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蒙在床上睡得像个僵硬的尸体——他还是不习惯床铺，下意识地用着在藤蔓上睡觉的姿势，而原本睡在地上的恶魔却坐起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里却没有半分睡意。
要命，白天睡多了。
她站起身，嫌弃地看了一眼拜蒙，又在他脸上戳了戳，拜蒙皱了皱眉，别过了头，却并未醒过来。
倍感无聊的恶魔只好站起身打开门，却没想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缝处还透出了亮光。
伊提亚斯也没睡吗？
恶魔站在原地想了想，回去找了个枕头，然后往那个房间走去。
还在专心处理公务的伊提亚斯，在那个轻巧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上时便注意到了，一时间手上的工作完全没有了心思处理，等到那个脚步声停到门口，房门被轻轻扣了扣时，他才像模像样地把手中的羽毛笔摆出一个忙碌的角度，然后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打开了门。
看到门后那个小可爱的瞬间，皇太子心都要被萌化了，顿时觉得刚刚令人烦闷的工作带来的坏心情都飞到九霄云外。
莉亚娜穿着他给她准备的连体型粉色兔子睡衣，毛茸茸的脑袋裹在兜帽里，兔子耳朵一只立着，一只折下来垂在脑袋上，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活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捧着软成一团的小心脏，心里都傻笑成痴汉了，还维持着表面上镇定的伊提亚斯极力使自己的语气正常：“莉亚娜，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你也没睡。”恶魔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来找你了。”
这话在皇太子听来就是“你也没睡我过来陪你睡”的意思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脑补的，总之为此大为感动的伊提亚斯想到了白天翻到的那本《如何当一名好家长》，其中一条就是每晚陪伴孩子进入睡眠，在睡前与孩子聊聊当天经历的事情，或者是给孩子讲睡前故事，这些都是有助于增进感情的事情。
莉亚娜之前一定没有经历过这些，也没有人给她讲睡前故事——虽然皇后也没有给伊提亚斯讲过，一直都是女仆在给他讲，等他大了就没有了这个待遇，但这并不妨碍皇太子殿下将心比心地给莉亚娜一个完美的童年。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暂时抛弃了工作，想着等莉亚娜睡着以后再通宵处理完，将莉亚娜邀请进了房间。
就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恶魔上上下下将伊提亚斯的房间看了个彻底。
地板上铺得没有一丝死角的地毯以及墙壁上巨大的圣殿徽记让她脸色顿黑，她背对着伊提亚斯所以伊提亚斯并未发觉，皇太子只是感觉她头顶的兔耳朵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没等他询问怎么回事，就见莉亚娜爬上了他的办公桌。
“啊那个是——”机密文件来的。
算了，想到莉亚娜可能也看不懂，伊提亚斯也就无所谓了。
恶魔看得懂吗？
被加莫逼迫着处理了几十年深渊政务的恶魔必然是看得懂的，但她对人类的内政并不是很感兴趣，扫了一眼就看到的内容推断出伊提亚斯在帝国的权力不小，仅此而已。她不清楚伊提亚斯今年几岁，也不清楚人类帝国的秩序，对此并不感兴趣于是很快便放下了那些文件。
“莉亚娜，已经很晚了。”皇太子从背后把她抱下了书桌，“长身体的好孩子该睡觉了。”
他把莉亚娜放到自己那张大床上，武学魔法造诣都很高的皇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娇生惯养，长期在教廷光明骑士团中训练，每年又会在军队中磨砺的他比起柔软的铺盖更习惯比较硬的床板，把莉亚娜放上床时他关切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感觉床很硬？”
恶魔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她说想睡在地板或者石头上的话，她敢说伊提亚斯绝对会惊恐地拒绝的。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啰嗦，还是忍忍吧......
她抱着自己带来的枕头，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看着伊提亚斯从睡衣下面露出来的结实的小臂和胸肌，恶魔想了想，对伊提亚斯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点。”
伊提亚斯：“0.0？”
他凑过去，就见莉亚娜那双并不算保养得当甚至还带有茧子和伤痕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和胸肌，小脑袋满意地点了点。
这是什么情况？
并没有搞懂莉亚娜在干什么，伊提亚斯就被恶魔抓着领子半推半就地上床坐在了恶魔边上，顿时胸口一沉。
毛茸茸的小脑袋大概是把他的胸口当成了枕头，还在上面蹭了蹭。
伊提亚斯顿时感觉怪痒的，但是又不敢动，因为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这么亲密过，他这是被这孩子依靠了吗？还是说她终于对他敞开心扉了？
伊提亚斯颤抖着手摸了摸莉亚娜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对着怀里的小兔子轻声地，试探性地问道：“莉亚娜，既然睡不着的话，愿意和我分享一下今天在圣院学习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吗？”
有趣的事情？
她一整个上午的实践课都是在边上打酱油，下午的课也是睡过去的，问她有趣的事情？
难道要回答睡觉吗？
恶魔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憋出来一个：“聚会。”
“嗯？聚会？”
“神恩日聚会，那是什么？”恶魔转过头问道。
难道是她想的那个神恩日？别吧......
“每年秋季金枫月的第二个星期，在红月和蓝月最圆的那一天，是米德加德的神恩日，那是光明神用圣剑封印黑暗的第一天，从那天开始大地再也没有了恶魔和黑暗，于是百年前的人们就把这一天作为节日，纪念强大的神明为米德加德带来和平与安定，只有这一天圣城是不宵禁的，大家都会准备丰富的节目和盛大的宴会，为神明献上祷告，祈祷来年的繁荣。”
皇太子耐心的解释却让恶魔暗自咬牙，黑了脸色。
好家伙，原来是你们祈祷神恩。
祈祷个屁的神恩，在恶魔看来这简直就是把黑暗阵营的失败年年拿出来反复鞭尸，不愧是光明神。
父亲，您的死对头真的太阴险了。
恶魔的咬牙伊提亚斯并未注意到，他笑着问莉亚娜：“既然莉亚娜这么问，是有同学邀请你参加他们的聚会了吗？”
不，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去了。
“不去了。”恶魔咬牙道。
“诶，为什么？”伊提亚斯一愣。
往常要是听到好吃的，这孩子不是第一个冲过去的吗？怎么今天这语气听着还有点生气呢？
原因当然不能告诉他，难道要在这个光明之子的面前说自己是恶魔才不想对着光明神祈祷吗？
于是恶魔拱了拱身下硬邦邦的枕头，闷闷道：“你不去。”
伊提亚斯的小心脏瞬间被击中。
“那，我和莉亚娜一起去。”
“啊？”
“都有谁邀请你了？”
“......”
不是，你不是一直顺着我的吗？我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呢？你在干什么？
恶魔在心里怒斥伊提亚斯此时的不上道，却不得不告诉他谁邀请了她和拜蒙。
“斯蒂尔·埃尔伯格？埃尔伯格家吗？”皇太子托着下巴沉思。
以往这种时候其实说到底都是贵族们光明正大进行社交的场合，埃尔伯格家伊提亚斯是知道的，也是圣神帝国的大贵族家庭，祖上曾在光与暗的战争纪元中立下赫赫战功。自古以来贵族和皇权的矛盾总是长期存在，在政治立场上埃尔伯格家族也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但是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过微妙。
埃尔伯格家，最近和温斯莱家走得很近。
斯蒂尔·埃尔伯格，埃尔伯格家的小女儿，接触不多，为人品行伊提亚斯尚且不清楚，不过单凭和温斯莱家走得近这一点，他就不得不多关注一下。
“既然答应了那就去吧，莉亚娜要是害怕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去。”伊提亚斯说。
正好也能看看埃尔伯格家打的什么主意。
他去不去恶魔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她吃东西什么都好说，而对于那些平民孩子的邀请，莉亚娜既然接受了，伊提亚斯也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放在头顶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揉着莉亚娜的脑袋，没来没有那么困的都被揉得昏昏欲睡，恶魔哼哼了两声，在皇太子腹肌充作的枕头上拱了两下。
“莉亚娜，想听听睡前故事吗？”
势必要把亲子互动环节进行到底的伊提亚斯问道。
恶魔：“......”
不是，她就这么像三岁小孩子，睡觉还需要讲故事的吗？
不过一想到黑暗神给她讲的那些全都是亡灵之类的灵异故事，恶魔表示她听一下人类的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我想听你的故事。”恶魔说。
好歹她也是深渊的公主，算起来要和伊提亚斯身份相当，没道理伊提亚斯的童年和自己相差很大。
“我的故事？”
伊提亚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他看着恶魔期待的小眼睛，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羞耻。
“好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做个约定好吗？”他对着莉亚娜伸出手。
“什么约定？”
“下一个晚上，莉亚娜要说自己的故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能做到吗？可以做到的话，就握住我的手腕，这样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契约就达成了。”
“当然可以。”恶魔点点头，握住了伊提亚斯的手腕。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开始呢......”
第19章
伊提亚斯出生在光明历300年，大雪绵绵的冬日。
寒松月的第一天，在这之前帝国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帝国北方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因为暴雪而产生的灾情，阴沉不散的云层笼罩在帝国上空，仿佛遮蔽了神明庇护人间的视线一般。
而在皇太子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笼罩在皇城上空的阴云却被乍现的天光穿透，代表光明神的金色日光穿透云层，照在圣殿的神像手心。
这是隔了整整三百年再现的神迹，人们听见来自天空之上神域的天使合唱，圣洁的乐声穿过位面的空间降临人间，于是人间冰雪消融，万物生长。
他的出生就是神迹。
万千宠爱的皇太子被称为“神之子”“光明之子”，他出生就带着极高的光明元素亲和力，任何复杂的知识和难以完成的事情，他却能轻松完成。
但是，这样受到全帝国上下宠爱着的皇太子，童年其实过得并不开心。
他是神之子，就该有神之子的样子。
他注定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所以，除了学习之外，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任何小事都不用亲力亲为。
这样的童年是幸福的，却又是不幸的。
被剥夺了一切喜好，活成他们期待的样子。
“我五岁那年，在花园里发现了一只兔子。”伊提亚斯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他手里还在无意识地揉着恶魔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应该是仆人养的，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花园里，我盯着那个小家伙看了几眼，然后兔子就被慌张的女仆抱走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兔子，不只是兔子，什么小动物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