片站好了位置,他们都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昨天才敲响太华钟,今天就开始办庆典。难道昨天预示的不是坏事,是好事吗?
  元真穿了一身白色的羽服,长尾拖地,犹如仙鹤之姿,显得十分庄重。
  相比之下,丹阳就简单多了。一件白衣完事。没人敢逼他穿这么多麻烦的衣服。衣服有很多带子。丹阳一不耐烦,就会直接拿剑气割断。
  元真觉得自己像剑门的老妈子,苦口婆心:大师兄,你才是最应该穿羽服的人啊。
  丹阳硬邦邦道:我负责打架。穿那么多不利于发挥。
  太平盛世没那么多架要打的。
  丹阳改了口:我随时准备打架。
  元真哭笑不得。
  大师兄不说话的时候,真的是有如天人归来,往那一站,不靠脸,靠气势就能令人臣服。但他一开口,有时候嗯,说土包子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在夸他。
  丹阳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元明倚在窗边劝:大师兄不穿也挺好的。他要是穿那身衣服,庆典就不用办了。光顾着看他了,其实大师兄可能穿得越少效果越好。
  元明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然后在丹阳有如实质的目光中清咳了一声:是,对不起。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丹阳可以强迫季柯穿盛装自己简装的原因。
  因为他横啊!
  季柯站在人堆中,抱着手臂看热闹,顺便瞄两眼丹阳。不得不说,美色令人身心愉悦。元真长长的祝词在他耳中左进右出,没有留在脑子里。他只是无意识中想,名门正派收个弟子真烦。不像他们魔界,愿意入就入,高兴进哪城就哪城。
  他要是天天烦着谁来入城,别的事也不用干了。
  但是祝词么,说不定以后可以搞一个。季柯冷笑了一下,不过到时候就不能叫祝词了。改名叫祭词吧。凡入我魔界者,歃血为誓。叛逆者受天火焚身之苦,永不超
  他腹中话未说完,就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季柯回过神来。
  所有人都在看他。从丹阳到身边的普通弟子。
  通过这两天的教训,季柯直觉有些不大妙。
  元真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身边弟子推了他一把:喊你呢。
  季柯有些迟疑,走上台去。丹阳将他拉至通神鼎前,满意道:礼成。
  季柯:?
  他用一种质问的眼神看丹阳,丹阳完美地避过了他的视线。
  师父不在,大师兄就代表师父的决定。既然丹阳开了口说礼成,这礼就成了。
  所以元真道:恭贺礼成。
  然后他收回长长的祝词,朝所有人,大声宣布:以后,季师兄就是你们的二师兄。
  魔尊以过人的智慧理了一遍刚才的流程,重复了一遍元真说过的话,然后指了指自己,觉得自己气息十分平稳,你们说的新入弟子,是我?
  丹阳点点头。
  想了一下刚才像傻子一样在人群中抱臂看戏顺便嘲笑了一下那个新入剑门的可怜虫的自己,季柯冷静了一下有点想用灭世大法。
  呵。
  真是人生如戏。
  怪不得要换衣服。
  事到如今,季柯觉得自己还能平静地说话,真的是修养好。他真的是一个魔头。但可能身居高位久了,多半遇事能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自然他这么冷静,可能和他早就决定恢复身份后就灭了剑门有关。一个在他眼中已不存在的门派,当然不足以令他生出被玩弄的愤怒。
  元真十分欣赏季柯的反应,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