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未到,一众元宝派弟子齐聚妙缘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谷小草远远地就看见站在人群里张三,他身着红地贴锦道袍,如今再不显狼狈,脸膛白生生的,透着一股英俊疏朗,看上去不像修士,倒像是个新郎官。
大伙见他面,先道“恭喜”,张三自己也喜不自胜,连连回礼口称“恭喜”,这一通来回恭喜下来更是让谷小草觉得自己乱入了婚礼现场。
张三见谷小草来了,立刻冲她露出灿烂笑容:“谷师姐,多谢你救我脱离苦海。”
骤然被人用那么崇敬欣赏的眼神看着,谷小草仿佛是个头一回考出好成绩的差生,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她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问道:“你是进了妙缘峰门下?”
张三点点头:“这里师姐师兄都待我极好,昨天青鸾大师姐还带我去听了师父的阵法课。”
“你听明白啦?”谷小草惊奇问道。
张三不好意思地摇头,谷小草这才露出学渣惺惺相惜的微笑,拍着他肩膀安慰说。
“听不明白就对了,我当年也听不明白。你不要担心,等熬过筑基就能自行修习了。胡老头儿上课跟念经似的,能不睡过去的那都不是正常人。”
元宝派原来本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课程也随整个修真界的主流开设了阵法、符箓、炼化、剑法四科,秉承的教学原则是师父打基础扫盲,修行全靠个人领悟。
元宝派不像那些大宗门还有些独传秘术,更完全没有剑冢、思过崖、藏宝阁这些玄乎其玄的升级宝地,甚至掌门胡拉拉上课兴致起来,常常想到哪讲到哪,也不论哪科跟哪科。
元宝派虽然远不如四大仙门底蕴深厚,但是这几年招生众多,大有兴旺之势。
如果说巫娆的收徒是个被硬塞的被动技能,胡拉拉本人则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博爱党,看到个灵心惠秀的好苗子就想收入门下。
如今整个元宝派,除了蒋由、谷小草和陆仁侥幸成了巫娆的弟子,其他乌泱泱一大帮弟子,都属胡拉拉那妙缘峰一脉。
由于弟子众多,甚至还引发了“住房危机”,不得不将旁边本是用于试炼的妙悟峰也拿来开辟了十余处洞府。
……
终于,吉时已到。
胡拉拉乐颠颠地赶到广场,一挥法杖,四周顿时红绸飞舞,广场上的六根立柱也被缠绕了火红的绸缎花,喜庆极了,真不愧是元宝派气氛组。
这六根立柱据说自元宝派开门立宗时便有了,但是经过岁月磋磨,上面雕刻的花纹均已不见,只剩下斑驳光秃的六根大石柱。
据说六根石柱乃护山大阵的阵基所在,因此哪怕元宝派手头宽裕的时候,也没敢乱动翻新。
在一众弟子簇拥下,胡拉拉带着新收的徒弟张三穿过六根立柱,走入妙缘大殿。
大殿上摆着祖师爷牌位,这块破旧的老木牌跟摆在招引仙墟道场那块匾额一看就是一家子,上面满是虫蛀的眼洞,乌突突的。
为了收买捻尘缘闭嘴,谷小草和巫娆在招引仙墟败光家底,现在的元宝派可谓两袖清风,灵石卡上比什么时候都干净,就连招生大典也办的寒酸,没法和那些大门派相提并论。
胡拉拉略显心虚的看了一眼张三,说道:“你别看牌位不起眼,这可是元宝派为数不多的值钱玩意,是咱们祖师爷留下的醒道木!”
张三好奇:“醒道木?”
胡拉拉耐心解释道:“若有修士在树下坐地飞升,被劫雷劈过的木头,就叫醒道木。”
“醒道木其中蕴含无上妙理,你要能参透,便可立时提升一个大境界,甚至立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这几年飞升的修士是越来越少啦,近百年来更是无所出,因此醒道木有价无市,切记可不能往外炫耀,否则岂不是如同稚子怀重金而过闹市。”
谷小草撇了撇嘴,看在胡拉拉还在主持入门大典的份上,到底没有拆穿他的老底儿。
这醒道木说来珍贵,可本身又不能卖,又不能吃,百余年来更是没听说过有弟子因它提升修为。
刚入元宝派的时候,谷小草信了胡老头的鬼话,整天跑到妙缘大典盯着醒道木看,结果盯了一年无事发生,这才发觉自己被忽悠瘸了。
从此往后,在谷小草眼中,什么醒道木,其实就是两块破木头。
胡拉拉讲完醒道木,肃容看向张三:“一入仙门,便是断绝凡尘因果,从此问大道、求长生、自逍遥,不慕荣华富贵,但得无愧无拘。”
胡拉拉见张三两眼发直,连忙露出个极其和蔼的笑来,画风突变道。
“就是说你要有个亲戚邻居什么的别老下去拜访人家,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别老想着拿仙家的物件接济凡人,你去看看《修仙史》就知道了。”
张三点头应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打渔的,家里双亲都已不在,既无妻子,亦无儿女,这才跑到招引仙墟凑凑热闹。”
胡拉拉又啰嗦道:“还有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要想提升境界穷一穷是好事,殊不知饱暖思□□,朱门酒肉臭。唯有贫穷和饥寒使人思考,思想越深邃,就越容易突破。”
谷小草在一旁听着这些老生常谈,腹诽道归根到底还不是咱们太穷了,要是真有免费的朱门酒肉锦绣堆,胡拉拉肯定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胡拉拉忽然阴沉起脸色,语气严厉道:“还有最后一点,你要是做出不容于世的奸邪大恶,不消外人灭了你,我们元宝派自当清理门户。”
张三吓了一跳,面色发白,连连称是。
胡拉拉缓和语气,又变回慈眉善目模样。
“总之要记得当个好人,平常帮忙打扫打扫我这殿里的卫生啦,或者替你谷师妹收拾一下烂摊子啦,哪怕你自个儿待着看看书呢,也别吃饱了撑的去走歪门邪道。”
张三连忙应道:“我晓得,我晓得。”
胡拉拉一拍脑门:“哦,对了。你这成了仙家,凡人界的名字就别要了,还得更名换姓。你看是要师父替你取,还是你自己取?”
张三坚定说:“我要叫灭花。”
“灭花?”
“对,灭花。”
其中深意在场众人都听了出来,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小师弟他还一时半会放不下啊。”
“也不怪小师弟恨之入骨,那浣花宗实在欺人太甚。”
……
胡拉拉叹口气,拍了拍张三肩膀:“行吧,你开心就好。”
随后,胡拉拉又带着张三叩头、发问心誓。
“皇天后土,祖师在上。”
“皇天后土,祖师在上。”
“今弟子胡拉拉,收徒灭花,衣钵相承,一脉相传,从此后掌化先机、爰修善果,谨以此誓,敬奉尊神。“
“今弟子灭花,拜师胡拉拉,衣钵相乘,一脉相传,从此后掌化先机、爰修善果,谨以此誓,敬奉尊神。”
“吴小花师兄就是巫娆师伯这件事,出门在外谁也不能讲,当然如果对方拿着刀威胁你那就见机行事,总之还是尽量不要讲。”
胡拉拉是欺负祖师爷死了不知几万年,管不了自己替他“代言”,每次拜师大典他都不忘夹带私货,跟新入门的弟子叨叨好几十遍。
“额,吴小花师兄,巫娆师伯——”
新鲜出炉的小师弟灭花背不下来,忍不住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直接承诺到:“总之我绝不对外讲出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胡拉拉还在大殿里絮絮叨叨的嘱托,谷小草才不耐烦听这些,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四下寻找死对头巫娆的身影。
连个鬼影也不见,这人换的是春杉还是隐形衣?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天下无有不散之宴,入门大典结束,诸位弟子皆三三两两散去,或是独自清修,或再寻一处探讨仙法。
这边厢,谷小草找不到巫娆,恨恨踢了脚大殿之上的柱子,又从祖师爷的贡盘里掏个桃子出来咬着,便也要回去。
走出大典,谷小草才瞧见胡拉拉正往山顶洞府处走,而方才不见人影的巫娆就紧随其后。
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谷小草连忙跟上。
洞府内,一方棋盘两盏茶,巫娆和胡拉拉对坐,却无人落子。
“师弟,你真要去东海蓬莱境?”只听巫娆对胡拉拉问道。
“嗯,拜托你照看好派里这些小毛头,就说我闭关了。”
“凭你这金丹修为,就单说门派里既比不过谷小草也不如我,是去当炮灰?”巫娆立刻连嘲代讽道。
胡拉拉也不生气,还耐心解释:“玄天宗传讯说,他们派去东海的那个弟子死了。你看,纸包不住火,小草硬生生给搬走一座山,总要有个说法。”
“不是你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你说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是你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哪管外面洪水滔天?再说了,谁能证明那边死人跟咱们搬来的这座山有关系?”
巫娆行事清冷,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觉得胡拉拉想掺和到蓬莱境的浑水里,简直是脑壳坏掉了。
“四大宗门,如今有三家眼红元宝派广纳人才、兴旺发达,他们整天盯着咱们的把柄,我虽一退再退,亦是如履薄冰。”
“我说叫你当年不要救她,果然是个麻烦吧。”巫娆嘴上没个好声气,却还是道:“得了,这回还得我去给她擦屁股。你就算了吧。”
谷小草本来躲在门外,听到这里憋不住了,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不就是去个蓬莱境么,你俩唧唧歪歪个鬼啊,我自己去。”
谷小草根本没把几个凡人的失踪案当回事,反倒把心里那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往出门总跟巫娆缠的纽股糖一般。
这次出去独身一人,也好打出名声,然后叫胡拉拉宣称吴小花魂归九天外,给这演了许多年的狗屁“绝美爱情”一个大大的be。
“谷小草,你还真是蚊蝇蚁蚋,无所不在。”
巫娆此时果然着一袭暗纱春衫,楚楚动人模样,只是口中言语既不春也不暖。
胡拉拉也连忙劝阻:“此事,还是交给你师父吧,他毕竟法力深厚。”
“我,分神三层,巫娆比我还低一个小境界,到底是谁法力深厚?”
巫娆叫这句话气了个倒仰,立刻“柔情款款”的回嘴:“小草,出门在外,务必小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定要为你以泪洗面、焚香祷告。”
一听就是老阴阳人了。
“我,比你修为高一个小境界。”
谷小草以不变应万变,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下,再无人挽留。
挑了个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撩个风,吓着鸟,谷小草熟门熟路地御剑往东海蓬莱境而去。
第十四章
东海蓬莱境,看似总是被修士们随口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实则,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而出事的那个小渔村,也仅是蓬莱境中不计其数的村庄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到了地方,谷小草放飞自我。她将随身佩剑往芥子中一丢,再脱却以身仙气飘飘的华丽外衣,里面那件常穿的衣服补丁似的符箓连缀摞叠,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