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潮海市政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种苛刻至极的条件，居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
有了这种条件作为谈承包合约的基础，潮海市政府对承包金额这种小事，就并不太计较了。
算一算，如果市政府自己想要处理这块垃圾填埋场，投入的经费可是一大笔不小的数字，能找人负责接手，就已经算是赚到了。
正是因为柳卓阳帮自己谈妥的条件，是出人意料的低，秦旭对柳卓阳推荐的人，郑重考虑，还是同意了他的推荐。
警察这一行，每天接触的社会阴暗面很多，而律师也不是一个善茬的职业，接触的形形色色的人，复杂程度也不下于警察。
柳卓阳向刘景怀推荐的工作人员，是潮海市一群几乎被整个社会遗忘的小群体。
柳卓阳是今年年前，帮余温科处理一个幼儿家暴案，调查取证的过程中，无意间接触到这个群体的一个角落。
北宁是和他最熟悉的人。
据柳卓阳发给刘景怀的话里介绍，这是一个通情达理，性格和善的青年人。
北宁身份证上的年龄，刚刚满十八岁，但已经在潮海市漂泊浪荡了五年了。
他出生在华国中部的一座小城，封闭保守的环境中，刚刚进入青春期的被北宁，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
少年躁动的心事，瞒不住严厉的父母。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父亲，以及中学政治老师的母亲，半辈子受人尊敬，完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异类”的儿子，激烈的争吵和单方面的暴力殴打之后，北宁逃到了千里之遥的潮海市。
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要如何在一个城市正常生活呢？
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其中的遭遇，柳卓阳没有细说，他只提到了，北宁一直都只能住在波禾街的东利大楼里。
柳卓阳不用多说，一提到东利大楼秦旭就能略微猜到他所推荐的工作人员的情况。
波禾街不是长阳分局的管辖范围，但秦旭在地方新闻中，倒是多次听到东利大楼的新闻。
东利大楼是一栋六层高的危房，原本是粮食厅的宿舍楼，后来东侧的地基塌陷，整栋楼不断向东倾斜，原有居民陆陆续续都搬出大楼。
路过这栋楼房，一抬头就能看到大楼表面，好几道深深的裂纹。将这栋老旧的楼房一分为二。
原有的居民搬走，大楼并没有变得空荡荡，反而更多的人住进来。
这栋楼房还未拆迁，有些屋主为了赚点小钱，将房子租给别人。
由于租金实在太低了，每月一百元的单间，好歹让人有一隅遮挡风雨的地方，所以住进去的人不少。
据秦旭所知，住在里面的人，有退休金极低的孤寡老人，有走投无路的赌徒，有吸毒败光家产的毒鬼，还有像北宁这样，不知道从华国哪里逃到潮海市的未成年人。
柳卓阳当初帮助的被虐待幼儿的父母，就是一对五毒俱全，依靠偷窃抢劫为生，不可救药的吸毒者夫妻。
在柳卓阳他们的帮助下，那对夫妻失去了孩子的监护权，那个不到三岁，遍体鳞伤的孩子，最终被送入福利院中。
当时，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引起过较为轰动的反响，但那些隔着网络义愤填膺的网友们，大概不会知道，那个孩子曾经居住过的东利大楼，里面居民身上发生的事情，听着更让人心中悲凉。
“小武江之所以能够救出来，就是北宁向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柳卓阳向秦旭这样解释。
“您作为我的雇主，我接受你的委托之后，原本应该尽其所能，为您寻找最优秀的员工，但是，我私心作祟，觉得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让柳卓阳解释了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北宁在三个月前，被检测出是hiv病毒携带者。
北宁在潮海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却没想到，在满十八岁成年的那一天，会被再次推入深渊。
原本已经找到工作，搬离东利大楼的北宁，被辞退，只能在劳工黑市找一些日结的临时工作。
柳卓阳知道了他的境遇。他对这位主动为他提供关键线索，救出被虐幼儿的青年印象很好。
背地里陆陆续续帮他打听了几份工作。不过，北宁性格倔强，不愿事后连累柳卓阳，让他将自己的情况，明明白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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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第一次雇人
现在的社会环境，从表面上看，经过广泛的宣传和教育，似乎对艾滋病患者的偏见有所减少，不再像十多年前那样人人喊打，畏惧害怕。
但是，经过北宁介绍工作这一件事，柳卓阳总算明白，有一些他自以为变得包容的环境，其实只停留在表面。
对有些人来说，某种偏见，从根子骨子里就很难抹去。
最初爽快打包票说没问题的雇主，在听到北宁的具体情况之后，转眼毫不犹豫，委婉拒绝。
所以，经过多次碰壁之后，柳卓阳向刘景怀提出这件事情时，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不过，他这次很幸运，刘景怀的真正身份，是秦旭。
秦旭真没觉得这是一个事儿。
先不说，当民警这一年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秦旭都能都能淡定处理，早就磨炼除了良好心态。
从本质性格上来说，秦旭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对方身体疾病，直接拒绝的人。
秦旭在看完柳卓阳给他发来的文字消息之后，摸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复道：
“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柳卓阳看到刘景怀发给他的消息，心中一琢磨，觉得这位刘景怀先生雇佣北宁很有希望。
因为按照以往经验，对方在听完他的描述之后，通常是口风立刻转变，虽然客气，但完全没有余地地拒绝雇佣。
刘景怀是第一个有考虑雇佣意向的人。
柳卓阳很干脆地将北宁的手机号码留给秦旭，还补充了一句。
“他的手机，是用刚工作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如果是半年前，手机还是联系不到他的，只能去那栋楼找他。”
秦旭记下号码，也没耽搁，直接拨打电话，约北宁见面。
他原本暂时只想找几个普通的大叔大妈，专门负责给异化白蚁们喂食垃圾。
但是，柳卓阳的建议，让他的想法有些改变。
他在与政府签订的承包合同中，写明白了此地发展规划，是一个以仿真动物为主题的公园。
而此时，除了手上的异化白蚁们，这个所谓的主题公园，基本上是啥都没有。
光靠几个上了年龄的大妈大叔，去支撑一个大主题公园的建立，秦旭自己又要操不少心了。
对秦旭来说，最合适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能力不错的人，帮他负责垃圾处理地这边的日常琐事。
随意去人才市场找个人，秦旭也不太安心。
倒是这段时间，与柳卓阳接触交流，他觉得这个余温科的助理律师，脑子灵活，为人热忱，挺适合这个位置的。
因此，秦旭萌发了挥动锄头撬墙角的想法。
既然想邀请这位仁兄过来，秦旭觉得很有必要重视他的请求。
秦旭给北宁打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朗客气，只是听秦旭说碰头聊一聊时显得有点为难。
“真的是非常抱歉，刘先生，我非常愿意得到这份工作，但是我有一个朋友现在身体状况很差，身边离不开人，能不能改个时间呢？”
秦旭没有改时间。
分身两人，而不出现身份混乱的最佳办法，每一个身份的事情，都要尽快完成，不要拖拖拉拉。
秦旭估摸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距离北宁居住的那栋楼也不远，搭乘公交车，也不过是七八个车站的距离。
所以，秦旭直接找人去了。
因为柳卓阳实际上推荐的人，并不只是北宁一个，还有跟着他生活的六七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此外，秦旭还要找北宁谈妥薪资福利等细节待遇，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干脆还是见面详谈。
抵达距离原粮食局宿舍楼最近的公交车站，还要往巷子里走将近五百米，才能找到这栋楼的正门。
说是正门，其实也没什么门，就是两个小楼道，掉了红漆的斑驳破铁门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
大老远就看到这栋宿舍楼歪了一半，几道裂痕特别醒目，就像被人拿着刀剑，从半空中乱劈了一通。
这种房子，就算是秦旭这样的胆子不小的人，也不好住。
住在这里，简直就是把娘胎带出来的命，又送到老天爷手里，任凭它高兴，随时可以把命收回去。
按照北宁所说，他住在1-302室。
也就是第一个楼道口的三层楼。
上楼时，望着周围的环境，化身刘景怀的秦旭心想，真不愧是上了好几次新闻份的经典危楼。
楼房内，从头到脚的设施，不是破就是烂。
楼道里，被砸得稀巴烂的消防箱里空空荡荡。天花板上，别说是楼道灯，就连灯的开关，都被人扯走了，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开关安装孔。
秦旭走到二楼，突然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孩，扭腰摆臀，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秦旭想了想自己目前这中年胖大叔的形象，再看看这个肯定尚未成年的大男孩，什么话也没说，目不斜视地走上三楼。
“切，假正经，一个晚上五十块，要不要？”穿着廉价露背装的少年，探出脑袋，吆喝喊到。
秦旭当做没听见，直接拍了拍302室的门。
没敲几下，房间的门就打开，一个个头不高的青年，满脸疲惫地开门而出。
他五官很端正，中庭饱满，比例协调，看起来很顺眼。
“你看，我是刘景怀。”秦旭面带微笑，招呼说道。
这个年轻人据说刚刚满十八岁，但脸上饱经世事的表情，却让他外表看起来，比秦旭还大了几岁。
听到秦旭自报家门，北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很难相信，很可能成为他的老板的人，居然真跑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你，你请进。”愣了半天，北宁才反应过来，连忙请他入座。
房间的地板，是一种早就淘汰的水泥漆，而客厅里，居然挂着两排晾晒的衣物毛巾短裤。
最重要的是，这房间里，除了北宁之外，竟然还躺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因为沙发被他们占据，秦旭只好坐在北宁搬来的小板凳上。
“真是非常抱歉，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在自己家中，北宁反倒显得非常局促不安，不断搓手，不断道歉。
秦旭客气了两句，见他还在客套，干脆接话说道：“我这里有职位的说明，你先看一遍，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再来谈薪水的问题。”
北宁的手，有些哆嗦地结过这张，一字一句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