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翎不再和他说话,凝起心神感受盒子里的力量波动。
  残躯有些焦躁,看来蒋星带的路是对的。
  两人到峡谷景区时刚刚傍晚,正好能休整一番。
  蒋星找当地人租了一块露营地,对方也认识这位希望镇有名的调酒师,大方地免去了费用,只话里话外想邀请蒋星去他们家住一晚。
  蒋星歉意地摆摆手,不行啦,我和朋友一起过来的。
  向导也是个相当豪爽帅气的年轻小伙,见了蒋星都不愿意再接其他活儿,甚至想伸手来拽他。
  温翎扎好帐篷,回头就看见这么一幕,眼神骤然冰冷下来。这群人类总是妄图夺取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蒋星瞥见温翎走过来的动作,突然眼珠一转,竟然主动停下躲避动作,让那年轻向导抓住了自己手臂,今天真不行,下次你们来希望镇,我请你们喝酒。
  向导:老板,你知道这是旺季,露营地都是提前两周订才有,要不是你他妈
  听见对方咒骂,温翎手上力道更大,几乎要把这人手臂骨头掰断。
  这些向导接人待物经验足,知道哪些人看着有钱实则蠢,也知道有些人绝对不能得罪。穿着讲究的温翎显然属于后者。
  但蒋星难得出门一趟,居然正好被自己碰到向导心有不甘,视线还流连在他身上。
  温翎不再留手,直接卸了这人手腕,拖着他扔到一块巨石后面,挡住游客们好奇打量。
  向导痛得脸色发白,嘴里怒骂着些不中听的话。眼见就要和温翎打起来。
  蒋星脸色煞白,拽着温翎衣角道:学长,算了。
  温翎轻轻拂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全是令人胆寒的冷意。
  向导的几个兄弟也注意到这边情况,气势汹汹地大步过来,常年劳作的手臂肌肉虬结,看着就十分凶恶。
  学长
  温翎踢得那向导跪倒下去,冷淡道:人不该乱打主意。
  他侧过身,冷硬面容正对上向导援兵。
  更不该打到他头上。
  有蒋星在场,这几人再怒血上头到底也没掏枪。毕竟这不是一两百年前的蛮荒之地了,为美人决斗的盛景恐怕再难出现。
  蒋星开始还怕温翎落下风,谁知他看着斯文,打起架来却比常年械斗的帮派成员还狠辣,招招都往又疼又不见血的位置去,打得几个壮汉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几分钟后,温翎衣衫笔挺地拉着蒋星从巨石后头出来。
  一众游客面面相觑,都像见了鬼一样。一人打五个?这也太猛了。
  蒋星紧张得心跳飞快,拿湿巾一点点帮温翎手上擦干净了,长舒口气:学长好厉害。
  回过神也不是劝阻埋怨,只顾得上夸温翎。
  多偏心。
  温翎心情良好,反手捏了捏蒋星手腕。
  快日落了,游客都聚集在悬崖边,摄影爱好者争抢最佳机位,差点没打起来。
  蒋星把帐篷周围防蛇蝎的药洒好,问:学长不去拍照吗?
  温翎坐在帐篷口,双腿随意交叠,手里摆弄着相机,眼睛比相机更好。
  你这可不像来采风的啊。蒋星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和小刀,把刀尖戳进易拉罐顶的边缘,学长帮下忙。
  温翎力气大,轻而易举地割开金属,整个啤酒罐顶完全敞开。他拿着酒,静静等待着蒋星下一步动作。
  蒋星拿出那个大保温杯拧开,对准啤酒瓶口抖了抖,里面竟然滚落出几块黄桃冰。
  我车上没有冰箱嘛。蒋星笑说,学长只喝冰的,我都记得。
  他说完又感觉有点羞涩,摸了摸脸颊,我看你昨天还挺喜欢黄桃的,就带了点。
  你很好。温翎微抿一口,混着微甜黄桃冰块的啤酒味道绝佳。
  蒋星没想到温翎竟然会这么直白地夸自己,眼神慌乱偏开,掩盖似地喝了口酒,小声道:用心听学长说话,自然就都记得了。
  为贯彻绿茶风范,他还不忘加上一句,学长和伴侣出去怎么办呢?
  温翎勾了勾唇角。
  就这么办。
  峭壁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太阳此时正好落在一处半圆凹陷的戈壁处,呈现出环状绝景。
  蒋星惊呼道:好漂亮!
  温翎放下酒,去拍照。
  我?蒋星惊讶地眨眨眼,学长给我拍吗?
  嗯。
  蒋星立刻兴奋地理好衣服,小跑到峭壁边缘。
  温翎眉头微蹙,站进来一点。
  没事啦。蒋星背对着夕阳,冁然一笑。
  漫天红褐沙土,残红夕阳,蒋星站在其中像是棵格格不入的小竹子,干净挺拔,引人摧折。
  温翎调好光,笑一下。
  蒋星歪了下头,双手背在身后,我一直在笑啊。
  快门按下,咔嚓一声。
  看见学长就很开心。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下,天际骤然间由明转暗。
  蒋星眸光一闪,似乎在那瞬间变作了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冷血动物的瞳孔。
  第32章 神明之酒6 初恋
  摄影是一种艺术,光、焦距、构图,每一样元素都直接决定最终成片的效果。
  星际时代的摄影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科技较量。人们追求百分百复刻的清晰、追求全息照片,甚至想让照片里的人动起来。
  但在小说设定的年代,数码相机和全息影像都还是科学家们的无稽幻想。
  这时的胶片没有容错率,当你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一切都凝固定格。
  只有在暗室里洗出照片的一瞬,等候已久的摄影者才会知道它是杰作,或者废片。
  数据会丢失、打印色料也会褪去,唯有这个时代,每一张满怀期待冲印而出的照片才具有不朽的美和恒久浪漫。
  温翎放下相机,对蒋星招招手。看着走向自己的那个完美青年,温翎想,也许仅仅用自己的眼睛和大脑记住蒋星是不够的,只有人类创造出的照片才有资格保存这份宝物。
  蒋星兴奋地问:怎么样?
  温翎:洗出来才知道。
  肯定很棒,蒋星弯起眼睛,笑说,因为是学长拍的。
  温翎作为离群索居的伟大存在,很难理解蒋星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人类化身对此感到淡淡的喜悦。
  可惜没能在大学就发现小人类闪闪发亮的心,否则他早就把对方拖入深海,成为他的东西。
  天色渐暗,晴空无云,漫天星海几乎要将人淹没。
  帐篷前燃着火,炉子里煮着蒋星带来的罐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露营地的帐篷群里都点着灯,透过各色布料荧荧地亮着,在地面与星空辉映。远处戈壁的影沉默巍峨。
  温翎坐在离火稍远的地方,一手搭在膝弯,一手握着蒋星给他新弄的一杯黄桃冰酒。
  火光在他湛蓝眼中跳动,映出另一个人影。
  蒋星搅了搅罐头,侧首对温翎一笑:很快就好了。
  嗯。温翎随口道,手指微动,把杯子里头的温度降得更低。蒋星在身边,他看火焰都没那么讨厌。
  蒋星见他坐得远,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当即把自己的坐垫也移了过去,与温翎肩挨着肩坐下。
  温翎不会主动找话,蒋星也十分享受这种静谧相处的氛围,下巴撑在膝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温翎,嘴角带笑。
  温翎淡淡瞥他一眼,你一直很高兴。
  嗯。蒋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立刻收回视线局促地盯着脚尖,因为是第一次和学长出来玩。
  不是玩。
  蒋星顿时有些丧气,肩膀垮下去一点,嗯。
  温翎却微微蹙起眉,虽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但既然惹得蒋星不愉快,他便改口:解决正事再说。
  蒋星那点不高兴立马抛之脑后了,又靠过去些许,期待道:去哪里玩?
  温翎:海边。
  啊?蒋星一愣,惊讶道,学长要走了吗?
  我为了盒子而来。温翎皱眉,说出口的话突然有些滞涩,他压下心中不明所以的情绪,直白道:你自己决定。
  好吧。
  蒋星见温翎没有推开自己,干脆大着胆子把身子靠过去,脸颊贴着对方手臂,小声说:我从没想过还能见到学长。所以,真的非常开心。
  他眼帘低垂,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火光在他眼下轻轻晃动着,有种近乎要哭泣的错觉。
  蒋星生得是极其引人瞩目的美,眉眼天生含三分情,望着人时无论脸上神情多么纯白无辜,总是有种引人堕.落邪恶感。
  温翎神思漫游,如果换了一个正统教会的人过来见了蒋星,恐怕会把对方斥为魔物,捉回教廷净化。又或者主动脱离神的怀抱,与这个恶灵共同沉沦。
  罐头好了。
  蒋星撑着温翎膝盖起身,用厚毛巾裹着罐头倒入碗中,完美如艺术品的手在热气中若隐若现。
  之前被打的向导们早三三两两搀扶着疗伤去了。在他们看来打架是冲突双方的事,谁输了谁认栽。谁要是找来巡警,那就是万人唾弃的懦夫孬种。
  不过这会儿一个小女孩突然从向导车上跳下来,怀里抱着一个黑包裹,站在二人不远处来回徘徊。
  温翎先发现了她,对蒋星抬抬下巴。
  嗯?
  蒋星望过去,恰好与小女孩对上视线,见她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干脆招手让她过来。
  她小跑着来到两人身边,先是害怕地看了眼温翎,往蒋星那儿挪了两步,声音细如蚊讷,对不起,我哥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方到底惹了温翎,蒋星没擅自说出原谅的话,笑道:他也挨了打。
  女孩儿放下怀里包裹,这个是赔礼。
  是什么?
  女孩有些不舍地摸了摸黑布,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跑。那年轻向导还在驾驶座瞪了温翎一眼。
  蒋星犹豫道:怎么办?
  温翎却不像他有顾虑,随手揭开。
  看清下面的东西,蒋星惊讶地睁大了眼,好漂亮。
  温翎也略略挑了下眉,将黑布扔到一旁。
  那是一棵小小的仙人球,但它上面却生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淡粉黄色。
  小女孩冲他们挥了挥手,催促向导驱车离开。
  蒋星抚过花盆,她肯定养了很久。
  他手指落在仙人掌的花苞尖上,轻轻勾了勾马上就要绽放的花。
  完蛋。蒋星突然叹了口气,身子歪倒温翎膝头,半是撒娇半是抱怨:我今晚没得睡觉了。
  温翎动作一顿,手指穿过蒋星被风吹得微乱的发,怎么。
  想看它开。蒋星放松身体,感受着头皮上若有若无的冰凉触碰,太难得了。
  随你。温翎仍是语气平淡。
  蒋星已经被他划进自己的领地,只要对方不想着皈依另一位神逃离自己,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请求没什么好阻拦的。
  那学长呢?
  听出蒋星话里期待,温翎揉过他耳尖:陪你。
  对大海的神来说,陆地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更何况是一朵脆弱的花。但温翎知道花对于人类而言有非同寻常的含义。
  他们用花迎接生命、传达情意,死后亦会用花来送别灵魂。
  既然蒋星喜欢,那这位一向傲慢的神明也愿意暂时停下步伐,分出精力去陪蒋星等花开。
  蒋星把花盆放在两人身前,学长喜欢花吗?
  没什么特别的。
  蒋星的声音像是来自云端:我很喜欢。
  有个人承诺过,每天都会给我带花园里最美的一支玫瑰。
  温翎危险地眯起眼,语气不露破绽,谁。
  学长不认识啦,说了你也不知道。蒋星耸耸肩。
  温翎少有的不依不饶起来:为什么他要送你玫瑰?
  学长是真不懂吗?蒋星扑哧一声笑出来,玫瑰自然是用来表达爱。
  他侧首望向温翎,眼里满是笑意。
  然而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让温翎心底莫名焦躁起来,为什么没送。
  因为我跑了。蒋星狡黠地眨眨眼,不知道他会不会追过来。
  温翎不再开口,眸光已暗沉一片。
  蒋星说的那个人不会有机会的。
  快午夜的时候蒋星实在撑不住了,但又不想错过花开的瞬间,可怜兮兮地请求温翎:学长一会儿叫醒我。
  嗯。
  开始开就叫我!
  温翎不厌其烦地回答:知道。
  蒋星磨磨蹭蹭起身要往帐篷里去,被温翎叫了下来。
  一会儿来不及。温翎掀开地垫,眼神沉静地对蒋星抬起手臂,示意他睡到自己身边。
  花开那么慢,怎么可能来不急。
  蒋星并不戳破温翎满是漏洞的理由,挨着他睡下去。
  夜色愈浓。在温翎放慢放大无数倍的眼中,粉黄色的花苞开始缓缓松开,一点点抽出重瓣。
  蒋星蜷在他身侧睡得正香,手里攥着他的衣角,温热呼吸全落在他腿上。
  温翎挠了挠蒋星的耳垂。
  别闹我好困。蒋星拉毯子盖住耳朵,全然忘了自己的嘱咐。
  温翎没有继续叫他,而是把花盆拿到自己身边,握着盆身。
  就像是魔法按下的时间暂停键,仙人掌花停止了开放,停顿在这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