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镇乾淡声反问:哦?本王却不知何处违背我朝天律?
  颜骥道:不问而斩,此为其一;越皇命而判,此为其二
  周敬云冷声道:皇命?
  他上下打量一番那紫袍颜骥,目光落在此人御赐的锦带上,讥诮笑道:颜大人,此乃陛下亲旨,你有何异议?
  颜骥面色一沉,伪造圣旨,褚镇乾,你好大的胆子!
  听他直呼摄政王真名,颜骥身后党羽皆不自觉后退半步,恨不得立刻和他划清界限。
  颜骥确实是皇帝在东南唯一信任的州官,陛下绝无可能自断羽翼。可褚镇乾亲至,就算圣旨是假,他们又能如何?
  天高皇帝远,何况皇帝自身都难保,如何保住他们?
  有想明白的官员,当即跪服在地,高呼:罪臣自知罪无可赦,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辜负皇命!
  也有官员跪地喊冤,说绝不知晓此事。
  结党营私贪污赈灾款的人不少,可问斩的不过颜骥等三人。
  这三人吃了最大一块赈灾银两,而剩下到寻常小官嘴里的不过零碎甜头,与其死命扛着与这三人同生共死,倒不如认了罪,按本朝律法,至多不过捋夺功名与官身,重新做个平民百姓罢了。
  大鱼落网,虾米心中门清,本就脆弱的同盟立刻土崩瓦解。
  颜骥面色扭曲,但认罪就是血溅当场,他眼珠剧转,色厉内荏道:褚镇乾,你可敢说,这圣旨丝毫不曾作假?
  周敬云却不与他多说,冷笑着将他踹倒在地,惨白刀光架上颜骥脖子。
  不过一个从三品,竟敢质疑圣意,本将这就替陛下斩了你。
  颜骥倒是个狠人,到此地步仍不放弃,扬声喊了个名字:余清名!
  下臣在。
  跪倒一片的人群中却站出一位身着素净官服的中年男子,拱手道:下官东南州监察使余清名,参见王爷、将军。
  余清名此人,并不在圣旨追查名列中。
  蒋星撑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侧首询问焦焕:你家王爷可有十足把握?
  焦焕抱着刀,目不斜视,平板道:自然。
  蒋星无趣地撇撇嘴,褚镇乾没空看着他,他便倾身往焦焕那边一斜,吓得侍卫连退三步,大惊失色。
  逗你玩呢,别紧张。蒋星笑说,又站回原位,像是从来没挪动过。
  焦焕苦不堪言,默默站得远了些。
  蒋星:皇叔如何能在短短半日时间搜集到这些人贪污的证据?
  焦焕定了定神,道:正如你所说。
  我?
  鱼群翻涌,即便用鱼叉去捕鱼,至多也就抓住大头。但若是一网打尽,即便有无辜的鱼掺杂其中,细查之下一问便知。
  蒋星眨眨眼,无辜道:何意?
  焦焕怀疑蒋星是故意伪装成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但又苦于没有证据,深感憋闷。
  有端倪的全部抓了,换下王爷亲信先平定水患,过后再慢慢查谁贪了银子。
  褚镇乾的命令比天大,便是有人怀疑圣旨真伪,也不敢当面违抗。
  至于颜骥,势单力薄无人支持,最后也不过人头落地罢了。
  焦焕道:先发圣旨割裂对方阵营,贪污款项少的小官绝不愿意与颜骥等人并肩对抗王爷。震碎军心不过如此。
  他语气赞叹,满是崇拜。
  褚镇乾此举虽是有违律法,但杀的都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可谓大快人心。
  【古蓝星到底是人治不是法治,明君富国强民,若是暴君,那就民不聊生了】
  【皇叔加分!】
  【叹一句枭雄罢】
  出来个无罪的余清名,场中局面一变。
  周敬云试探看向褚镇乾,见对方面色不改,当即说:余大人有何指教。
  余清名一拱手,温文尔雅,王爷,请容下臣将此事禀明陛下,若皇命无误,再将此三人处斩也无不可。
  褚镇乾却抬手制止,淡声道:劳烦周将军再读一遍圣旨。
  周敬云真诚道歉:余大人,方才是本将遗漏。
  这莽夫微微拱手,竟光明正大地将余清名加到拘捕待审的名列。
  颜骥怒道:褚镇乾,你还不承认圣旨乃是你伪造的?只为拔除异己
  刀光闪过,血溅五步,颜骥尸首已分了家。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众官员如掐了脖子的鸭,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周敬云冷肃面容如同杀神,刀身猩红,又是两次挥刃,为祸东南的三个土皇帝至此全丢了命。
  蒋星愣住了,呆呆看着血泊中八风不动的褚镇乾背影。
  摄政王亲卫当即上前处置跪了一地的罪臣,门客则熟练交接事务,看此井井有条的状态,想必很快就能找回赈灾款,抚民□□。
  褚镇乾负手回首,俊美的面容冷厉疏远。
  蒋星却突然跳下船。
  焦焕捞了个空,蒋星!
  青年轻巧地踩过满地积水,溅起水花沾湿斗篷衣摆。
  听见动静的官员想要回头,被亲卫压着脑袋闷头向前。
  周敬云擦去刀身血渍,暗叹可惜。
  兜帽在风中滑落,蒋星径直扑进褚镇乾怀中。
  褚镇乾沉默片刻,慢慢拢了他头发,怎么了?
  青年抬起头,目光明亮。
  褚镇乾声音微沉:你不觉本王手段太毒?
  杀几个害群之马罢了。蒋星笑道,趁着周边无人,踮脚在褚镇乾颊边一吻。
  东南百姓会感念皇叔作为。
  青年坚定道:这天下,都是受您福泽的子民。
  *
  作者有话要说:
  笨笨的马屁精星星哼哼哼,都夸人心痒处了
  第85章 假凤虚凰13(加更) 齐下
  皇帝看着跪服在地的柔媚女子,满面怒意,手指几乎要捏碎床柱。
  但他不能发怒,谁知道褚镇乾送来这女子的用意是什么,他若是贸然处死对方,恐怕才是顺了褚镇乾心思。
  还暗地里惹人嘲笑。
  抬起头来。
  缠绵病榻之人的声音嘶哑无力,皇帝开口后更是愤怒。
  若不是褚镇乾
  安月松抬起头,恭敬道:陛下。
  她本生得美艳,大气开阔的五官与蒋星有五分相似之处,收起在监牢中的扭曲疯狂,也是个极其出众独特的样子。
  皇帝面色苍白阴翳,你说,之前替你进宫的乃是你西夷王子?
  安月松颔首,一五一十道:他本名蒋星,与臣女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为人偏执胆小
  皇帝神情莫测,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蒋星那张柔顺的面容。
  无论他身份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丞相,蒋星确实是唯一一个敢在大殿上漠视褚镇乾命令的人。
  对方手持金杯请求自己,说来了中原只听陛下的命令。
  皇帝冷冷看着跪礼不合规矩的安月松。同样都是西夷人,同样不通礼数,蒋星却比她引人喜爱多了。
  安月松道:陛下不必烦恼如何处置臣女。
  皇帝:何意?
  安月松微笑应答,颇有些成竹在胸的姿态,摄政王递给您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暴殄天物?
  皇帝身形微动,倾身问:哦?
  安月松:蒋星是西夷人,还是西夷派来平定两国战火的代价。而摄政王却在明知其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带此人出宫,甚至形影不离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
  褚镇乾,好大的胆子。
  有一就有二,今天是蒋星,明天是不是就该夺了他屁股底下的皇位?
  安月松双眼深刻黑亮,继续道:陛下大可借此,问罪于他。
  皇帝隐忍问道:什么罪?
  他讥讽一笑:满朝文武皆是他羽翼,盘根纠缠,难以拔除就算朕在殿上质问他,恐怕也难有成效。
  安月松低下头,掩去脸上控制不住的轻蔑神态,恭敬道:陛下可曾想过,摄政王一没有滔天富贵笼络人心,二不曾以把柄要挟其门客效忠。这些人又为何追随他?
  皇帝大半身子隐在床帏之后。
  好半天,才传出忍耐声音:你说。
  安月松道:是为国为民之心。
  她讽刺轻笑,摊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但若是这个一心为民的摄政王,同样会犯下贪污之罪呢?
  何意?
  只要能在摄政王府中搜出官银,再对峙出一笔不知所踪的赈抚款,就足以使多数人与他离心。
  再以蒋星为媒,着言官质疑他是否与西夷王庭有私下往来勾结
  安月松握紧手心,即便伤不到褚镇乾,满朝上下也将漏洞百出,供陛下您安插人手。
  良久,皇帝才叹息道:如此缜密歹毒的心思,他日,褚镇乾定将后悔送你入宫。
  安月松也不遮掩,直言道:臣女只求待褚镇乾失势,您能踏平西夷王庭。
  皇帝抚掌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朕会找人如你所言去做。他语气隐含警告,但公主最好想明白了,朕要你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
  刀刃太锋利,使用者就会担心它反过来伤害主人。
  安月松得偿所愿,深深俯身跪拜。
  谢陛下。
  *
  褚镇乾一来就杀了东南郡三个大官,吓得底下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立刻抛下府中软和被褥和干燥床铺,下到受灾乡镇查看情况。
  摄政王一行也不得休息,蒋星被焦焕带到行宫中安置,褚镇乾已带人去检查堤坝,以防暴雨后再次决堤,那时冲毁的良田绝不止万亩之数。
  东南郡雨水连绵,青石板砖一踩都冒出一片水渍,湿冷入骨。
  蒋星朝手心喝了口气:好冷啊,能点火吗?
  行宫内侍从都没一个,全被带去修堤坝防洪了,焦焕灰头土脸地从仓库里翻出几块黑黢黢的木炭,上面全是水渍。
  能点燃吗?
  蒋星蹲在火盆前,期待地看着焦焕擦火石。
  焦焕用手肘抹了把脸:难说。
  等一下,别动。蒋星突然拉住他看了看脸上,起身去屋子里打湿一块毛巾来到焦焕身边,都是灰,好脏。
  焦焕浑身僵硬,避了一下,不用
  是我要点炭火的嘛。
  蒋星软和一笑,之前故意作弄焦焕的那个简直就像是对方的幻想,实际根本没发生过。
  别动呀。
  蒋星俯身托住焦焕下颌,湿润布料一点点擦开黑灰。
  细致轻柔,擦得焦焕浑身不自在。
  探知危险的本能又在大声警报,让他小心。
  蒋星歪歪头,耳后松软黑发滑到颊边,笑说:怎么了?
  焦焕支支吾吾道:多谢。
  火石咔嚓一声,用以引火的绒线燃起,焦焕赶忙侧身避开蒋星,点燃炭火。
  炭火有水汽,燃起来浓烟阵阵,呛得蒋星直咳嗽,焦焕只得又起身去打开大门通风。
  外头开始起风,零星雨点砸落,片刻后便又成了倾盆大雨。
  好在炭火温暖,蒋星拿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搓着手心烤火。
  你不冷吗?他望向站在门边的焦焕,外面雨太大了。
  焦焕僵硬摇头,实际上他后背已经冰凉一片,但他宁可冷着,也不敢再靠近蒋星半点。
  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金属撞击声,焦焕忍不住回头:你在做什么?
  啊。蒋星正用火钳去夹木炭,闻言吓了一跳。木炭形状圆润,一夹便砸回盆中,溅起火星。
  你夹炭做什么?焦焕不解道,一会儿灭了。
  蒋星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小手炉,给你抱着。
  焦焕一怔,眼神乱飘,不知该如何回应,胡乱说:你又不会做事,别乱来。
  蒋星这回终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炭,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直到放进手炉中才松了口气,抬首对焦焕冁然一笑,你看,我还是可以的。
  他拿起铜盖就要往手炉上扣,为免炉子滑动,他还想伸手去抓着炉身,焦焕一惊,急声道:别碰!
  蒋星指尖一缩,疼得捂着手说不出话,眼眶盈满生理性的泪意,鼻尖都红了。
  呼,呼。他胡乱往手上吹着气,哭丧着脸,好烫啊。
  给我看看。焦焕顾不得保持距离,大步上前扯过蒋星手掌。
  蜷缩手指展开,如掰开了一朵花。
  白皙细腻的指尖通红一片,焦焕轻轻碰了下,感觉皮肤滚烫脆弱,有起泡的迹象。
  其实铜炉不算烫,炭火放进去不过几息时间。但是蒋星从未做过粗事,手上没一点厚皮。
  焦焕道:跟我来。
  他忘了自己牵着蒋星,走进回廊,几番绕路来到侧边水房,石缸中蓄着打起来不久的井水。
  手摊开。焦焕拿起水瓢,冰凉水流一点点浇上烫伤处。
  蒋星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幸好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你十几年怎么活过来的。焦焕叹了口气,如此浇了许久凉水,烫伤处已消了红色,好了。
  蒋星擦了擦手指,递到焦焕面前:没关系了吗?
  玉白手掌随着呼吸晃动着,焦焕干脆握住他手腕细细查看,没事了,今天不要摸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