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山林,灵气涌动。
  放眼望去,皆是外界难寻的珍奇异兽,在这百兽宗内随意行走,受尽庇护。
  一路驾云而去,半空中可以看到不少飞行的鸟兽,那些皆是被百兽宗驯养的灵兽,门派的弟子们但凡看到打头的公孙百里,无不退让开来,不敢挡在前方。
  唔,真是好大的坑啊。
  孟侠道。
  当他们在原本伊北灵泉的旧址停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伊北灵泉几乎是占据了百兽宗将近三分之一的地盘,非人力所能达,这足以见占地面积之广阔。这般大的灵泉被彻底抽干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令人望而生畏。
  站在坑边,生灵显得如此渺小。
  公孙百里苦笑道:这灵泉之中,还养着不少水生灵兽,与附近的伴生弟子们,全都被一起掳走了。
  孟侠沉默了一下。
  这条灵泉之存在已有数万年之久,就算仅是死物,可是长存于世间这般久,多少也有了天然威慑。凡物不可触碰,就连污秽的存在靠近理应也会被净化,更别说能彻底连人带兽一锅端。
  这样的存在
  孟侠思前想后,也只能得出一个人选。
  他蓦然看向公孙百里。
  而这位大能,正在看着谢忱山。
  谢忱山轻笑道:看来宗主心中已有人选。
  公孙百里面露难色,无奈说道:虽然门下弟子不知,可那日,其实我与来袭者交过手。可其魔气滔天,为了不让他的魔气侵蚀其他灵兽,我只能匆匆布下阵法。本以为就算他有别样心肠,却也不可在伊北境内胡来,却万万没想到
  竟是连灵泉都消失了!
  谢忱山的手指擦过干涸的岸面,一缕缕黑气在他的指尖逃逸。
  熟悉的味道。
  尽管过去许久,可是这般气息在最近几乎是日夜相融,谢忱山怎会认不出来?
  他起身。
  确实是魔尊。
  他说出了公孙百里未出口的怀疑。
  公孙百里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站在边上的孟侠也不太自在,他握着自家的宝贝剑,若有所思:当真是他?那可就麻烦了。
  怀疑归怀疑,一旦肯首,那就截然不同了。
  公孙百里与谢忱山的师兄道嗔关系不错,可谓挚友,百年前的实情他也略有耳闻,故而此次他其实就是冲着谢忱山来的。
  谢忱山隐约察觉的算计,便是从此而生。假若此事当真与魔尊有关的话
  谢忱山道:我大概有点头绪了,还望宗主稍待片刻。
  他欠了欠身,身影就登时淡化而去。
  不管孟侠看过多少次,总觉得谢忱山的遁术过于出奇,一旦擦去,便是当真了无痕迹。
  那妖山,已然变成死域。
  原本藏身在山里四处,总是困扰着来往凡人的诡谲窸窣声已经静下来,只余下森然的空寂。
  谢忱山方出现在此,浑身上下亮着淡淡白光,猛地抬头望着山巅。
  独立在妖山之巅,乃是有些破破烂烂的魔尊。
  是的,破破烂烂。
  相比较先前谢忱山所见的精致俊美,现在浑身缭绕着死寂黑雾的魔尊更像是止不住杀性,那浑身暴涨的灵气与魔气的剧烈冲突。
  而整座妖山鲜血横流,所经之地,寸草不生。
  魔尊淌下来的血,于生灵而言,也是剧毒。
  一滴便是湮灭。
  只不过这灵气谢忱山敛眉。
  毕竟是万年灵泉啊。
  百兽宗。
  孟侠看着谢忱山施展遁术离开,正要与公孙百里说些什么。
  下一瞬,谢忱山就重新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孟侠:?
  这速度是真的吗?
  只见谢忱山淡淡说道:我方才已经去探过了,伊北灵泉的消失,或许当真与魔尊有关。
  公孙百里与孟侠瞠目结舌。
  尤其是公孙百里。
  孟侠还未突破元婴,但金丹浑圆,不日就能更进一筹。谢忱山境界稍高于他,乃是元婴,可刚才刹那间的遁术来回,以公孙百里的分神期修为,居然未曾提前感觉到半分灵气的波动。
  公孙百里想起道嗔曾经对谢忱山的评价,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孟侠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你怎么来去这么快的我就不问了,可你是怎么确定?
  谢忱山不语。
  在妖山之中的所见,就足以证明他的猜测。
  只是在他视野中的魔尊,与离开了他视线的魔尊,或许可以当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之前魔尊在他面前是有所掩饰。
  怨不得
  以魔尊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依旧盖不住时而显露的灵气,这般凑巧,又有如此强悍的灵气,与失踪的万年灵泉走脱不了干系。
  谢忱山在魔域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魔尊气息的不对。
  却没想到其根源是出现在这!
  公孙百里闻言,愤然甩袖,脸上露出几分薄怒:他便是天魔,那可是数万年的灵泉,怎可能让他当真就这么吞了去?
  好好一位儒雅宗主,也被魔尊这般狠厉野蛮的行径给气煞。
  天魔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其诞生于魔族内部,一出生便有渡劫期的修为。只不过此后渡劫极难,往往都是潇洒百千年就陨落不存。
  当年魔尊横空出世,踏破魔界,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世间就流传着他乃是天魔的说法。
  谢忱山微弯眉眼,淡声劝道:宗主也不必担心,我方才试探着问过魔尊,等他吃完那餐就会过来相见,届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冲天魔气袭来!
  涌动着血气与魔煞的气息直接激发了百兽宗的护门大阵。
  宗内的名花异草皆是蜷缩,像是被吸走了一概生机。修为低下的宗门弟子甚至在魔气冲击的那一瞬就陷入了魔障,神情扭曲狰狞。
  百兽宗门人愕然看着天际骤然亮起的虹光与四周的异像,心中满是恐慌。
  这护门大阵,就算是去年出的那般大事,都从来不曾启动过啊!
  这等阵法一旦启动,那就是能够动摇宗门能根基的天大祸事!
  慌乱之中,谢忱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罢了。
  魔尊这阵仗哪里像是来相见?
  这简直像是寻仇,欲来踏破百兽宗的!
  第15章
  公孙百里脸色大变。
  他身为一宗之主,自然知道能激发护门大阵是多么严峻的事情!
  公孙百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硕大的虎兽。
  其身形雄伟,通体雪白,虎目圆睁,凶恶之意流露于表,倒是与公孙百里全然不符。
  孟侠则是下意识暴退数步,远离了谢忱山的身侧。
  他的本命灵剑亮着微光。
  两人齐齐看向谢忱山。
  那里,那里好像有什么
  说不出道不明,却让人忍不住侧目,忍不住逃离的恐惧!
  那是无比的威慑。
  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谢忱山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快速聚集在他身侧的非人气息,已经浓郁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速度,快到令人窒息。
  无形温柔的灵力自谢忱山而始,轻柔地包裹住了极具攻击的魔气,那疯狂肆虐的魔气在感受到佛修的气息后,如同被牵引一般渐渐平静下来。
  蠢蠢欲动依旧,可好歹能暂时控制住煞气。
  魔息压了下来,那激发护门大阵的来源无踪,这让那虹光似乎有些茫然。
  公孙百里感觉到了谢忱山的灵力,他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几息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果断传音给几位门派长老,令他们速速关上护门大阵。
  这玩意儿一经开启,那消耗的灵石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谢忱山挥了挥僧袍,淡定地看向他的左侧:您这通身的魔气,还是稍加收敛为好。那张普通平常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像是纵容又像是早就习惯。
  魔尊的身形显露出来,苍白素净的脸色流淌着灰黑的血泪。
  他的脸近乎恢复到了之前那张俊美好看的模样,只是在灰袍笼罩下的身体时而膨胀时而塌缩,显露出别样的怪异。
  红眼僵硬转动了两下,他慢慢地看向谢忱山。
  忘、了。
  他刚说出来两个字,就呕出一团灰黑的雾气。魔尊的声音总是嘶哑古怪,像是喉咙的肉块不知道怎么发力,勉强挤出个四不像来。
  一旦脱离了魔尊,那团雾气仿佛得天独厚舒展开来,蠢蠢欲动想要吞噬侵蚀着万物。
  魔尊面无表情地伸出爪子,把逃逸的魔气给卷吧卷吧吞下去了。
  说句实话,真正看过魔尊相貌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尽管当初在诸仙峰上,曾经有不少人看过魔尊化作一个苍白的书生,可是那时候的模样可以与现在截然不同。
  别忘了魔尊已经捏脸了。
  孟侠按住不断挣动的本命灵剑,谨慎地观察着谢忱山与那蓦然出现的人之间站立的距离。
  有些太近了。
  那看起来不过是个俊美无俦的普通修者,可是孟侠在看到他时,心中总有一种莫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此人有一点格格不入。
  就好像是
  他的灵识感知的画面猛然一变!
  冰凉彻骨的触感宛如一口深邃的幽井,他仿佛能够在其身后看到浑然无形的巨物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看久了仿佛连带灵识都要受损。
  孟侠猛地抽回灵识!
  尽管那人对他的窥探毫无反应,可他却有种莫名的感应,再看下去怕是要出事!
  公孙百里沉声说道:敢问无灯大师,这位是?以他的身份,称呼谢忱山为一声无灯大师,就已经是非常之礼遇。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位便是魔尊。
  孟侠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勉强勾起一个弧度。
  谢和尚,你怎么把魔尊给请来了?
  他的手背已经暴起青筋。
  百兽宗宗主的吞云虎早就挡在他的身前,低低咆哮的威严压得百兽宗内的无数生灵皆匍匐跪拜,不敢靠近这伊北灵泉的旧址。
  缭绕的云雾蒸腾在公孙百里的周围,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然握着一把长剑。
  公孙百里也擅剑。
  谢忱山没有在意他们的警惕与试探,而是不紧不慢地与身旁那个看起来瘦长苍白的魔说话。
  魔尊,人族血肉与你并无大的助益,你与我也有约定在身。再说那些兽修也不如灵修那般有用,不知为何要吞噬他们,以及这无垠灵泉?
  魔的喉咙咕咚了一声。
  他很慢、很慢地抬起血眼,看着谢忱山。
  魔张开了嘴。
  那猩红的舌头一动,嘴巴登时裂开,仿佛能够直接看透魔的体内。在互相厮杀搏斗的魔气与灵气之间,在不同灵团恣意肆虐的灰与黑中,谢忱山望到了一汪泉水。
  很小。
  魔尊慢吞吞把嘴巴合上。
  捂着肚子,僵硬地说道:没、没死。
  他的姿势不动,眼珠子已经转动到了左侧,直直地盯着公孙百里,片刻后又咕咚转回来,只看着谢忱山。
  沙沙地拖着嗓音。
  活着。
  他拍了拍肚子。
  孟侠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管是他经历过的几次围攻魔尊大战,还是诸多耳闻,魔尊从来都是杀戮的代名词,凶残险恶,杀性过重,乃是世间一大邪魔。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更像是一头懵懂无知,却拥有毁天灭地之力量的凶兽。
  谢忱山还在细细与他说话。
  魔尊之前不是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怎有闲心去吞噬伊北灵泉呢?
  那时间推断下来,确实约莫是妖魔大战还未结束的时间。
  孟侠与谢忱山是多年老友。
  谢忱山这一开口说话,他顿觉不妥。
  谢忱山外热内冷。
  说句难听话,看着热乎,实则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孟侠看不透他践行的究竟是何种道路。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踏在正途上,深思则令人畏惧。就好像正确这个词在紧紧束缚着谢忱山,能与他亲近的尚在少数。
  可方才谢忱山与魔尊交谈时的口吻虽然淡淡,却稍稍显露了一些不同。
  孟侠的眼神沉了沉。
  就在此刻,魔眨了眨眼。
  细长惨白的手指尖尖,在肚子上划开了一道窄窄的伤。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就好像在切割一块无感的肉块。
  那撕裂的痕迹骤然张开,如同一张巨口猛地把谢忱山给吞了进去。
  孟侠愕然,手上登时爆发出一道灵光,猛地朝魔尊飞射。
  尔敢!
  魔尊的血眸机械地滚动了一下,侧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孟侠。
  那道灵光乃是孟侠的本命灵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魔尊方寸之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阂开来。
  吞云兽也早就忍耐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凶性,仰天咆哮了一声,就朝着魔尊扑了过去。
  是凶。
  是煞。
  孟侠的眼里透着狠。
  魔族果不可信!
  第16章
  谢忱山走在一片灰茫茫之中。
  踏过薄薄灰雾。
  他窥见了一些片段。
  山林,碎石,灰扑扑的天,落不尽的雨。
  转瞬即逝的画面有些熟悉。
  只是快到谢忱山的记忆仅仅泛起片刻的波澜,就又重新消失了。
  这里头灵气与魔气交织在一起所造成的混乱,并没有外界所见那般严重。就好像呈现出一种相互平和的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相对,却也互相交融。
  放眼望去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比起魔尊浑身缭绕的黑雾,倒是来得干净。
  没有黑与白之分,人便仿佛走入了迷途之中,被雾气所遮掩,看不清前后左右,甚至没有方位的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