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虞黛楚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算让他肉疼,无论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褚晗日都自信稳赚不赔。
他当场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两指环握大小的碧青色、半透明的滚圆珠子,托在手中,当着苏鹤川的面,朝虞黛楚笑道,“虞道友,我实在佩服你的胆气——毕竟,像燕蛮真这样的人,实力不如他的,可很难提起胆气去挑战他。”
“你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令我惊叹,故而,我也愿助你一臂之力。”褚晗日托着这枚珠子侃侃而谈,“这枚碧青宝珠,换做凝巽珠,乃是凝巽风而生的灵物,倘若运起煞气,便能化作无穷巽风。而倘若不去动用这凝巽珠之中的煞气与巽风,只将它当作一件宝物,便能得其中无限生机。”
“你也知道,燕蛮真学的是大荒神殿的本源功法,他们大荒神殿向来是夺天地之造化、生灵之生机而蕴养自身的。你若是对上燕蛮真,便难免要遇上他的蛮功、夺取你的生机。”
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机流失,那么再高的修为、再强的实力,便都要成空了。
“这枚凝巽珠便能锁住你周身的气息,不叫蛮功夺取你的生机,还能反过来蕴养你。”
褚晗日说完,便笑眯眯地望着虞黛楚和苏鹤川,等着两人的反应。
他自然是完全不会亏的。
倘若这是两人在合伙算计他的家当,那褚晗日便大大方方任他们算计,宝物拿出来,即使两人互相之间再是信任,财帛面前,也难免一个要动心,一个要疑心,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拿出这凝巽珠也算是值了。
倘若虞黛楚是当真要倒戈,那他当然更不会亏。只要虞黛楚这个二五仔真的有用、真的能在他的血海第一真传的路上贡献作用,他现在的所有财宝都舍了也无妨。
褚晗日笑眯眯,虞黛楚只是神色淡淡。
如果褚晗日说的完全都是真的,那他当真是给出了一件难得的至宝,光这一件宝物,便足以令虞黛
楚当场倒戈了。
——也意味着,大荒神殿若是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的宝物,只怕是连隐世不出的大能祖师,就算得掀开棺材板,也要跳出来毁掉这凝巽珠了。毕竟,这样的宝物,简直就是大荒神殿的无敌克星。
而这样的宝物,也不是褚晗日能搞到手、保得住、愿意送给虞黛楚的。
所以,这当然不是真的。
虞黛楚确实能从这凝巽珠中感受到蓬勃的生机,但却不知道褚晗日的话里,究竟有几分是夸张、几分是真实。
她打量了褚晗日那张笑脸一会儿,又打量了那凝巽珠一会儿,偏过头,在褚晗日惊诧的目光中,朝苏鹤川请教道,“我觉得这凝巽珠看起来不错,苏道友怎么看?”
褚晗日的惊诧,已经不是定力和表情管理能完全遮住的了:
明明他在挑拨离间,这已经够虞黛楚和苏鹤川互相之间心生猜忌的了,毕竟虞黛楚为了云山灵府必然要和燕蛮真一较高下、而她的实力确实比燕蛮真有所不如,这都是肉眼可见的,现在褚晗日抛出一个能对燕蛮真有用的宝物,苏鹤川猜忌些,本该是很顺理成章的啊?
为什么虞黛楚不仅不担心被苏鹤川猜忌,反倒还敢去问苏鹤川?
苏鹤川显然也大吃一惊,他朝虞黛楚打量了几眼,似乎想看出后者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目光落在后者的面上,只看见一片平静如水。
——虞黛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不仅要光明正大地收褚晗日的东西,她还要苏鹤川给她掌眼呢。
苏鹤川目光在虞黛楚和褚晗日面上逡巡片刻,忽地微微一笑,在满目的诧异中,竟当真认真地打量起褚晗日手中那碧青色的凝巽珠来,片刻,抚掌欣然道,“确乎是好宝物,纵不是当真能锁住生机、扛住燕蛮真的大荒神经,总也能延缓个七八成,这凝巽珠,虞道友起码能用上十五个呼吸呢。”
十五个呼吸。
虞黛楚忍不住要朝褚晗日翻个白眼:就这?
“褚师弟提醒我了,我这也有一件宝物,叫做定风波。”苏鹤川神色如常,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玄色小旗,朝虞黛楚一递,“此宝能反夺他人生机,功效全看对手的实力和修为,褚师弟对虞道友尚
且如此大方,我这个做好友的,自然也不能小气。”
苏鹤川收还伸着,望向虞黛楚,神色淡淡。
方才褚晗日突然朝虞黛楚送出宝物,他确乎是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虞黛楚向褚晗日倒戈了——这在沧流界,实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苏鹤川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虞黛楚,是擎崖界道门最正统的女修,从小受到擎崖界风气的影响,与沧流界这些反复无常的魔修,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那些尔虞我诈、反复背叛会发生在沧流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却不是虞黛楚会做的事情。
况且,倘若虞黛楚当真与褚晗日暗中结盟,褚晗日也不可能当这他的面,直接把东西送给虞黛楚,让他心生警惕。
这绝对是褚晗日用来挑拨离间的手段。
苏鹤川虽然对虞黛楚还是心有警惕、怀有算计,内心深处却对虞黛楚的人品加以信任的。
虞黛楚: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其实我的人品,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牢靠。
“既然两位道友慷慨解囊,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虞黛楚痛快地把东西收下,不见一点顾忌。
她自然绝对不是那种“任你怎么算计我,我都不会反过来算计你”的人,苏鹤川信任她的人品,但这信任却被他当作算计她的依仗,虞黛楚只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社会的大染缸,谁进来都一样。
总而言之,苏鹤川自然是她的第一合作选择,但人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故此,虞黛楚这么随口一出,既敲了褚晗日的竹杠,又迫得苏鹤川加钱,甚至还让后者帮着掌眼、免得被褚晗日骗,两边的退路都埋下了,且不说当用时究竟能派上多大的用处,起码是有了。
——两家通吃,这套路,谁见了不说一声牛逼啊?
当场加入《沧流界新增套路一百种》。
“既然不日便要去见燕蛮真,在下还得再做些准备。”虞黛楚从容道,“几位道友若有事,还请自便,倘若无事,也可来我这云山灵府做客。”
——谁知道你再里面布置了多少机关,谁会去啊?
褚晗日几人敬谢不敏,当场告辞。
虞黛楚本来就没打算真的邀请他
们,自然是一点也没有挽留地送走了。倘若是之前,她也许还要担心褚晗日跑去给燕蛮真通风报信、引得后者直接跑到云山灵府找麻烦,那她是真的兜不住。
但现在,褚晗日觉得她又被策反的希望,也就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了。
“二哥,你这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虞黛楚把脸一板,开始敲竹杠,“那运气的法门,你现在就得给我,还有各种道法和魔门的法术,也得尽量教给我,否则等我找上燕蛮真,一出手,全是道门的法术,没有一个极乐天宫的手段,当场暴露,看你怎么解释自己一个血海弟子,竟和道门修士搅和上了。”
云山灵府本就是苏鹤川的,现在需要虞黛楚出工出力甚至担风险,被敲断了竹杠也得咬牙供上。他在听说燕蛮真要在此凝婴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这个觉悟,此时虞黛楚敲竹杠,他便从容取出之前准备好的道书,却还不太放心,“血炼神功对悟性和根骨的要求极高,这运气法门虽与本源妙道无涉,却也对煞气的运用很苛刻……”
虞黛楚虽然在擎崖界道门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道门与魔门,毕竟还是大不相同的,苏鹤川只怕虞黛楚所需的时间太长,到时燕蛮真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凝婴了,那才是真的不敢撄其锋芒。
苏鹤川作为魔修,自然对于他们血海的功法有发言权,“要不,你暂时先学个稍微容易入门一点的法门?”
反正对于虞黛楚这个道门修士来说,她暂时也不需要从煞气中修练汲取力量,最多也就是因为体质特殊,能在沧流界动手而已。学习血海的功法和运气法门、从而在沧流界正常修练,这是长期目标。
先把现在的短期目标正常动手达成了就行。
虞黛楚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不到。
另一条时间线上,“虞黛楚”一遇到极乐天宫的玄黄殿主传授极乐天宫的心法,转眼就能反杀仇人。可见,她这个所谓的“魔道气运之子”,还是很有点含金量的。
“二哥不必担忧,让我试试再说。”
苏鹤川当然没法左右她的意思,只得将道书放在虞黛楚摊开的掌心,忧心忡忡:
唉,虞黛楚不知道魔门功法的难处,过分自信,这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加更~
第55章 、文斗武斗
道书入手,虞黛楚只觉沉甸甸的,那丝毫不像是一本书册,倒像是有千钧之重,简直像是一座小山忽然跑进了她的手里来。
自从虞黛楚踏上仙途,便一路看过这修仙界有太多奇异的事情,而记载道法的书册,也多半不是由普通纸张记载的。
对于很多修士来说,自然是玉简更加方便,然而很多东西,却是玉简所绝难以准确、完备地描述与传达的。这个时候,便需要由特殊材料所制成的道书来记载、传递给他人了。
——当然,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道书,只会比玉简更难得、更值钱上十倍百倍,若非当真是什么极高价值的典籍,完全是用不上道书记载的。倘若谁用道书来写日记,那绝对是会被喷暴殄天物的。
对于很多凡人来说,即使是拿到了绝世传承,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学,甚至根本不可能发现绝世传承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典籍记载在书册上,也许看起来是无字天书,唯有神识达到一定境界才能看到,也许是每一页都重于泰山,令凡人根本无法揭开。
虞黛楚当年学太玄宗的功法,也是这样的,自然对手中的道书没什么诧异,极为自然地接了过来,朝苏鹤川打了个招呼,便设了个禁制,当场看了起来。
倘若是该换功法、重修煞气,虞黛楚自然不敢在苏鹤川面前托大,怎么都得等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试,否则,若是她在修行时忽然出了岔子,又或是陷入了极深的沉浸状态,岂不是自己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此时,她只是想学血炼神功中的运气法门,难度其实就相当于是金丹修士想学炼气修士的功法一样。
——就算这功法再难,也未必就比太玄宗的更甚,更何况,当年虞黛楚尚且只有炼气期时,学太玄宗功法就好似全无难度,如今都结丹了,若还卡住不前,才是真正的笑话。
苏鹤川之所以觉得这功法难,不过是因为魔门道法与道门别有许多不同,即使是金丹修士,也很难在一时将其掌握,反倒会因为多年的习惯,而让两面失顾,灵力与煞气相冲突、灵气御使法诀与煞气御使法诀混淆。
这世上,向来只见过将一种道统修炼到极致的天才,又何尝有过能将两种力量都圆融掌握的?即使虞黛楚再是天才、再是实力雄厚,苏鹤川也对她不看好。
然而,虞黛楚就是想试试,苏鹤川也拿她没办法。
翻开道书,触目便是一段总纲,算是向修行者介绍这血海道法的特点。虞黛楚向来只在典籍中见过对魔门道法的描述,却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故而,这总纲一出来,她便好似比运气法门还感兴趣似的,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起来。
在道门的典籍中,虞黛楚曾经看到过对道魔两种道法的对比:
道门灵气,魔门煞气,道门观想天人,魔门观想魔神——道门的天人直指天地,而魔门的魔神则直指自身,并不是说真的有什么天人、魔神的存在。
也即是说,在魔修心中,须得有一尊魔神,日日观想,就和道门修士观想天地一般。
那时,虞黛楚实在有些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而那本书里,也只是随口对魔门提了一提,就这么一句话后,转眼就去讲道门的观想法了。虞黛楚这个人,一旦对什么好奇,那是一定要想破脑袋的,她甚至跑去问林漱怀,得到咸鱼师尊一个模模糊糊的解释:
道门敬天地众生,魔门却只相信自己。
等虞黛楚想要再刨根究底,林漱怀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让她少看点闲书,免得师祖检查作业的时候开始骂人,那时虞黛楚一想到许正言宛若高三班主任的脸色,当场就把魔修抛在脑后了。
直到现在,她终于是接触到了一本魔门道法,而且是一本规格非常高的魔门道法后,虞黛楚才豁然开朗,几十年的困惑迎刃而解。
她曾对魔修观想的所谓“魔神”非常迷惑,既然这“魔神”不是某个特定的存在或是某种特殊的信仰,那魔修所谓的观想……岂不是观想了个寂寞?
然而,血炼神功的总纲里,第一段就写得清清楚楚,这门道法所直指的魔神,主虐。
这时,虞黛楚才真真正正明白了林漱怀那句“魔门只相信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魔修心中的“魔神”,其实是自身人性中的一种性格,是人的本性中的一部分。就比如说血海的这
部功法,所指的魔神,就是指人心中暴虐的一部分。
魔修笃信回归本源和本性,认为人是有本性的,而一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便会被各种外物所束缚,丧失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修行的过程,就是让自身回归本源本性。
这和道门所谓的“天人合一”截然相反。道门认为人的本性天然是需要克制、需要纠正的,而这世间大道、天地大道,才是真正的道法本源,修行就是为了让自己贴合天道、剔去凡心凡骨、达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虞黛楚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典籍,无论对道魔之事有几分接触、多少了解的书,从来都断然说,道魔两分、绝无同修并存之理。
这两种道统的存在根基和理论,根本就是对立的。
若说虞黛楚一开始还抱着“虽然大家都说道魔同修不可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的想法,此时便终究是打消了个干净。
普通小修士不知就里,学功法时,直接从运气法门开始看,以为这就是一部功法中的精华所在,看着总纲长篇大论,好似全是无用的罗里吧嗦,跳过就是了。然而到了虞黛楚这个层次,便知道其实一部道法里最精华的部分正是被小修士视为无用的总纲。
确实,总纲并不能告诉修士灵力或是煞气具体究竟该怎么运行,也不能教给修士任何御使道术法术,对于修士的实战好似一点帮助都没有。然而,总纲里却含着这本功法究竟是怎么得以成立、有效的,倘若一个修士真的能读懂读透总纲,便不需要再看后续的部分了,甚至于,能够自己随手再造出十七八个截然不同的后续。
当然,最后一个显然不是寻常修士所能达到的境界,至少虞黛楚这种金丹修士是远远不能够的,她只求读懂总纲,对接下来的学习有所帮助就好。
虞黛楚将这典籍翻了个遍。
苏鹤川是个非常有诚信的人,他说到做到,说要给虞黛楚血海的运气法门,就不会多给虞黛楚一页。道法就在运气法门的最后一页戛然而止了。
虞黛楚当然也不会指望苏鹤川买一送一,看完手头的典籍,沉吟了片刻,忽地将手中书“啪”地一合
,当场就开始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