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人。
  他的神功便要大成。
  这一个百年,总算是要过去了。
  只不过唐风微蹙眉头,身影站定在山峰之巅。那剩下的几人,还真是会躲。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找到了!
  轰!
  无数鬼影狰狞的面容从地底爬出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大军,浑不畏惧生死,直接扑入了目标所在,仿佛瞬息便能要将他们彻底吞食。唐风在夜色中长笑出声,双手展开,仿佛是要吸纳那最后的魂意所在,眼里满是愉悦。
  能够缓解魂魄的撕裂剧痛,那自然是舒畅的。
  咦,原来你也是拼凑起来的。
  一道稍显清冷的少年音在他的背后蓦然响起,还犹带着些许好奇。
  唐风的后脑勺猛地爬出来一只恶鬼冲着谢忱山嘶鸣,还未靠近便被诸般佛光给消融了。谢忱山拄着下颚凭空浮悬在空中,微笑着说道:就莫要驱使你这些鬼差了,你不心疼,我倒是要给你心疼。
  他这话一出,唐风像是心中有感,下意识低头一看。方才他所驱使的那无尽的鬼使正在急剧地减少,就像是被什么玩意彻底消融了!
  身后是佛光!是佛修!
  这天生克他的玩意!
  而这底下正在不断吞噬着他的万鬼的又是什么东西?!
  谢忱山的笑意越浓,好心地说道:真是不巧,不管是我还是徐沉水,我俩都将将能够克制老祖的功法,尤其是在今夜是您最虚弱的时候罢?
  一语中的!
  唐风尽管选在这夜出门猎杀,却也是最虚弱,最是需要魂灵补充的时候。
  唐风的袖袍荡开数个鬼灵护在他的身侧,暴退了半空之地,方才回头看向谢忱山。那莹莹佛光在深夜尤其显眼,仿佛是无尽琉璃流传周身,透出一个破碎却凝聚着的魂魄。
  唐风这才想起刚才这少年话里的也。
  因为少年的魂魄,也是破碎的。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唐风阴测测地说道。玄月仙宗是不可能给他送进来一个佛修的,因为这本就与功法不合。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倒不是混进来的,喏,我是跟我兄长一起入内的。他正是名单上的人,我嘛,则是买一送一的。
  唐风的眼锋一扫,底下那魔物霍霍了他大半的鬼使,尽管这些不过是最低的魂灵,却仍旧让他心痛,连忙一抬手,全都给收了回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怼与恶意。
  兄长?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佛修,与一个魔物?
  唐风的话里仿佛将要喷溅出毒汁脓液,眼里闪烁着火光。
  你们是故意将计就计混进来,便是为了探寻这凝聚魂魄的法门吧?唐风只要一扫这眼前少年的魂魄,便清楚那是不完整的。
  不仅仅是不完整,更是带着种种的忧患。
  毕竟那就像是小孩子拼接的最低劣的魂灵,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尽管现在能走能动,甚是还有无上烙印能够维持着生魂的意识,可那并不能长久。
  现在之所以还能维持,不过是因为生魂本身的强悍,以及有人在源源不断为其维持着生的可能。
  倘若稍加外力,瞬间就能崩溃!
  哪怕是克制唐风的修为,可不过区区小儿唐风狞笑起来。
  那空荡荡的体内,又要如何挤出足够的元力呢?!
  他的身影瞬间裂成两人,一道往下直接挡在魔物的身前,另一道化作闪灵冲到少年面前,数十道鬼魅幻影将其团团包裹住,招魂幡出现在他的手中,铃声大作!此地的法阵被唐风接连引动,那原本只做刺激焦躁的阵法瞬间流传过无数的煞意,连番引动之下,化作无尽的杀机扑向少年。
  谢忱山凌空踏足,偏头感应着联动的反应,眼里仍然透着笑意。
  仿佛压根看不见这铺天盖地的杀意。
  原来如此,你是靠着吞吃旁人的魂魄,才能镇压住这每次的发作。百年,百人,是因为这百年中你必须休养,不然这魂魄就会撕裂不已,剧痛难平?谢忱山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比划开招式,那便不行了,好歹我也是佛修出身,这样诡谲的法门,还是消受不住的。
  只见话语间,鬼魅已然靠近,杀机更是当头!
  第一式!
  诚如唐风所看,谢忱山的魂魄之中烙印着一道无法窥探的印记,当他轻飘飘打出一拳时,那沉寂已久的烙印骤然点亮,那一瞬间唐风的眼穿透万物,直直看到那个烙印完整的模样。
  他当即捂着眼惨叫出声。
  那是佛印。
  那轻飘飘的拳头在出招的瞬间,古朴慈悲之意流泻而出,仿佛一招便是万招,所有靠近谢忱山的鬼魅都被一个小小的拳印穿透,连叫声都无,那些沉浸在佛意中的魂魄仿佛备受感化,一瞬间狰狞恐怖的面容都化作了平静。
  仿若有佛音渺渺,他们的身影渐渐化作虚无,消散在天地之间。
  或是轮回转世,或是彻底弥散。
  再不受控制。
  无数魂灵脱离唐风的掌控,令其受尽反噬,尤其还在今夜,他最是虚弱,最是需要镇压体内躁动的时候,当即就呕出来好几口浓臭的血。
  他裂出来的半身足够拦住那魔物,可是眼前这少年
  唐风的心中满是仇怨。
  以他在大世界赫赫威名来看,原本要处置了这少年简直是易如反掌。可偏生这少年身上有着那道佛印,以及至精至纯的佛力,哪怕阶等低下,却死死克制住了唐风的诸多法门!
  真是荒谬!
  在这等阴沟里翻船。
  只要让他再吞噬三人,就能够
  谢忱山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吟吟地打断了唐风的心声,笑着说道:你难道是在找其他人,那真是不巧,他们已经死了。他笑得极其好看,在莹莹佛光中,更是纯粹剔透。
  王从仁那两人已经死人死透,连魂魄都不可能留下。
  名单上的人数,只余下徐沉水。不管唐风要作甚,都已经不够数了。毕竟谢忱山和被藏起来的赵客松,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凑数的。
  唐风的脸上隐隐裂开了一道豁口,那是他魂魄上原有的裂缝。而他自己却浑然没有觉察,仍然狰狞地与谢忱山、魔物两人缠斗在一处。他毕竟是上界的老祖,哪怕佛修克他,却也并非轻易就能拿下的。毕竟唐风的修为远超过这两人,更是在无形中压制住他们!
  如果唐风不能够及时补充这百人魂魄,哪怕是在最后关头,这套功法也是会反噬其身!这便是这百年内他需要熬得艰辛的缘故,只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最后的关头,却是要被旁人给破坏!
  这山林被肆虐得残破不堪,爆裂的仙气元力被整座山脉的法阵岌岌可危地兜住。
  只是破裂乃是时间长久的问题。
  这毕竟是在玄月仙宗内,要是法阵彻底破碎,那必然会被玄月仙宗感应到,那要离开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谢忱山意识到这点后,突然收回拳头。
  化拳为掌!
  第二式!
  谢忱山体内原本就流转着无尽佛意的印记突然更亮,光芒大盛!
  层层叠叠的大手出现在唐风周身,所有死穴都在那瞬被彻底堵住,连闪躲都来不及!
  那无数透着金光的掌印拍入唐风的体内,暖光一瞬间安抚了唐风躁动的所有魂魄碎片,消融了魂灵之中无数被其禁锢的无辜生灵。
  啊!!!
  唐风捂着脑袋连连惨叫,身影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
  那半身同样如是。
  底下的魔物红眸渗血,比之前还要滂湃的恶意席卷而归,他瞬息化作无边的黑雾,在那刹那吞没了唐风的半身。嘎吱嘎吱的酸牙声从无边黑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诡谲动静连绵不断。半身被撕裂的痛苦让唐风彻底稳不住身形,一下子从半空跌落。
  一道小小的残影从黑雾中逃离,一下子归于唐风体内。
  只是唐风面如金纸,一时之间修为直接跌落数个阶等,连带气息也颓废了下去。
  魔物落地化作人形,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口。
  那味道可真是太糟糕了。
  正此时,原本应当踏空在上头的谢忱山身影晃动了一下,旋即像是风筝一般维持不住,轻飘飘往下跌落。
  徐沉水的心头一颤。
  人形在瞬间被撕裂,无边黑雾中涌动的狰狞触须澎涌往上,将将接住那跌落的身影,再层层包裹住那脆弱的魂灵,直接收入了自己的体内。
  谢忱山到底只是个残破的躯壳。
  尽管在修行了那部佛经后,便是经脉内空荡荡,他也能够借着佛印驱动招式,那可到底是空耗自身。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
  虽然面上看来,这一回他们伏击唐风乃是成功,可其中却是凶险万分。
  唐风毕竟是早就成名许久的老祖,在这大千世界也闯出威名,压根就不是两个初来乍到的修士能够匹敌的。谢忱山推测出唐风的魂魄有碍,吞噬旁人的时候便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想要袭击唐风,只能在此时!
  若是这样的想法让月赤仙子知道了,只会笑得花枝乱颤,认为是天方夜谭。
  那也确实是差不多。
  如果不是谢忱山乃是佛修出身。
  以及徐沉水是魔物。
  这两者缺一不可。
  谢忱山的压制与徐沉水引走唐风一半的注意,方才能乘隙击溃唐风!
  只是在这般诸多的算计之下,也只不过是让唐风身受重伤,想要真的彻底击杀唐风,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甚至于现在谢忱山已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唐风啐了一口,盘腿坐正了。
  他的眼神怨毒地看着那无边的黑雾,嘿嘿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浓郁的恶意。
  就算那小儿乃是佛修,更能够克制我,可那又如何?他的修为毕竟不如我,就算压制如斯,他自己也将要崩溃。他道,不过是片刻的成功,便以为当真能奈何我了?
  唐风大笑出声。
  他那魂魄既不完整,也不圆润,强行凝聚,也活不过十载!
  便是有烙印又如何?那也只能是等死!
  徐沉水并未化为人形,他小心翼翼地把谢忱山安放到了自己体内。是最安全,也是最幽静的地方。
  唐风的话很聒噪。
  魔物想。
  魔物露出扭曲狰狞的神色。
  真是,太吵了。
  他吵到谢忱山的安眠了。
  吞噬着山林的黑雾露出两点猩红,继而是两倍,四倍,八倍那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发出酸牙的声音,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彼此,露出诡谲可怖的模样。
  你
  他说。
  他们在说。
  太吵了。
  魔物彻底化为了混沌!
  谢忱山醒来的时候,眼前皆是漆黑。
  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形,淡定坐起身来。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谢忱山还记得魂魄的刺痛,他闭着眼在体内感应了一遍,轻声叹息了一下。
  虽然谢忱山一直都不曾说过,然这身体的问题,他自身也是清楚得很。
  他既然彻底陨落,便是被堪堪拽回了彼岸,那也是有残缺在身的。寻常人的魂魄有碍,便活不过多少年,他之情形,也不会好上多少。
  逆天改命,总归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修习了那部经书之后,也只能勉强稳定魂魄的情况。可要是如今日这样强行动用,那也只是在不断空耗魂魄之力。
  如此十年,怕也是至多了。
  只不过在耗尽所有的力量后,谢忱山能记起来的事情倒是多了些。
  他好像想起了些许当年在广夏州的事情。
  卖包子?
  谢忱山笑着摇头,真是不知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许出神。
  只是不管是怎么想的,大抵是惦记着那魔物的。
  人之情感从头来,要走一遍,可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耐性,可以带着他这么一步步走来。
  谢忱山从黑暗中站起身来。
  魔物的体内似乎无边无际,他走了片刻,便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快就被两根触须给缠绕上,粗糙的表皮有些刺挠着谢忱山的手指。
  粗糙的表皮?
  这可不对劲。
  谢忱山挑眉,平静地说道:徐沉水?
  两息之后,自无尽的黑暗中,亮起来两点猩红。
  然后是四点,八点密密麻麻的眼睛挤在所有目光可见的地方,就好像失去了控制,彻底崩散开来。
  谢忱山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脑袋。
  这要是个光头,摸起来可能肉肉的感觉更好。
  哪怕在这一瞬,谢忱山的态度都显得有些慵懒从容,他稍显无奈地说道:这么多的眼睛,是想要盯着谁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魔尊倒也不必如此担忧。
  魔尊想来也到了极致。
  这触须还是第一回 摸起来这般粗糙。
  谢,谢忱山。
  仿佛是在水底般浑浊的声音次第响起来,先是一遍,然后是两遍,三遍。
  每叫一声,谢忱山便应一下。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下,魔物仿佛才心满意足了般。
  那些眼睛依次闭上,就好像融入了漆黑中,直到最后,只剩下两团猩红。
  谢忱山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轻声问道:唐风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唐风在做了什么,但是徐沉水显然是彻底爆发了,甚至是出现了另外一种浑噩的状态,散发着幽冥恐怖的气息。
  谢忱山微眯起眼,这种状态他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
  是徐沉水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他一直瞒着?
  这般混沌,比起从前,那可是绝不相同的姿态!
  活着。
  徐沉水的回答或许有些艰难,又像是挤压出来一般。
  唐风确实是活着。
  谢忱山在放出来之后想着,只是浑浑噩噩,仿佛如同稚子。
  谢忱山在他的面前蹲下,仔细查看了他的情况,发现他的一身修为都还在,只是灵台意识海中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冲击,已经是七零八落。
  简单来说,就是变成傻子了。
  谢忱山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