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原本属于他们家的钱财也已经被村里人分割了去,而他也承受了十来年的折磨，就算有再大的罪孽,也足够抵消了。
政策已经变了,成分也不再是他的污点，就连国家都已经赦免了他的罪，他应该从村民们设立的监牢里出来了。
他们习惯了他低人一等,习惯了可以肆意欺凌他，但是现在，他不想被继续欺凌下去了。
他已经偿还够了，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老大爷帮着戚妄将脸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看他身上裹着的那破袄子又薄又硬，看着就像是硬纸板板儿时的，透过他敞开的胸口，老大爷看到戚妄白皙胸膛上的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他的眉头皱了皱，说道：“屋子里面挺暖和的，要不然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身上也擦抹点儿药，天见可怜的，你到底挨了多少人的打？”
其实老大爷想说的是，现在都不是旧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能穷成这个样子？穿的衣服都遮挡不了寒风，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才走到这里来的，没冻死在路上真算是他命大了。
戚妄也没推辞，默默地脱掉了那破旧的棉袄，老大爷看到他身上的那些伤痕，顿时便抽了一口凉气，看到戚妄胸口处有一块凹陷了下去，老大爷脸色顿时变了，召唤着戚妄躺倒了自己的床铺上。
“你这孩子也真能忍，你这块儿的肋骨断了你知道吗？肋骨断了你竟然还敢走这么远过来，这要是肋骨茬子戳破内脏造成内出血，你就算有百十条命都不够你造的。”
刚刚脸上挨的那些打都是皮外伤，忍一忍过了最疼的阶段，其实那点儿疼痛也是能忍下来的，但断骨之痛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看戚妄的样子，应该走了挺远才到这里来的，断了根肋骨，又带着满身的伤痕走到这里，别的不说，这份毅力便让着实让人佩服。
他处理点儿皮外伤还行，断了骨头的话就该到县医院去治疗，他这里处理不了，老大爷让戚妄躺好了之后，也顾不得跟他叨叨，当即就打算进去找值班的公安，商量着把戚妄送到医院去。
而戚妄挣扎着坐了起来，捂着胸口说道：“大爷，我老就是要报公安的，有人想要杀了我。”
见戚妄竟然坐起来了，老大爷唬了一跳，急忙蹦跶着过来，轻手轻脚地将戚妄重新按倒在了床上：“你可消停点儿吧，好好躺着，真不要命了你？我这就是进去叫公安出来的，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你身上的伤势挺严重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呢，得尽快就医。”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便急匆匆地转身，推开门朝着公安局大院内走了过去。
戚妄吐出了一口浊气，躺在铺着厚厚褥子的床上，冰冷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暖。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糟糕的人存在，但是同样的，好心的人也有很多。
老大爷去了没多久，就带着两个穿着公安制服，带着大盖帽的男人进来了，现在的制服还是军绿色的，腰间系着皮带，带扣上挂着枪，军大衣一穿，就把枪给盖住了，要不是戚妄眼睛尖的话，还看不到他们腰间扣的枪。
“小李小王，就是这娃娃，他是个可怜的，不知道被谁下了毒手，给打成了这么个鬼样子，我刚看了一眼，肋骨估计断了两根，这娃娃也是个烈性子能忍的，我听他刚刚说话的意思，在外面的大雪天里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咱们这里来的。”
老大爷对戚妄是真的喜欢，他这样从战场上下来，经过战火和硝烟的，最喜欢的就是有骨气的，戚妄正好戳在了他喜欢的点儿上。
被老大爷叫小李的公安叫李明，跟他一起的那个叫王小军，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是一脸正气，行走间腰板儿脊背挺得直直的，这应该是长年累月训练后的习惯，这两个人应该是退伍军人。
他们进来之后，戚妄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分析了一下两人的性格，很快便放心下来。
这两人的眉眼清正，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值得人信任。
李明的性子要比王小军柔和一些，他走到戚妄的跟前，看着他被紫药水处理后看着有些吓人的脸，温声询问道：“我听刘伯说你要报案，有这回事儿吗？”
刘伯就是门卫室的那个老大爷，他叫刘天正，公安局的小伙子们都习惯叫他刘伯。
戚妄点了点头，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其实去年的时候运动都已经结束了，拨乱反正，社会秩序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戚妄这种地主成分的，之前那些年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脑袋都恨不能扎到□□里面去，成分好的，对这种坏分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但那些针对的就是真正的坏分子，看戚妄的年纪，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岁，之前还是个孩子呢，他能做什么错事儿？用得着对他下这样的狠手吗？
李明询问了戚妄一番，做了个简单的笔录，表示明天会去桃花村调查的，之后便张罗着把他给送到县医院。
从公安局到县医院也没有多远的距离，走路过去就十来分钟，戚妄肋骨断了，不能动弹，便有李明和王小军一起拿担架把他给送过去。
甭看戚妄有一米八几的个头，但是瘦得跟竹竿似的，轻巧得狠，两个人抬起他一点儿都不费劲。
刘天正将自己的军大衣盖在了戚妄的身上，又灌了个热水袋塞了进去，嘴里絮絮叨叨地嘱咐道：“你也别想东想西的，去了医院好好治疗，身体最重要，该保护自己就保护自己，别折腾，折腾出来是你自己受罪。”
其实他是想要跟着一起去的，但是他还得看大门，只能交代李明和王小军两个照顾好戚妄，而他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目送着他们在风雪中离开。
唉，算了，还是等明天下班儿再去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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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月大家都不兴到医院来，有小病就用土方子治疗，或者靠着自己的身体来硬抗过去，除非实在抗不下去了，都没有人到医院里面来的。
现在外面天儿还下着雪，医院里空荡荡的，医生护士都没几个，病人更是只有小猫两三个，也就是因为戚妄是公安送去的，要不然的话，安排住院也没这么容易。
不过晚上骨科医生并没有上班，外面的雪又下得大，戚妄的情况看着还行，因此医院只是收治了他，并没有安排医生治疗。
医院方面给戚妄安排的病房是三人间的，里面就住了他一个人，病房里安着暖气片儿，温度不算太高，好在医院的被子足够厚，倒是也不觉得冷。
最让戚妄觉得满意的是，医院这边儿有专门的病号服，缝制的还挺厚实的，他总算是有了一身正常的衣服穿了。
安顿好了戚妄之后，王小军先一步离开了，公安局那边儿晚上拢共就三个值夜班的，他跟李明都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剩下的一个同事也不好应对。
李明自然没什么意见，而王小军性子冷，对不熟悉的人更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他跟李明交代了一声，便直接离去了，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跟戚妄说过一句话。
李明回到病房后，和戚妄解释了一句：“小军回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戚妄点了点头，并没有戳穿李明的谎言，病房的门隔音效果并不好，他们在外面的对话戚妄全都听到了，王小军并未提起过他来，李明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
医生给的药里面含有镇静剂的成分，戚妄喝了之后没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安全的，因此倒是也没有抗拒这种感觉，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李明一直守在戚妄的身边，看到他睡熟了之后，李明又守了一会儿，见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想了想，跟守夜的护士交代了一声，自己则匆匆离开了医院。
现在他还在上班呢，长时间离开工作岗位不好，左右戚妄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儿，等明儿早上再来就好。
医院的医生护士倒是挺负责的，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会照顾好戚妄的，不过那小护士留了个心眼儿，见戚妄被打得这么凄惨，害怕他是啥不好的人，特意询问了李明一番，从李明口中得知戚妄是过来保安的，护士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啥坏人就好，要是坏人的话，没公安守着，他们也害怕不是？
夜深了，在后半夜的时候，医院进了个产妇，折腾到快天亮的时候，产妇终于成功生下了孩子，这年头为了方便换水换药啥的，基本上一间病房安排满了，才会安排其他的病房，所以那个产妇被安排进了戚妄的所在的病房之中。
产妇生了一个男孩，不过因为是突然生产，公婆父母都不在跟前，就只有产妇和她的丈夫一起过来的，产妇因为生孩子身心俱疲，回了病房之后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剩下她丈夫一个人在伺候着孩子。
戚妄是被小孩子的哭闹声吵醒的，睡了一觉之后，他感觉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睁开眼一瞧，却发现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抱着个襁褓，嘴里胡乱说着话哄着孩子。
然而刚出生的婴儿哪里听得懂男人的话，哭得更加大声了，整个病房都是婴儿尖利的哭喊声。
“他是不是尿了不舒服？要不你给他换个尿布试试？”
戚妄开口提醒了一句，穿着靛青色棉袄的男人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解开襁褓查看了一下，结果就发现孩子果然是尿了，他笨手笨脚地换了尿布，孩子的哭声慢慢小了下来，他又在戚妄的指示下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总算是把孩子给哄睡了过去。
他将孩子放在医院提供的小床里面，抬起手擦去了头上的汗水，回头看向刚刚帮着自己指点怎么带孩子的人时，却发现对方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看着挺吓人的。
他吓了一跳，不过良好的涵养让他没有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说道：“小兄弟，刚刚谢谢你了，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挺会带孩子的，要不是你的话，我怕是真要被折腾坏了。”
戚妄笑了笑，温声说道：“大哥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带孩子这种事情熟能生巧，习惯了就好。”
原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秦家孙子辈的那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是他一手带大的，秦家人不能看到他闲着，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见针插缝地让他帮忙带孩子，那四个孩子差不多都是在原主背上长大的。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一个记得原主的恩情，跟着自己父亲揍原主的时候，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大人们对原主不尊重，一直没把他当个人，而小孩子们自然是有样学样，对原主自然也就没有了尊重。
因为戚妄刚刚出声帮忙，那男人解了燃眉之急，两人也算是认识了，对方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姓林，叫林淮安，家就住在县城里。
虽然他并没有过多地介绍自己的职业之类的，但是从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以及给小孩用的襁褓料子可以看得出来，这人的家境不错，而从他那不经意露出来的一些小习惯可以看出，他应该是政府部门工作的。
林淮安和戚妄聊了两句，便拖他帮自己看着点儿孩子，他出去买点吃的。
戚妄点头应了下来，林淮安便匆匆离开了。
就在林淮安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妇女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她一进门，便直奔孩子去了。
第1234章 八零倒霉鬼
那个妇人进来之后直奔婴儿床而来,她飞快地掀开孩子身上的小被子，动作麻利地将小孩的襁褓打开，探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什么之后，便飞快地将襁褓重新裹好，之后便将孩子给抱了起来。
从头至尾她的就没有看过躺在婴儿床旁边病床上的妇人,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而另一边病床上躺着的妇人此时仍旧在昏睡中，她之前的损耗实在太大了,生完孩子后就昏睡了过去，就算外面闹了再大的动静她也醒不过来。
眼见着那中年妇人要将孩子抱走,戚妄的眼神一闪,忍着胸口处的疼痛从床上坐了起来，出声喝止了那个女人。
“你是谁？要把孩子抱到什么地方去？”
那中年妇人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听到戚妄这么问之后,她想也不想的说道：“我是这个孩子的姑姑,我抱他出去一下，医生那边说要给孩子量个体温,等一会儿我就把孩子给送回来。”
说完这番话之后，中年妇人便抱着孩子急匆匆地往外走去，然而就在此时，戚妄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飞快地拦在了那中年妇人的面前。
“不行，你不能把孩子给抱走了。”
中年妇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她看着身上穿着破棉袄破棉裤的戚妄，眼中闪过一不悦之色，说话的声音也比之前提高了几度：“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带孩子走，难不成还要跟你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通报吗？我可是他的亲姑姑，你以为我是谁……”
戚妄也不等她说完，直接劈手将孩子从那妇人的怀中夺了过来，中年妇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男人动作竟然这么迅速，见他将孩子夺过去之后，中年妇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抬手就想要上来抢孩子，一边抢一边压低了声音朝着戚妄喊道。
“你这是哪来的穷酸脏鬼？抱着我家的孩子干什么？看你身上脏的那样子，可别把我孩子给弄脏了，赶快把我大侄子还给我。”
中年妇人仗着自己膀大腰圆，力气极大，一手去抓戚妄的脸，另一只手则去抢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然而就在她扑过来的那一刻，戚妄抬起脚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女人的肚子踹了过去，那穿着灰棉袄的妇人直接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腹部遭受了重击的她疼得岔了气儿，好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而戚妄也没管她，直接将怀中的孩子重新放回了母亲身旁的婴儿床之中，然后扯过一旁的被单将地上那个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中年妇人牢牢地捆了起来。
中年妇人勃然大怒，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顾不得肚子上的疼痛，恶狠狠地瞪着戚妄，张口嘶吼了起来。
“你这是哪来的穷酸脏鬼？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竟然敢把我绑起来，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要是不赶紧放开我的话，马上我就到公安局去告你，说你对我耍流氓，我让公安同志直接毙了你！”
这个年月对耍流氓的罪责判得重，虽然还未曾开始严打，但是对耍流氓的人判刑却不少，起码都要关到农场去劳改十来年的时间，严重一点的甚至直接都能把人给枪毙了。
男人们最怕的就是被女人到公安局去说是他们耍流氓，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那这辈子可就全都玩了。
中年妇人原本是想要抱着孩子就走的，却没想到给戚妄拦了下来，拦下来不说，现在自己还被他牢牢地捆缚在这里，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那中年妇人嘴里恶声连连，满嘴污言秽语地威胁着戚妄，然而戚妄却根本懒得跟她多说些什么，四下看了一眼，抓起一旁的枕巾团了一团，然后死死地塞住了那妇人的嘴中，中年妇人想说的话全都被压了回去，她嘴里发出呜呜呜地叫声，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面瞪得脱出来似的，除此之外她便再也发不出其他任何的声音来了。
弄好了这一切之后，戚妄将她拖到了角落里面放好，他根本不在意那妇人看向自己怨毒的眼神，戚妄就这么捂着自己疼得就要爆炸的胸口朝着床边走了过去。
在没有经过治疗的情况下，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现在完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是再来一个人，想要对付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戚妄休息了两分钟，然后艰难地起身，去将病房的门给反锁上了，等到他重新回到床上之后，过了没多久，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医生查房，快点把门开开。”
男人的声音里面带着遮掩不住的焦急之意，然而戚妄却没有出声回应，得不到回应的男人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那个被戚妄捆起来塞在角落里面的中年妇女嘴里面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想要提醒外面的那个人，她挣扎着想要朝着门口挪动过去，然而身上绑得实在太严实了，她根本就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功夫之后，门外传来了一阵阵的骚动。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说你是医生，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你跑什么跑？给我站住。”
“保卫，保卫，你们在哪儿？快点把人给拦住！”
门外的骚乱持续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之后，门外走廊变得安静下来，紧接着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正是昨天李明交代过要让她照顾好戚妄的那个护士的声音。
“你们这里的病人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把门开一下？让我看一看？”
听到熟悉的女声之后，戚妄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扬声开口说道：“我们这里没什么事，谢谢你的关心，护士同志你去忙吧，我们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