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路易斯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认真,好似全然地依赖着他。
但后来呢?
在魔王正式即位的那天,法师在领主们的撺掇下喝了一小杯,她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把杯子里的液体换成清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天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
后果也是显著的。
她明明看起来是端坐在路易斯的身边,私下里却悄悄拉了他的衣角,告诉后者自己可能喝醉了。
打了个哈欠的法师眼里湿漉漉,连眼睫都沾上了水汽,连说话声音都在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上却一如既往地毋庸置疑,让人难以分辨是在命令还是哀求。
“你得让人把我送回去。”
她已经不记得回房间的路了。
路易斯凑近了些,才能听得清她在碎碎念着一份魔药的材料表,似乎是醒酒的。
“你喝了多少?”
“一口。”
“一口是多少?”
“……”
被问住的法师放弃回答,一副很想把被子扣他头上的凶巴巴,伸手揪住了精灵的尖尖耳朵。
她下手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把他透明的那端直接捏到透红。
法师闭着眼睛,对他的耳朵固执强调:“一口就是一口。”
行吧。
“你先松手好吗?”
路易斯只能先哄住她,精灵的耳朵敏感起来就像猫咪的尾巴,他们还凑得那么近,连彼此的气息都能相互感知。
奇异到难以分辨的感觉在胸膛里升起,却没有得以抒发的途径,只能憋闷在胸口甚至是心房里小小的一块,路易斯想让两人分开一些以缓解那种无由来的感受,但法师已经完全赖在他身上了。
“我送你回房间?”
法师没有回答,但她松开了手里的耳朵,显然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谁也没在乎即位典礼当天的宴会上魔王提前离开会有什么后果,被抱起来的法师那么乖巧,尤其是在魔王手里的样子。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保守的法师袍,而是换上了拖曳及地的鲜红长裙,走上台阶就像玫瑰一样盛开,银色的长发垂落数绺在肩上,面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仰起修长的脖颈枕在路易斯德胳膊上,怔怔望着穹顶无所焦距,简直就是个精美脆弱的战利品,没有任何一场胜利有她一半的漂亮。
但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他们身后的宴会厅里,那些口无遮拦的魔物们高声哄笑,放肆调侃着提前离席的两人,好像在他们眼里今晚发生些什么已经是理所当然,直到宰相呵斥那些大呼小叫的魔物们安静下来。
法师被安安静静地抱回了卧房,然后塞进被子里,她一直表现得很顺从,甚至有些小鸟依人。
路易斯盯着她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在乱转,像是在等他出去再准备一跃而起去偷偷干点别的,比如去魔药实验室呆一个通宵,再在黎明前炸掉它来掩盖罪行。
于是路易斯从床头带走了她的钥匙串。
“我会去找你的。”法师闭着眼睛开口说,并预透了自己的行踪,“你一睡着我就去偷回来。”
“我会把你的房间也锁起来。”
“那我也会去找你。”
路易斯开始担心法师的空间魔法会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他坐在了床边,“我留下来陪你。”
然而法师并不领情,掀被子坐起来指着房门让他滚。
“我会找到你的。”
把她按下去重新盖好被子,顺便捡回了被踢到门口的鞋,路易斯不打算和醉鬼计较,但醉鬼拉住了他的领子不肯松手。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法师实际上力气不小,能徒手掰断桌角还能给雅歌塔拔蛀牙,这时候当然也能一把揪住路易斯的领子,借力钩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也翻在床上。
路易斯险险撑住了床边,才没让自己压在她的身上,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漫了上来,这次过分地泛滥到了全身。
“不用你去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简直想求法师松手了。
法师直勾勾睁开了眼睛,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进一步攀附而上,蛇一样勾住了他,靠近了些才启唇。
“叫我的名字。”
“安珀?”
她在抚摸他的面孔,沿着边缘细细描摹,亲吻也毫不吝啬地赐予了他的唇,他的锁骨——
“路易斯。”
带着温度的手拉开了他的衣襟,顺着他的胸膛熟悉地下滑,那只手对他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每一条软肋每一处脆弱,男性的躯体被恰到好处地撩起温度,好像他们曾经如此。
女人将自己奉上,路易斯才终于懂了躁动不安情绪的来源,来自生物欢愉与繁衍地本能,但随之弥漫而来的是难言的恐惧。
路易斯是一只精灵,精灵诞生于母树,他们不需要生殖。
他不可能和安珀曾经做过这种事。
“你在看谁?”路易斯轻声问。
“你——”
路易斯已经按住了安珀,把错愕不防的她扔在了地毯上。
冷静下来的法师给了自己一耳光,收拾包袱连夜离开了魔宫,从此长住黑塔。
但现在,法师失忆了,魔王很满意。
第36章
没有痛觉的执行者在奥莉薇娅的身后穷追不舍。
事情发生的太快,奥莉薇娅自己都来不及分辨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么狼狈的一步的,也许也就从比自己愚蠢的哥哥晚了一步到上郡,眼睁睁看着他乖乖束手就擒,被魔宫凶恶的卫兵押解走开始。
为首的梦魇似乎对他们的鬼鬼祟祟有所察觉,他们没敢跟在魔宫一行人的身后,只能借助精灵从植被茂盛的小路潜入了魔宫的后院,然后有人不慎触发了什么,等奥莉薇娅挣脱眩晕感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着火的陌生库房。
孤身一人,面前是浓烟滚滚,手里还拿着打火的火石。
岔路口一个迟钝的间隙,傀儡守卫从看不见的角落穿梭而出,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震颤地面,前后脚地紧逼不舍,削铁如泥的锋刃擦着她的头皮而过,毫无和谈的余地,这些无意识的炼金傀儡所接到的命令里绝不包括留活口这一项。
她才活了十六年,尚不想英年早逝。
没工夫给她继续胡思乱想,刀锋再一次贴着她的脚尖而过,奥莉薇娅凭借灵活的优势钻入一条更为狭小的走道,绕着廊柱企图用蛇形的走位来阻挠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但也许设计者也考虑了这一点,它们拆解了自己,像是犬类一样四肢着地,比奥莉薇娅跑得更快。
奥莉薇娅最终被截杀在了墙角,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杀戮机器包围了她,像是伺机撕裂她的野兽般靠近。
操纵者也终于现出真身,那是一只半人形半金属形态的侏儒,弯弯翘起鞋尖的大皮鞋和一圈圈膨大的夸张装束,齿轮和链条在半边的脸上咔咔转动,另半边是鬼画符一样的颜料,看起来就像是被剥了一半面皮的发条人偶,缝线的嘴唇好像随时会裂开来吃小孩儿,每蹦一下都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很久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姑娘了,让我想想……”
他大幅度地歪了歪头,在进一步就能让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张开握住的拳头,白色手套下像猫一样弹出钢刀,好像在想着怎么把她大卸八块。
奥莉薇娅死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小步退至远离他的地方,渍满汗的手里捏住一个短途的传送阵,天知道这原本是她打算逃婚用的,现在用来救命也算合适。
唯一的顾虑就是那阵把她和另外两人分离的传送,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对空间魔法绝对掌控的人,也是让她这么狼狈的罪魁祸首。
她尚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奥莉薇娅死死掐住了手腕让自己冷静,声线已经是止不住地发颤,“你是谁?”
这是她唯一能尽快挤出来的问题。
“我吗?”他用钢刀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齿轮运算一样飞速转动,“一个园丁,帮陛下修剪他的花园,上位陛下很喜欢我,可惜这位并不需要我。”
没有谁会比精灵更懂植物,失业的园丁非常难过,好在法师给它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修剪那些闯入魔宫的人。
“你喜欢被剪成什么样?”园丁决定对他的第一个工作对象温和一些,但他很快用力地摇了摇头,失望已经溢于言表:“看来那位大人决定亲自修剪你,再这样下去我早晚得失业……”
奥莉薇娅没来得及听完他的碎碎念,传送被启动光芒却来自脚下。
一声尖叫,她直愣愣掉了下去。
“闯入者点燃了我们的库房,烧毁了部分堆放已久的织品,它们本来很早就该被处理掉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魔宫的主管战战兢兢、措辞严谨,火灾的损失不大,但这种程度的错误会让他很难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主管现在只希望陛下的心情会因为法师的回来好上一些,暂时放弃追究其中诸如检查疏忽和防火防盗的细节。
他左右顾盼了同样听候发落的下属们,现在谁也救不了他,只能壮起胆子悄悄抬头去看了路易斯的神色,后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其实有在听,“闯入者抓住了吗?”
猝不及防的主管差点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我们抓到了两个,但他们都没有到达过仓库,我们已经派人继续——”
“我知道了。”路易斯打断了他无谓的话,“回到你的位置上,下不为例。”
太刻意的,好像故意要引起些什么一样,还完全避开了魔宫的耳目。
路易斯眺望了法师的窗台,瓦伦娜正在明目张胆地翻窗,显然现在不是个去找法师的好时候,而且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黑暗中散着微光的银色长发让瓦伦娜准确找到了法师,她正撑着额角半阖双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打瞌睡,外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阴翳掩盖之下,因慵懒而无端靡丽的面容依然漂亮到触目惊心,下唇是微微咬着的,漆黑的戒指挂在拇指上好像随时会掉,弯成一条眼下透出不太友善的神色。
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来自一具尸体的温度绝不会让人喜欢,但被触碰的人无动于衷,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在装死。
绝不要怀疑法师在装死方面的决心,每当瓦伦娜想逼问她些有效信息的时候,一念而动的空间传送总是会比问题来的快。
比如现在,无形的吸拉感来自后背,那是一个专门为了送走瓦伦娜而开的空间门,目的地一定是她那但凡是个带脑子的生物都不会路过的小镇。
如果不是使命在肩,谁会喜欢那种鬼地方?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但每一次瓦伦娜都在提醒自己,时代变了。
“安珀?”
“法师?”
“——殿下?”
瓦伦娜曾经更喜欢称呼她为小甜心小可怜之类的,然后威逼利诱一整套下去,总有一个能让她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只有被法师锤的份,更可怕的是,伟大的魔王、她们曾经侍奉的主人一定会站在法师那边。
试图装死的人拒绝了现在讨论任何问题,“我现在想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