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动,奴婢清理一下破碎的茶盏。几个丫鬟涌上前来,不用片刻就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福加,陆太医来了吗?季王重新在榻上躺下,询问道。
  来了,候着呢。谭福加瞥了一眼陆钟。
  让他进来吧。
  是。
  回完季王的话,谭福加出来请陆钟入内。陆钟孙儿陆秉亦跟着他来到寝殿,一副贼兮兮不怀好意的模样。
  他不断打量季王房中的一物一陈设,好奇之中又带着些许的嫌恶。
  陆太医,请。
  眼观手勿动!这可是季王府!陆钟知晓自己孙儿的性子,低声斥了一声便随谭福加入内。
  知道了。陆秉笑嘻嘻地应道,心中却是打着另外一副算盘。
  第15章 甄选王妃(四)
  待陆钟入榻前替季王接诊,陆秉便在房中散漫地闲逛起来,毫无顾忌。
  谭福加也在塌前伺候,无暇顾及外头,那些婢女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带着坏笑的陆小公子在季王房中这里动动,那里动动。
  陆秉见她们欲阻拦却不敢的情形,鄙夷地哼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仆人,这季王府的下人较之主人更好揉捏。
  转眼便见一个雕刻精致,涂有彩漆的小麋鹿,陆秉将其拿起,握在手心里,笑眼眯眯地看着它。
  陆小公子,这个动不得,这是王爷的饰物。婢女们怕惊扰帐中的季王,故而压低了声音劝道。她们搬出了季王,企图用季王的身份地位来施压。
  这些精心雕刻的饰物都是季王的宝贝,平常她们婢女欲将这些饰物移个位置,小殿下都要急上半天。
  若是被她知晓有人乱动乱玩,怕是会大发雷霆。
  陆秉嘴上应得好好的,实则不已为意,动作十分粗暴,抓起了一个又一个,甚至还拿在手上抛来抛去。
  外头虽有些动静,但隔得远,还不至于影响帘帐内的三人。陆钟来到季王塌前,面上微微带着笑意,恭敬地道:季王殿下,下官为您接诊。
  劳烦陆太医了。季王亦礼貌地回了一句。
  陆钟按上季王的脉象,阖上双目,凝神敛气,但越诊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谭福加弯腰候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瞥着陆钟的神色,心中暗自揣摩。
  诊了许久,陆钟松开自己的手,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季王殿下,能否让下官看看您的双眸?
  季王点点头,伸手去解系在脑后的白纱。白纱解开,季王慢慢睁开了自己的双眸,毫无生气地望着前方的某个地方。
  陆钟站起身来,半俯低身子,查看季王的眼睛。季王白纱下的双眼失焦,空洞无光,浑浊一片。
  陆钟又上前掀了掀她的眼皮,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最后摇头叹息道:殿下之眸,回天无术。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陆卿,这不能怪你,只怪我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季王面上颓丧,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待在一旁的谭福加也松了一口气,同时眼睛冒里冒出了几朵泪花,哀戚地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哪!
  一时间陆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二人。三人各自不语,帐内的气氛凝结了一会儿,直到帘帐外头传来了噼里啪啦木头的碰撞声。谭福加与陆钟一齐将头扭向外头。
  季王眉梢动了动,辨认出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心中暗叫不好。
  她移了移身子,慢慢从榻上起来,尽量让语气平缓自然: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约莫是孙儿又闯祸了,下官替他同殿下告个罪。陆钟早已料到,急忙叩拜行了一礼。
  其言辞诚挚,礼数也到位,但这是表面功夫,其心必然不是这般想的。若是真的尊敬,问诊之时便不会带着顽劣孙儿一道来,让其惹是生非。从一开始,陆钟就在纵容他的孙儿。
  内心诸多波澜,外表也不能显露出来,季王诶了一声,接着道:陆卿言重。福加,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本王房中杂物甚多,莫要将陆小公子磕着碰着了。
  是!陆秉的顽劣,谭福加是见识过了,入府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厢房里头能拆的东西都拆了。
  也不知爷孙二人什么路数,一个调皮捣乱,一个收拾烂摊子,不断赔礼道歉,弄得谭福加满头雾水,最后只能笑着说没事没事。
  这般的好脾气便让那顽劣小儿更加不知收敛,现在竟闹到了季王殿下这儿,谭福加眼皮一跳,怒火从呼哧的呼吸声中冒出。
  到了外头只见陆秉笑得无比开心,手里攥着季王雕刻了许久的饰物。地上还有两个被砸坏了的,其中一只是小麋鹿,它的触角断了,身子也裂成两截。
  谭福加心疼坏了,他亲眼见着季王耐着性子,坐在桌旁一刀一刀地雕刻,足足雕刻了三个月才将这只麋鹿雕刻好。如今被这顽劣的小公子摔了一下,便轻易地给摔坏了。那几个月付出的心血,就这般没了。
  来人,把他给我抓住!谭福加愤怒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三两个仆役上前,跑了两圈才将陆秉抓住。
  被抓住的陆秉知道自己有错,非但不承认,嘴上还有些不甘,憋着嘴道:不过两三个便宜木头而已,借我玩玩又何妨,季王府当真是小气。
  你谭福加气急欲辩,却听见季王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喜欢,便赠与你了。
  季王不得不忍痛割爱,他知道陆秉这般肆意妄为是为何。他们是太子的人,仗着有太子撑腰便无所顾忌。
  此次前来,陆家爷孙便是替太子查看自己眼瞎的虚实,顺便再替八王夏容厚羞辱自己一番。自己与祝王走得近,□□派的人素来不喜欢自己,这对爷孙也一样。
  如今关键时期,她只能一忍再忍,任人揉捏,不然会更多的祸事会找上自己的。
  还是季王殿下大方,不似婢女下人这般小气,那这些我就都拿走了。陆秉一边说着一边瞟了谭福加一眼,一副得意忘形、趾高气昂的模样。
  季王撑着拐杖,眼睛看不见,不知陆秉拿走了什么,只听他那高扬的语调,便知他毫不手软,她刻的那些好看的定然都被拿走了。
  季王的心在滴血,握着拐杖的手都不自觉地用力。
  ***
  陆秉被打发回房,季王的寝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陆钟回过神来,抱歉地道:大儿去世得早,只给陆家留下一个孙儿,故而管教不严,殿下恕罪。
  小事而已,陆卿不必放在心上虚假的借口让季王疲于应付,她说着便往房中内塌走去。
  谭福加也是被气得不行,见状便知晓送客的时候到了,正欲张嘴,却听陆钟语气高扬道:对了,臣还有一事要恭喜季王殿下!
  季王转身,眉梢一挑:哦?,是什么事?
  陛下为殿下甄选王妃,现下季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日将抵达季州。
  季王听罢,面若死灰,讷讷许久不能语。
  陆钟瞧她这脸色,不解地问道:殿下不高兴?
  季王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并不愿祸害那些大家闺秀。
  季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能够嫁入季王府,那可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祸害一说。
  谭福加见王妃人选已定,倒是有些喜出望外,一时没顾忌季王的异色,追问道:王妃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南直隶淮安知府徐广琛之女徐江菡。
  哦?谭福加意外地道:竟是她?
  怎么,谭管家认识?
  并不认识。先前在名单上不曾见到这位姑娘,故而感到奇怪。
  你们看的名单不全面,后来礼部还递上了许多合适的人选。陆钟笑笑:这个徐姑娘啊,是陛下亲自选的,皇后娘娘也很满意。没过几日,赐婚的圣旨便会降下,宫里头啊让我先同季王殿下知会一声,道个喜。
  季王呆愣住了,她不知为何徐江菡从北直隶跑到南直隶去了,也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礼部的名单中,并且被皇上选中,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王妃。
  这是天意?还是巧合?亦或是他们弄错了?
  季王难以置信,也不敢置信,若按前世的事态发展,没有那次相遇,徐江菡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她的王妃。
  这个徐江菡的名字如何写?为了不出乌龙,季王问得详细。
  陆钟如实答道:双人徐,江湖的江,菡萏的菡。
  是一样的。季王喃喃道。可名字对上了,万一出现同名同姓非同一个人的情况怎么办?
  还是要问些其他内容。
  季王抓住了陆钟的衣袖,急急地问:这个名为徐江菡的姑娘生辰八字是何?陆太医可知?
  这个老臣自然不知。
  瞧着此时的季王,哪里有半分不愿意成亲的样子,分明急迫得很,连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都要追问。
  陆钟笑道:待陛下圣旨降下,殿下便会知晓了,殿下莫要心急。老臣还听说啊,王妃顾及殿下的身子,主动向陛下请旨,说要取消成亲仪式,最后陛下同意了。
  如此看来,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呐。谭福加高兴地道,扭头去看季王,只见她嘴角挂着呆愣的笑容,看着模样,应当是欣喜的,可是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过去有点傻乎乎的
  像是受了刺激。
  季王受了刺激是真,只不过这个刺激是正面的。她有点高兴得回不过神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陆钟知道季王高兴,明面上又说了两句讨喜的话。
  顷刻之间,陆秉打坏她饰物一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掩盖了过去。,子派了眼线来盯她辱她也无足挂齿。
  重活一世,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再次成为她的妻子更高兴的事了。
  第16章 王妃来了(一)
  坏了!那封信!季王突然想起自己让谭福加送出的那份信,狠狠地一拍脑门,无限懊悔涌上心头,她辨明谭福加的位置,急急地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道:那信可不能送入京中!
  谭福加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笑意僵硬在脸上,着急道:我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还未过一日,连夜去追是追得上的!
  赶紧!快快快!季王推搡着他的手臂,欲将谭福加推出寝殿。
  谭福加转身,提着衣下摆,头也不回地跑开了。难得他一把年纪还愿如此尽力跑得如此之快,兴许也是被王妃入府之喜冲昏了头脑吧。
  王妃将至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季王府都兴奋了起来。该收拾的收拾,整改的整改,府中上下做起事来都分外地卖力。
  季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靠着一张嘴仍然可以监督众人。
  窗纸换新的了吗?诶窗纸换新的了吗?
  还没呢。大汗淋漓不停奔走的谭福加抽了个空回答季王的问题,回答完毕又扭头急急地指挥婢子将山水画挂正。
  季王不悦地蹙起了眉,双手抱臂,小嘴瘪着,声音带着低低的哀怨:为什么还没送来?
  咱们与窗纸店家约定的送货时间是明日,今日当然还没送来。谭福加趁着跑去跑来的空隙,又回答了一嘴。
  他就不能早点送么?季王双手环臂,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想到了什么,她又大声地问道:那城东老徐铺子家的玉珠帘送来了吗?
  没呢。谭福加抹了一把汗,从季王面前经过。
  为什么还没啊?季王在还没啊三个字上落了重音,尾音拉得老长。她的眼睛看不见不能亲自布置,本就急躁,现在想帮一些忙却帮不上,王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无人同她配合,她的耐心更是一点一点地丧失。
  偏生她还不能痛快发泄,只能稍稍发一下牢骚,她可不想因为自己阻碍王府布置的进度。
  她的王妃可是很快就要来了呢。
  想到了王妃,季王又耐着性子在大堂内坐正了身子,不时在周遭凌乱的脚步声中插上几嘴。
  谭福加觉得此时的季王有一些些的添乱,便借着饮水修整之时哄道:殿下,新荷塘的荷花又开了三朵呢,您要不要去塘边凉亭坐坐,闻闻荷香?下人手忙脚乱,东西又多,您在这会磕着碰着的。
  不行!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季王努努嘴,双手叉腰拒绝,横声道:你们没有我不行!
  只有她最知道王妃的喜好,知道王府要怎样布置才会让她欢喜。
  见她那执拗的模样,谭福加就知道自己是劝不走她了,道了三声好好好表示同意,然后一溜烟地跑开,继续布置。
  季王坐在忙碌的大堂中央,不吃零嘴,不饮清茶,不需要下人伺候,唯一做的就是拉长耳朵,听着哪儿的仆人有疑惑,便主动搭话说着想法。
  季王府热闹非常,陆钟爷孙也凑了一把这热闹。许是太子交代的任务还未完成,他们一直找借口留在府中,迟迟不愿离去。季王忙碌得很,自是无暇顾及他们,便随他们去了,反正王府空房间多的是,多他们两个也不多。
  陆秉拿了二三饰物之后倒是安分了些,府外府内逛逛玩玩,近些日子鲜少惹是生非。
  一转眼又过了五日,晨间醒来,季王发现她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光亮了。此时的她能够区分白天与黑夜,凡是她眼前的大物,都会留下一片深色的阴影。她走路的时候心里也有了数,不用时时担心自己被磕着撞着,不会像先前那害怕。
  或许等王妃来了,她的眼睛就能完全看见了。
  至于要不要将装瞎之事告诉王妃,季王觉得得视情况而定。这一世的王妃定然与前世的王妃不同,她们没有共同的记忆,不过两个陌生人,走进她的心里还需要一些时间。
  待王妃亦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必不会瞒她。
  前世离别匆匆,留下了无限的遗憾,现在掰着手指数着重逢的日子,季王躺在床榻上,激动地睡不着觉,将二人前世相处的时光翻来覆去回忆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