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们又立即纷纷退去。
  最后才走出幽都山的魔尊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佛修,僵硬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像是在说他已经把外头的那些魔物都给赶走了。
  赵客松和孟侠是看不懂他的意思,谢忱山却是明了这一举动之下的含义。
  他笑着说道:魔尊便是让他们留下来也是无妨的。
  毕竟这本来就是魔族的主场。
  魔尊摇头。
  你不喜欢。
  谢忱山敛眉,倒也没有拒绝魔尊的好意。
  一路来,主导道路方向的人,自是谢忱山不提。
  他并未给出为何来魔域的缘由。
  尽管入了魔域,有了幽都山那一出,魔尊似乎意识到了谢忱山不想要让人知晓行踪,便自然敛去了那些浑然的魔息,让人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谢忱山的脸色越发白了。
  如若不是他的气息依旧雄浑稳定,甚至要以为他是受了什么重伤。
  可即便如此,魔尊身上的煞气却是一天比一天重。
  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赵客松茫然地看着远处魔族城池上写的名字。
  那个字体他看不懂。
  毕竟是魔族的文字。
  孟侠便靠在他耳边给他讲解:如果硬要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那个字应当叫褫。
  剥夺之意。
  这是一个自诞生起就带着不祥意味的字。
  魔尊驻足在城外,望着那熟悉的城门,仿佛心有所感,低头看向正在他身前的佛修。他的身量比起魔尊要高了些,微微低下去的时候,下颚能微微触碰到谢忱山的发旋。
  他慢腾腾地说道:谢忱山,是,知道了的?
  谢忱山颔首。
  他们两人如同在打哑谜的对话,已经让旁观的两人熟视无睹了。
  谢忱山望着眼前的这座城。
  他确实知道。
  因为这是魔尊从万魔窟中爬出来后,所屠杀的第一座城。
  曾经,褫才是整座魔域的都城!
  前魔尊便是在这里陨落的。
  他们一行人慢慢地走进这座城,荒凉的城池中已经毫无气息。或许因为这里是前魔尊陨落的地界,也或许是因为现魔尊曾经在这里造成的杀戮,在重新稳定下来的魔域中,哪怕是再强大的魔族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褫城,以至于在短短百多年前,这里一直都是空城。
  魔族的血液并非鲜红,有诸多不同的色彩。
  那些斑驳的墙壁上,淋撒着的血腥宛如百年间都无法消融,连带着那浓重的魔息与盘踞的杀意犹在,让得赵客松有些寸步难行。
  只是这样的历练虽然特殊,却也让赵客松比从前还要快速掌握了操控灵力的精准所需。
  这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越是靠近城池的中央,那股沉沉的威压便越发难以散去。
  孟侠捂着口鼻,无语地说道:魔尊,那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那散去不就可行了?应当说,在那些驳杂强大的残留气息中,他察觉到了有魔尊的存在。
  魔尊像是耳背,在孟侠支棱了好几次之后,才慢慢说道:不那个字已经从他的嘴边滚落,却又不知道为何卡在原处,像是他的声音,又不像是他的声音。
  不是。
  那不是。
  魔尊笃定那确实是他的气息,在屠杀了一整座城后,他踏着血路,一点点绞杀干净那前魔尊,把整个魔域搅和得天翻地覆,无一不匍匐在他的脚下尊他为上,可是
  还缺失了些什么。
  魔物蓦然望向那城池的中心。
  那即是他从万魔窟里爬出来的地方。
  谢忱山闷哼了声,微弯着腰咳嗽了起来,那轻轻的几声如同在场的几人心中留下抓痕,孟侠的脸色煞时难看起来。
  赵客松有些懵懂。
  而魔尊
  那数根触须已经把谢忱山给高高举了起来。
  那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谢忱山微愣。
  魔尊的血眸紧紧盯着谢忱山,另一根触须溜出来,在他的后背生疏地拍了拍,那力道很轻,就像是害怕惊走睫毛上的蝴蝶,颤巍巍的,又拍了一下。
  痛?
  谢忱山抿唇微笑,伸出手拍了拍托着他腋下的两根触须:不痛。
  谢忱山,我曾记得当年,你说的是,你这具身子佛骨,应当是不会被病魔所侵扰才是。孟侠的声音猛地从底下传来,严肃正经得紧。
  谢忱山可是连那些撕裂半身的伤势都能全然恢复的体质,难不成会被那小小的病魔给打倒?
  谢忱山含笑道:那可多谢孟大哥,居然还记得我从前所说的话。
  孟侠抱剑翻了个白眼。
  魔尊埋着头赶路,只是却不曾把谢忱山给放下来。
  那托举着他的触须越来越多,最终仿佛把其下半身都给吞没,缠绕成了一坨扭曲的形状,却能够让谢忱山安然地靠坐在里面。
  赵客松视线一触到就立刻弹开,那可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状态。
  谢忱山倒是无所谓。
  魔尊似乎是有这种在举高高的喜好?
  他心中想着,上一回,好像也曾经被这般托举过。
  他并未说出他的目的地,只不过魔尊似乎已然知道了。
  褫很大。
  毕竟那是从前的魔域都城,最是富丽繁华。粗犷张扬的风格多有不同,更是透出极度的肆意放纵。当他们踏足废弃魔宫时,就连孟侠也有点惊讶。
  原来魔域也有如此奢靡之地?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前魔尊的地盘,大抵是他的风格。
  越靠近魔宫,谢忱山感受着其中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眉头微蹙。
  到了。
  魔尊不情不愿地把谢忱山给放下来。
  那些缠绕的触手再重新抽回体内的过程有些不忍直视,只余下最后两根的时候,其中一根在犹豫了少许之后,猛地弹起把隔壁小伙伴给拍断!
  那断裂的触须缠绕在谢忱山的手腕上,就仿佛它当真是被欺负了般,柔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谢忱山:
  谢忱山忍不住问道:魔尊,这些触须都有自己的意识吗?
  从黑雾到触须,谢忱山已经给这些存在起了名讳。
  没有。魔物给出了答案,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它们会有一些残余的,反应。
  这是一个极其模糊不清的回答,甚至有些细思极恐。
  那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谢忱山笑着摇头,望向魔宫深处,以及那道几乎贯穿了整个魔宫的裂缝,哪怕是在如今,时隔多年仍旧散发着幽冥的气息。
  赵客松盯着那还在扭动的触须断肢看了一会,然后往孟侠的背后一站,深深感慨:孟大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往日他就要抱着那种又畏惧又害怕的心理一人绝望独立。
  孟侠:
  谢忱山走到了缝隙的边上,往下看,那透着宏大却扭曲的幽冥气息让人灵识不稳,仿佛是踏穿这亘古长河的悠悠岁月,时光的厚重是多少修为都撑在不住的分量。
  他望着这道裂缝,回眸看。
  魔尊正站在不远处,与他一同看着这道裂缝。
  谢忱山忽而轻笑,一转身,脚跟已然抵至裂缝边缘,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那道巨大的裂缝旁。
  魔尊苍白的面容僵硬了一瞬。
  无数黑雾暴涨撕裂开那具人形,猛地冲着那缝隙涌去,仿佛与谢忱山一起坠.落那无尽的裂缝!
  孟侠的命剑刚出现在他的手中,人将去,脚步却迟缓。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绳索在牵绊着他,让他无法及时去施救。
  孟侠脸色大变,心中蓦然闪过那日他与谢忱山结缔的誓约。
  不论我做些什么,你中途都不许出手打断。
  这便是不许出手打断的时机?
  难道时间已经到了?!
  孟侠被誓约所阻,反倒令赵客松的速度比他还快。
  赵客松扑到裂缝旁,人将要一同跳下,却被脑袋上飞起的鸮死死抓住了衣领。让他在扑腾之中,那身影不落反升,被拖着重新飞出了裂缝。
  孟侠总算赶至,一把捞住了赵客松,厉声道:莫要胡闹,这可是通往万魔窟的裂缝!以你的修为,下去便是身死道消,你是想让你那无灯大师回来给你收尸吗?!
  赵客松的脸色苍白,嗫嚅道:那,他们,魔尊是去救大师?可是大师又为何要跳下去啊!他的灵识一直在向他警告着要远离那道缝隙,可他亲眼看着大师跌落缝隙,赵客松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哪怕畏惧害怕,也想跳下去救援。
  可是大师分明,是自己跳下去的!
  孟侠掐指一算,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方才说道:时候到了。
  什么时
  赵客松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那道贯穿了魔宫、诡谲恐怖的缝隙蓦然冲起一道虹光。
  一瞬间,孟侠与赵客松仿佛以为望见了无尽时光长河在耳边咆哮,又像是窥见了不同我的种种做派。
  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
  仿佛有什么诞生了。
  孕育的时间,到了。
  孟侠喃喃自语。
  今日,已是三年之期。
  无灯到底,还是孕育出了那颗心。
  在这寂静荒凉的废弃之殿上,有第三人幽幽说出了那句话。
  就仿佛像是说出了什么污秽的、晦涩的、不可名状的、不该存于世的话语。
  赵客松想要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却发现脑子胀痛不已,疼得连身子都拱了起来。
  孟侠脸色发白地捂住他的耳朵。
  方才说话的人是谁?
  是他的师尊,徐长天。
  孟侠望着自虚空中踏出的,无数仙气缥缈、气息磅礴的大能,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笑这其中的千般算计!
  笑那谢忱山为魔尊孕育出的,居然是一颗活生生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五更新get
  *
  所有人说的话都不一定是实话,有可能是七真三假,也有可能说一半(。)
  除了孟侠和赵客松
  (赵客松:?)
  (孟侠:!)
  *
  回家后身体不太舒服,肚子疼了好几个小时orz。
  但是下一章是很重要的剧情所以可能是大章,感觉今天估计撑不住写不完了,请个假,明天再一起更新掉,对不起大家啦。
  *
  感谢在2021041123:45:35~2021041307: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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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跌落的那瞬间,谢忱山望着那暗淡的缝隙,只不过是瞬息,便被无穷无尽的暗色所遮掩。
  魔尊跳下来了。
  谢忱山想。
  万魔窟只有一才能出去。
  不管是他,还是魔尊。
  这道领域束缚之内,只容许一个活物走出去。
  哪怕清楚这一点,魔尊还是跳下来了。
  爱情。
  亲情。
  极其薄弱的友情。
  浅浅的好奇。
  寡淡的欲.望。
  游离不去的渴求。
  充斥着血腥的凶杀恶念。
  毁灭。
  撕裂欲
  如此复杂的构造,如此曲奇的经历,如此刻薄的遭遇,才塑造出来这样一个魔尊。
  生存是最根本的欲.望。
  可如果他连这样的渴求都能压制,如果连这最纯粹的本能都能如此那有些算计,却也终究是不亏。
  谢忱山泄去浑身的力道,任由着自己砸入那片幽冥中。
  日日夜夜压制的痛苦在腰腹间跳动,在将要成形的瞬间,已然有着挣扎破腹的姿态。
  自魔尊有了些许情绪开始,谢忱山就隐约知道自己究竟身负何物。
  是情绪,是心,是一切的根。
  每当魔尊有了情绪波动的时候,那颗未结果的心便会随之跳动。
  越是剧烈,就跳得越快。
  越是快,便越是痛。
  魔尊谈爱,哪怕他无心,可谢忱山却也是信的。
  毕竟在那一瞬,那颗孕育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就仿佛要从谢忱山的体内闯出去一般。
  可也是在那瞬间,谢忱山知道时候到了。
  也确实是到了。
  谢忱山落入一片黑蒙蒙中,无数触须托举着他,就像是要把他高高举起,脱离那危险的境地。
  你知道,你和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才能出得去罢?
  谢忱山轻声说道。
  魔尊便道:你出去。
  他甚少有说得如此快,却也是如此稳的字句,当真似人了。
  不必。
  谢忱山轻轻说道。
  你的回答,很好。
  他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赌赢了一般笑了起来。
  他很经常笑。
  却总是那种只挂在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浅笑。现在这抹笑意却是真真切切流露了出来,仿佛他是那样的高兴快活。
  徜徉在黑雾与触须之中,谢忱山蜷缩着捂住了腰腹。
  无尽的虹光绽放。
  那许是万魔窟第一次拥有这般亮眼的光芒。
  在那道虹光刺破万魔窟,在徐长天道出那句污秽堕.落之语,在无数磅礴的气息降临的时候,有一头小小的鸮展翅而起,飞过那道幽冥之缝隙。
  咕咕你要死了
  仿佛咒言,却不知对谁而言。
  魔物搂着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万魔窟的裂缝边上。那具身体染满猩红,大片大片的血液渗透过一人一魔的衣物,不断往下溅落。
  人的身体,何时竟然能流出这般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