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毕业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几乎被磋磨殆尽了。
他如一只悲哀的丧家犬,逃回了京城,逃回了电影学院,只为了寻找一丝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与一段好梦相遇。
“我明天就要走了。这个组结束之后,还会有下个组、下下个组……未来一年我都不会回京。”他垂下眼帘,不去看她的眼睛,“郝梦,今天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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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郝梦的大脑停顿了两秒。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感觉在这一刻,这条裙子加注在她身上的公主魔法渐渐褪去,她又变回一个普通的、每日两点一线写代码做观测的自己了。
她听到自己问:“怎么这么突然?”
她听到顾启明回答:“这就是影视行业的常态,永远是一个组连着另一个组,这边杀青了,那边就要入组了。”
“我以为导演的话语权会大一点,你可以决定一年接几部作品。”
“导演确实话语权很大……”顾启明自嘲地笑了笑,“……可我不是导演。”
这个答案出乎郝梦的意料:“你不是导演?可你不是导演系毕业的吗?”
“全国那么多大学,每年有上千名导演系毕业生,毕业后又有多少能真正在影视行业工作?能留在这个行业的人都属于幸运儿,能摸到摄影机的,更是幸运中的幸运。”
这个回答,顾启明曾经听无数人向他说过;听得多了,他便也说给别人听;说得多了,他自己都要信了。
顾启明顿了顿,从衣服内侧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坐在对面的郝梦:“容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叫顾启明,现在是一名……执行导演。”
名片设计得很典雅,正面印着顾启明的名字,背面翻过去,是烫金的四个字母:花体字的feng舞出了龙飞凤舞的架势,这是著名大导徐新峰及影后郭凤夫妻二人旗下的工作室。
郝梦:“执行导演?执行导演是做什么的,也是导演吗?”
她听过导演、副导演,但执行导演这个title,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电影从诞生到现在,逐渐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分工明确的工作体系。拍摄一部作品,除了幕前演员之外,幕后人员往往要比幕前多十几倍乃至几十倍。所谓执行导演,既然带了“执行”二字,简单来讲,他或者她就是拍摄现场的实际执行者。
一位优秀的导演,要负责输出自己的美学观点、负责把控电影的拍摄进度、负责统一演员的表演……而执行导演,则是藏在他身后的一道影子。
在片场里,经常看到这么一种景象。
导演坐在监控器后,哪里不满意了,立刻叫停,对身旁的执行导演下达命令:“你去和摄影说,他的拍摄重心应该在演员的手上,他镜头晃什么晃?他到底想让观众看什么?”“这段打光效果不行,和灯光师再沟通一下。”“男二在搞笑吗,他视线在哪儿呢?你去和他敲一下这段,不行上午先不拍他了。”“你别在这儿坐着了,赶快去找群演统筹,现在画面很空,左侧再补几个人!”
执行导演在整个剧组里,是一个必不可少,但又有些尴尬的存在。他必须充分领会导演意图,代替导演和全剧组上上下下沟通,减轻导演的工作负担;在实际拍摄中,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执行导演几乎没有什么主动权,他就是导演的传声筒、小跟班。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情况。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跨界”当导演。演员跨界,歌手跨界,主持人跨界,星二代跨界……他们自以为熟悉片场,但直到坐在监控器后,才发现他们肚子里的东西不足以撑起一部电影。
到了这时候,一位足够有经验的执行导演,则成为了撑起整部电影的主心骨。他们知道什么样的镜头语言才是美的,什么样的表演才是生动的,什么样的打光才是和谐的,什么样的电影才是优秀的。他们才是片场的实际导演,但有谁知道呢?
鲜花与掌声永远是导演的,执行导演的付出最终只凝聚成片尾字幕里一闪而过的小字。
“……抱歉,听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很无聊?”顾启明歉意地看向郝梦。
他们聊天时,菜已经陆陆续续上齐了,顾启明动筷,为郝梦先夹了些菜。
郝梦一边吃菜,一边细细思索着顾启明的话:“所以……你从毕业后到现在,就没有拍过一部属于你自己的电影吗?”
顾启明摇了摇头:“拍电影太难了。在学校时,我以为只要我有梦想、我有技术、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电影美学追求,我就可以拍出一部好作品。但是直到签约徐新峰之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钱与名。”
“……”
他走过很多很多的弯路,做过很多很多的尝试,碰过很多次的壁……然后他才发现,在这个圈子里,才华不重要,纯粹不重要,资本和人脉才重要。
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即使拿过first,在投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株刚刚发芽的小苗,他们连一口水都不屑给他。而徐新峰早已是参天大树,他的工作室外永远有投资人排队上门,拿着上亿的投资想要和他合作。
曾经的顾启明以为,他如果签约了徐新峰的工作室,一定可以在大树庇护下茁壮成长;他太天真了,实际上,遮天蔽日的大树会抢走最后一丝阳光,让幼苗再无出头之日。
“这几年,我一直在徐新峰的工作室里做执行导演,有时候进他的剧组,有时候又被他支去其他导演的剧组。”顾启明笑了笑,“所有人都说,在大导演身边做执行导演,这是其他人求不来的荣耀,而且他在钱上从来没有亏待我,我比其他毕业即失业的同学们都幸运太多了,我不应该有怨言了,我应该学会知足。”
那么,他就学会知足吧。
这次休假是他最后一次浮出水面喘息。
他会记得海面上的风起云涌,记得落日与云霞,也会记得灿烂夺目的星星。
然后——他会安静而温驯的沉入海底。
……
餐桌上很安静。
郝梦心情复杂,面对满桌珍馔也没了胃口。
按理说,她不该如此心情低落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彗星擦过地球,看似绚烂到可以与银河争辉,其实只是一刹那的相交。
他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他们都要在各自的轨道上缓慢前行,在每一次短暂相交后,他们就要面临分别,等待多年后的再相遇。
从上一次分别,到这一次相遇,他们用了八年。
那么这一次分别,到下一次相遇,又要耗费多久呢?
晚餐结束后,两人并未直接散场,而是去旁边的奥运公园散步。
晚夏秋初,气温正正好,很多住在附近的老人孩子会在广场上游玩。
他们漫无边际的聊着。
聊高中时的回忆,聊同学,聊老师。
郝梦果然不记得顾启明曾经坐过她后排了,顾启明提醒她:“有一次自习课,你偷偷看《天文爱好者》,差点被老师抓住,还是我踢了一下你的椅子……”
“……啊,原来是你!”郝梦这才想起来。
顾启明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挫败。
不是他自夸,他的外貌自小到大都给予他很多关注度,甚至进入影视圈后,也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他“自导自演”。但是在郝梦眼里,他的吸引力显然没有那本已经被翻烂的《天文爱好者》大。
不过,他欣赏的正是她的这份“目中无人”。
他们那天并没有聊到很晚,顾启明的飞机是第二天的头班机,他要早早赶回去收拾行李。
分别前,郝梦递给顾启明一个u盘。
顾启明问:“这是什么?”
“嗯……我去看了《来自星星的你》。”夜风中,郝梦的声音被吹得轻飘飘的,她眨了眨眼,脸上带了一点羞赧,“我想,既然你去听《星际穿越》的讲座,又看过《来自星星的你》,那应该是对这种题材有些兴趣的吧?我把《来自星星的你》里面的科学谬误整理成了文档,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参考一下。”
说完,她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也不算是特地为你整理的,我平常看书看剧的时候也有做笔记的习惯……你不要多想。”
然而顾启明又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
顾启明彻夜未眠。
在第二天清晨的飞机上,顾启明终于打开了这份践行礼物。
鼠标轻轻点击,u盘里的文档自动弹出。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足有八页的小论文,图文并茂。郝梦考虑到顾启明并非专业科研人员,所以她特地用了最简明易懂的语言,为他讲述了虫洞、引力波与广义相对论等等原理,希望能在他日后的创作中帮助到他。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还有一句话。
——【当人人都埋头于功名利禄,再无仰望星空者时,人类与为食物奔波的禽兽无异。】
顾启明知道,这句话来源于著名剧作家王尔德。
但顾启明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曾经陪伴了郝梦的整个高中生涯。
她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在笔盒的盖子里,每当她倦怠、每当她失落、每当她为前路感到迷茫时,她就会翻开笔盒,默念几遍,从中获取无限力量。
现在,她把这句话转送给他。
——“顾启明,永远不要忘记看星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对执行导演和跨界导演的描述仅仅作为小说剧情铺垫,不影射任何现实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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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旧二十红包~~
第九章
在以“亿年”计算时间的宇宙面前,人类的“天”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科研狗的每一天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起床,出门,吃饭,到办公室,调阅千里之外的观测站资料,整理数据,写论文,关电脑,回到宿舍。
等到郝梦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数据资料中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是一片雪白。与顾启明的重逢及分别,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已经是郝梦在京城度过的第四个冬天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时,她这个南方人兴奋到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跑出门想要堆雪人。哪想到京城的环卫工人如此负责,居然彻夜撒盐清雪。清理出来的残雪就堆在人行道两侧的树坑里,鞋底一碾,便成了灰黑色的泥。
浪漫没有,只剩下裤脚上洗不干净的污迹。
雪见多了,就失了第一次见到雪时的兴奋与冲动。不过,她看到身边同学都举起手机跑到窗旁照相,她也不由得离开办公桌,走向了窗边。
窗前已经挤满了人,赵远氢见她凑过来,主动给她让出位置,她摆摆手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