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灵眨了眨眼,语重心长道:“金银乃是身外之物,只要王爷平安无事,就算把京城和雍州的商铺拱手让人又如何。”
裴明昭看向怀中淡然处之的女子,心中如释重负。
当初他不惜顶着断袖的幌子,步步为营,精心谋划,终于抱得美人归。可裴明昭心里始终不踏实,时常担忧穆清灵发现真相后,会拍拍屁股走人。
后来,二人水到渠成,也终于化开彼此的心结,就当裴明昭以为他与穆清灵终于能像平常夫妻一样延绵子嗣,共享天伦之乐时,却收到从西北传来的密报,他的户册遭致盗窃。
同样得到消息的梁帝当即召他入宫。
梁帝的心思与裴明昭不同,他欲要在裴明昭的身份被人揭晓之前昭告天下,让他归于皇室玉牒。
裴明昭想都没想,再一次回绝了梁帝的提议。
倘若他归于皇室玉牒,那母亲的尸骨定会被梁帝命人从裴家祖坟挖出来,迁至皇陵。
在裴明昭的记忆里,养父对他视如己出,从小教他习武,骑马,射箭。当他犯下错事时,也会像寻常的严父一般,手持戒尺,厉声训斥。
更何况,养父与母亲恩爱有加,母亲诞下明月时伤了根本,养父从未动过纳妾的想法,始终信守与母亲一人一世双生人的承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养父战死疆场,母亲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在临终前对裴明昭袒露了他身世的秘密。
梁帝得知姜思烟的死讯,曾秘密前往西北,第一次对裴明昭提出让他归于皇室玉牒的要求。
那时,年仅舞象之年的裴明昭便有了超于同龄人的冷静心思,面对执掌西北侯府生死存亡的亲生父亲,裴明昭默不作声,却在入夜后亲点三千裴家军,手持养父留下的□□,义无反顾杀入辽地。
裴明昭闷不声的此举,可吓坏了当年的梁帝。
梁帝跳脚怒骂这混账小子胆大包天的同时,又感慨裴明昭的性情倒是尽数遗传了他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女子。
最终,少年英雄凯旋归来,梁帝在裴明昭跟前碰了钉子,便也不再强求,只好无功而返。
数年以来,裴明昭冲锋陷阵,一面助梁帝稳固江山,一面积攒实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不必再如十年前一般,在高高在上的皇权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想到如此,男子眸光变得愈发坚定。
“我已安排好船舶,你明日在雍州渡口乘船返回扬州城,等我回来。”
“不行。”
穆清灵瞪起大眼,毫不示弱道:“臣妾要与王爷一起入京,臣妾捅下的篓子,怎能让王爷一个人扛。”
见到裴明昭蹙起剑眉,她又道:“就算王爷将我捆绑着送去扬州,我也有法子回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爷怕是太小看臣妾手下圈养的小鬼了。”
裴明昭被穆清灵明眸微嗔的模样瞪得心口一酥,忍不住狠狠亲了口女子气鼓鼓的雪腮,沉声道:
“本王不敢小觑雍州小妖的厉害。”
第119章 🔒风云骤起
《尔雅》有道:春猎为蒐, 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立秋已至,礼部自然要按照老祖宗的祖制, 忙碌起秋猎一事。
梁帝接连给镇南王派下数道圣旨, 催促裴明昭尽快入京, 就是为了让他赶上此次秋猎。
梁帝在金銮殿上直言,秋猎场里少了射石饮羽的镇南王作陪, 就好似赏花宴里少了牡丹,品酒宴上少了杜康, 岂不遗憾。
就在裴明昭返京之前, 梁帝收到新辽王送来的答谢礼——三所紧挨天峦山脉的城池。
大梁得到这三所城池,从此陡峭入云的天峦山脉就是大梁后背的天然屏障,梁帝再不必每年派重兵把手在天峦山下。
得辽国诚意满满的回礼,裴明昭险些丢掉凉州城池一事, 也变得无伤大雅。
朝堂里的谏官拿此事参奏几次后,都被梁帝冷下脸驳斥回来, 百官见状, 也随着风声赞美起裴明昭的丰功伟绩。
有功便要封赏, 可裴明昭如今坐拥富饶封地, 贵为一州郡王, 若是再往上升一升,就是亲王之位。
不到三十便得亲王之位, 纵观大梁青史,实乃前所未闻。
有官员提到, 虽然大梁没有未及三十的亲王, 但以裴明昭开疆拓土的功绩来言, 亲王之位,还是担得上的,
也有官员持不同意见,指明裴明昭年纪尚浅,若是这么早就获封亲王之位,再过上数年,恐怕会有功高盖主的隐患。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吏部尚书出列请奏。
“依微臣之见,镇南王此次出征辽国,功勋卓越,不赏,有些说不过去,民间亦会有所舆论。赏,王爷年纪轻轻位列亲王,恐会有损祖制,不如陛下在此次秋猎中,将投射首箭的名额赏赐给镇南王。”
金銮殿内争论不休的群臣一听,都觉吏部尚书此言甚为可行。
按照大梁祖训,秋猎开启前的第一箭,应由皇帝或是亲王举弓发射。
以往,梁帝为表兄友弟恭,都会将首箭赏给荣亲王发射。
如今荣亲王不在了,其余几位亲王的实力渐衰,倒不如就着此机会,将此立身扬名的差事赏赐给镇南王。
等日后镇南王再立下汗马功劳,也好就着此次秋猎开拓先河的由头,赐下亲王之位。
梁帝也觉得吏部尚书这个建议不错,于是钦定下镇南王在秋猎场的差事。
秋猎场设在行宫之外,距离京城约有两人日的路程。
在裴明昭随秋猎大部队动身后,穆清灵才以镇南王妃的身份进入京城。
“嫂嫂路上怎么走了这么久,错过与兄长一起去秋猎的大好机会。”
裴明月坐在紫檀木牡丹纹矮桌旁,一边吃着嫂嫂从扬州带来的蜜饯,一边摇头感叹道。
“秋后多雨,路上泥泞,因此耽误了些行程。”
穆清灵笑着回答,她顺手给裴明月冲泡了一盏清茶,漫不经心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裴明月咬了一口蜜饯,歪起头想了一会,道:
“要说新鲜事...还真是没有。不过凤阳公主的病倒是痊愈了,自打凤阳公主康健后,宫里流水一般的宴席又开始了,今个赏花,明个咏词,后个烹茶...没完没了的。”
穆清灵淡淡一笑,昨日她也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应是凤阳公主主持的抚琴宴,不过被她以身子不适婉拒了。
“往年秋猎时,凤阳公主向来是兴致高昂的那一拨人,会随陛下一同前往行宫,今年不仅是凤阳公主,就连皇后和皇贵妃都没有前去。”
“哦,是吗...”
听过裴明月的话,穆清灵缓缓蹙起黛眉。
凤阳公主之所以没有参加今年的秋猎,穆清灵心里大概清楚。
距离凤阳公主医治好头上的脓疮不足半年,想来凤阳公主新长出来的乌发还支撑不住高顶帷帽,若是像往日里佩戴假发髻,很容易在骑马时露馅儿。
皇后中年生子,一入秋身体就爱生病,故而每年的秋猎,梁帝都会携带皇贵妃一起前往行宫。
按道理说,皇贵妃应不会错过秋猎的机会,替代皇后主持秋猎大局,从而在百官前彰显云家实力。
听裴明月的意思,今年陪梁帝参加秋猎的是后宫里不显山露水的惠妃娘娘。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皇贵妃放弃参加今年的秋猎。
莫非在秋猎场上,会有什么事发生,需要皇贵妃留在宫内主持大局?
裴明昭在离开之前,曾留给穆清灵一名伺察,好为她打探宫里的消息。
穆清灵正犹豫要不要动用伺察打探消息,却突然得到皇后的懿旨,命她即可入宫。
“何事如此着急?我陪嫂嫂一起前去。”懿旨到时,裴明月恰巧在沁雅轩里,她面露疑惑,准备换上宫服与穆清灵一同入宫。
来王府下达懿旨的内监是坤宁宫的郑公公。
郑公公听了裴明月的话,一对耷拉的三角眼先是瞥了眼穆清灵,随后面无表情道:
“明月县主,皇后娘娘只召镇南王妃一人入宫,还望县主不要让奴才为难。”
裴明月还要再言,却被穆清灵打断。
“算算行程,王爷今夜该随秋猎大部队归京,长途劳累,明月你还是留在府等王爷回来,叮嘱后厨为王爷备好晚膳。”
裴明月听出了穆清灵话中暗意。
皇后突然下召命穆清灵入宫,看传信郑公公阴沉的脸色,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她在府里耐心等兄长回来,也好及时通知裴明昭赶去支援。
待说服裴明月留在王府,穆清灵略作梳妆,与郑公公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内,
皇后端坐于镂空凤座之上,不等穆清灵叩拜完,便忍不住厉声质问:
“镇南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指使手下人对公主下毒!”
跪在殿下的穆清灵抬起头,惊讶道:“臣妾惶恐,不知皇后何出此言?”
皇后冷哼一声,立刻有小内监将一块玉质方盒呈上。
“王妃来辨认一下,这枚玉盒,是否出自于你们穆家?”
穆清灵看向小内监手中的白玉长盒,点了点头。
“回禀皇后,此枚玉盒的确是出自于穆家聚宝斋,玉盒乃是由凉玉髓所制,玉质冰凉,可使存放其中的药草保持药效,如果臣妾没有记错,这枚白玉盒应是专门为凤阳公主存放白布荆所用。”
“哼,这玉盒里恐怕不只放有白布荆吧?”
穆清灵拧起眉心,仰视横眉冷目的皇后,平静道:“臣妾愚钝,不明皇后此言何意?”
“方太医,你来给镇南王妃解释解释。”
皇后似是感到疲惫,缓缓阖上布满血丝的双眼。
守在旁的女官见状,赶忙走上前用玉轴为皇后推拿头穴。
方太医垂首应声,他拿起小内监手中的玉盒,指向玉盒四角的缝隙道:“昨夜凤阳公主突然呕吐不止,呼吸不畅,全是因盒内的夹竹桃粉所致。”
穆清灵顺着方太医手指的方向,果然在玉盒角落里,隐隐看到一些白色粉末。
“夹竹桃粉有剧毒,误食之人会产生呕吐不止,高烧不退,呼吸困难等症状,恰与凤阳公主昨晚爆发的症状一致。还好玉盒里的夹竹桃粉随白布荆入药后冲淡了药性,公主才无性命之忧,否则不堪设想啊....”
“咣当!”一声巨响。
原是皇后听了方太医所言后,怒火攻心,忍不住抓过女官手中的玉轴,狠狠朝殿下砸去。
飞溅的碎片划过穆清灵的手面,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镇南王妃,这玉盒是由你的手下从东海送至码头,再转入宫中。昨夜凤儿中毒后,本宫命慎刑司排查宫内经手玉盒的侍女和内监,他们口口声声称玉盒在入宫前印有封泥,但凡打开就会落下痕迹,因此,这玉盒内的夹竹桃粉,定是在入宫前就有了。证据确凿,镇南王妃还有什么要狡辩?”
穆清灵盯着方太医手中玉盒,封泥口平滑整齐,想来在入宫前并未被开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