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朱栩面无表情的将身前的一堆奏本推了推,曹化淳上前,将这些奏本分给御桌前站着的众人。
站在朱栩对面的,包括傅昌宗在内的六部尚书,还有朱由检,平王,靖王三王,这基本上是大明最高的管理层了。
众人看了一阵,都是皱眉。
大明朝自土木堡之后,对地方的控制力是越来越弱,每个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好似土皇帝,一亩三分地上,圣旨都不好用。
这一次,这么大规模的上奏,还只是对京师的不满,当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曾经有过记录,挂着副都御使的三品钦差死在去福建的路上,然后朝廷接连派了两个钦差去调查都不了了之。
若是朝廷这些外派过去的官员,来个突然暴毙,在场的都不会意外。
周应秋是吏部尚书,首当其冲,看完奏本,沉色道:“皇上,地方官吏欺上瞒下已成风气,臣认为,当严厉申明朝廷法度,决不能纵容!”
周应秋话音落下,刑部尚书的倪文焕也自躲不了,眼神闪烁着厉芒,道:“皇上,臣请命,亲自前往南方几省,核查这些奏本所奏,若是不属实,臣当具本弹劾!”
吏部,刑部说完,平王这个老好人也没办法,他的督政院接收了都察院所有权职,抬手道“皇上,臣也认为当严查,朝廷法纪不能随意被挑衅。”
众人说的都是理所当然,靖王抬头深深看了眼一直没有表情的朱栩。也就是现在,倒退个两年,这些话根本听不到吧?
终究是不一样了。
靖王心里默默道,蠢蠢欲动的野心再次燃烧起来。
朱栩坐在那,听着几人铿锵有力的话,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靖王道:“靖王,朕要你拟准的事情怎么样了?”
靖王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躬身举起道:“回皇上,臣已经拟好,请皇上过目。”
曹化淳走出接过来,递给朱栩。
朱栩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去。
其他人倒是不知道靖王拟的什么,看了他一眼,都注视着朱栩。
靖王拟的奏本言简意赅,总共分为九条。
‘第一:大明官吏,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矢志科举之人,一律禁止狎妓,宿娼。自发布日起,一旦发现,革除一切官职,功名,永不叙用!’
‘第二:大明官吏、士子,不得结社,结党,妄议朝廷,攻击朝堂要员。’
‘第三:大明官吏,士子,妻妾不得超过五人,不许妻妾之外有外室、暗门。’
‘第四:大明官吏,士子,严禁铺张浪费,宴请吃喝,需勤俭为民,两袖清风。’
……
‘第九:大明官吏,士子,严苛守法,洁身自好,持正修心。’
朱栩看完,微笑点头,实则他心里还有一条‘大明官吏,士子,当带头纳粮,为天下表率’。不过这一条,朱栩很清楚,还不是时候。
他又审视一遍,递给朱由检,道:“皇兄,你来看看。”
朱由检一直没有说话,接过来看了眼,除了纳妾之外,其他没有什么异议,想了想,抬手道:“皇上,臣赞同。”说完,递给其他人看了眼。
其他人也都只是在那纳妾一条留意了一下,却也都没有在意,除了真正的色中饿鬼,也没有谁真的会去纳十个八个,他们中最多也就是倪文焕,总共四个妻妾。
至于其他的,要么是朝廷明令禁止,要么就是作为官员该有的守则。
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反对。
朱栩见都默认了,便看向平王道:“平王皇叔,今后不再兼任督政院督正,靖王接任。靖王,你这道奏本带回去,召开督政院会议,通过后交给皇兄,明发天下。”
这是都早就商量好的,三王抬手,道“遵旨。”
说完这些,朱栩手指敲着桌面,猛的沉声道:“南方几省,朕会立刻派巡抚,总督过去,督政院加要派人巡视,文昭阁也派员,六部更要配合!”
“遵旨!”
京师这边做出反应,江南也风起云涌。
三日前,江苏,吴江。
张溥,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吴昌时等三十多人,乘舟泛江,畅谈诗文,抨击朝政。
张溥站在船头,望着并船而行的几艘船,上面坐满了人,他意气风发,抑扬顿挫的高声道:“诸位同乡,诸位文友,阉党祸国,气焰日嚣,前有东林七子入狱,后有赵,高两位罢职遣戍,正人日危,朝局益败,正是我等登高一呼,救国存亡之际……”
张溥是苏州人,屡试不第,可写了一手好文章,在南直隶文声斐然,加上善交际,言语蛊惑,时常抨击朝局,点评时事,很是得年轻士子们的拥戴。
他一身白衣,面容俊朗,语言强势有力,很容易让人信服。
张溥话语滔滔不绝,字字不离魏忠贤,阉党,俨然将他们当做了生死大敌,在声援东林党。
待张溥话音落下,太仓人张采也跟着站起,一脸愤然道:“诸位,阉党复炽,嚣张无两,天下为之荼毒,我等身为士子,理当继承先贤遗志,与阉党抗衡到底!我等没有功名,无声与朝野,且独木难支!今日我等齐聚于江上,不若合诸社为一,勠力同心,铲除阉党,使正人归位,匡扶天下!”
杨廷枢紧接着站起来,一脸赞同道:“二张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不如今日歃血为盟,他日共登朝廷,为国除贼!”
“好,我赞同!”
“我同意!”
“我们也赞同!”
张溥,张采登高一呼,从者云集。
张溥振奋,挥笔如龙,洋洋洒洒写下《五人墓碑记》,竭尽赞颂反抗阉党之人,强调‘匹夫之有重于社稷’,文章朴实,慷慨激昂,直抒胸臆。
众人看罢,都是大喜,其他人也纷纷挥笔泼墨,一篇篇磅礴大气,精彩绝伦的文章出世。
是日,二张改应社为复社,初三十六人,不过三日,江南各地,加入复社超过三千人,出城绵延不绝,泛江而不能。
五日,复社领苏州士子,缙绅近千人,驱逐阉党、苏州知府庞元景,朝野震动,士人振奋。
东林党自也闻风再起,在京城内外,纷纷酝酿着成立文社,欲重建东林书院。
此时,督政院的‘九条规定’还没有颁布天下,大江南北,从东林党到复社,举目相望,彼此勾连,居然冠盖盈路,目视无不是复社或东林党。
天下为之大震!
督政院内,靖王在首座,鲁王,晋王,叶向高,杨涟等人都在座,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色震怒,有的闭目敛息,有的神游天外。
督政院,可以说是大明最复杂的地方了,这里有宗室亲王,有原内阁辅臣,有原六部尚书、侍郎,有原都察院都御史,御史,科道等等,成分无比的复杂。
这些人,也都挂着名头,督政院户籍司司事,副司事,田亩司,都税司等等,都是二品,从二品的规格,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靖王刚刚履任,神色淡漠中有威严,目光第一个就看向杨涟,这个人虽然是从都察院并过来,可都察院在督政院也有二十多号人,在不过八十人的督政院来说,‘投票权’很重。
他道:“杨大人,对于江南的复社,你怎么看?”
那‘九条规定’昨日刚刚通过,杨涟自是知道的,他也投了‘赞同票’,可复社,他有心想要维护。
杨涟看了眼靖王,愁苦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漠然,道:“王爷,士子关心国政,痛斥奸佞,乃理所应当,所有下官认为,虽然有些过激,可也不宜过度干涉,恐影响他们的为国之心。”
昨日才全票通过不能结党,结社,今天就反悔?
在座的很多人都暗自撇嘴,可东林向来都是嘴上功夫厉害,翻云覆雨,怎么说都有理,他们也都懒得理会。
靖王眼皮跳了跳,心里有怒火,盯着杨涟,思索着要不要拿他立威。
叶向高一直都老神在在的坐着,听着杨涟的话,沉吟一声,向靖王道:“王爷,他们大多是明年要应试的士子,若是现在颁布那‘九条’怕是影响甚大,不若缓行。”
韩癀也睁开眼,道:“下官也认为当缓行,这些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不能轻慢。”
靖王脸色有了一抹铁青,他总算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清除东林党了,这帮人就没有一个能真心为国的,全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鲁王听着东林一干人的话,心里暗自冷笑,这帮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识时务,皇帝要厉行整顿官场是有目共睹的,这复社现在跳出来,不止是撞上了‘九条规定’,更是声援刚刚被打压的东林党,景阳宫岂能容忍?
还缓行?
不过,这也恰是他迎合上意的好机会!
鲁王身体坐直,看向靖王,沉声道:“王爷,复社这几日风头无两,遍及大江南北,不止是士子踊跃入社,还有官员加入!违反朝廷法度不说,甚至殴打朝廷命官,强行驱逐,此等恶行决不能纵容,当雷霆以镇压,严防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