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俨微微笑了,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可能浪费了很多钱,最后还是回来这儿做一个忙着赚钱的网约车司机。”
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转头和她聊起最近新看的书,一部很有名的现当代文学,周栗甚至在大学课堂上学到过它。周俨对这本书提出了几个疑点,周栗原本还陷在情绪中,在他的问话中却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为他做出解答。
于是接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周栗的讲解声。周俨听她说了将近半个小时,故事发生的背景和作者的创作动机。
最后讲完,周俨起身要去洗澡了,周栗还在地板上坐着,周俨在房门停了脚步,回头看她。
“妹妹,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周栗抬起头,听到他说:“我不可能再回头或者重来了,所以我不想说后悔的话。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平凡一点,你闪耀一点。你闪耀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发光。”
他想起周栗刚才认认真真给他讲解的样子,他由衷说:“你在哥哥眼里,一直都很闪耀,所以我很幸运。”
小猪面包又要膨胀了,她红肿的眼皮下冒出水汪汪的泪珠。周俨站在光下,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
第二天早上醒来,周俨已经出门了,周栗迷蒙着眼把电动车推出来,林清让她带上桌上的面包,说是周俨早晨出去买的。
周栗把车推出家门,才回身去拿面包。
透明保鲜袋里装着两个小猪图案的面包。
第20章 你可是周孟航啊
林清在周栗七岁那年,就经人介绍去了青州当地有名的餐馆里做厨子。那边开得工资很高,所以林清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周栗从小学一年级就跟着林清在青州,直到林清从那边辞了职,她才又跟着林清回来。
林清辞职的原因要追溯到周栗小学六年级那一年——沿湾曾出过一起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命案。
沿湾曾有一户人家,一家四口人,妻子常年在外工作,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在家中做事。妻子一连几年都没回过家,再回来时,丈夫已经跟村中一名寡妇搭伙过日子了。
妻子回家后,丈夫和寡妇便断了关系,夫妻二人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孩子为母亲的回来而高兴,家庭似乎恢复了最初的温馨。据邻居称,一天夜里,那户人家的家禽都没了声音,左邻右舍都觉得奇怪,往常这家的家犬叫得最欢了。到了凌晨时分,这户人家突然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接着是孩子尖利的哭叫,邻居们纷纷闻声赶来,看到眼前惊悚的情景——院中的家禽全死光了,夫妻俩的房间里,只剩下丈夫未凉的尸体。妻子不见踪影,留下一双受惊晕厥的儿女。
事情发生得突然,镇上紧急出动了周边所有警力,天亮时在离沿湾不远的山岭上找到作案的妻子。
林清远在青州,听闻此事后,深觉夫妻分居的危害,再高的工资也呆不下去了。等周栗考完试,便辞职带着周栗回了沿湾,一家四口人重新生活到一起。
周栗提着两个饭盒来送餐,电动车停在路边,她看着面前的建筑,才隐约想起这么一回事。她突然停下脚步,迟迟没有往前去。食品厂的人不再订餐后,这是周栗今天接的第一单外卖,微信里说是送到矮坡下的房子去。
她知道具体的位置,却在看到房子后才反应过来是谁家。
这栋房子前有一个矮坡,周栗望着那矮坡,联想起当年的画面,竟感觉多了几分陡险。她深呼吸了几回,觉得周围的风都刮得好萧瑟,刚抬起脚,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抬起的脚又重新落下,周栗没敢回头。
脚步逼近,周栗闭了闭眼,身后人停在她后背两尺的位置——
“你在干嘛?”
是熟悉的声音。
周栗一下就回头了,看到身后拎着一个大袋子的周孟航,她微张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拍了拍胸口,呼出两口气,对着他骂:“你有病啊?吓死我了。”
“我有病?”周孟航莫名其妙挨骂,而后注意到她手上的外卖袋子,联想到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眼睛弯起,突然起了逗她的心思:“那我走啦?”
周栗赶紧拉住他,“欸”了一声,“别、别走啊!”
“不走干嘛啊?”他低头看周栗的手,一边手掌只能攥住他一半的手腕,也不知道平时哪来的嚣张劲,个小手小的。此刻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红,看得出来是真紧张了,他火上浇油:“知道这是哪儿吗?你还敢来。”
“你怎么这么胆小啊混子?!”周栗冲着他喊——真是先发制人了,也不知道是谁胆小。两人停在坡上,周栗的手已经从拉他的手腕改为挽他的小臂了,她要拉着他一起往坡下走,周孟航不为所动。
“你走不走啊?!”周栗问他。
“走什么走?”周孟航接着逗她:“你怎么不知道危险啊?”
周栗已经往前迈了一步,臂弯紧紧扣着他的臂弯,把他往前扯,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架势,“你这么危险我都靠近了。”
周孟航:“......”
他轻轻一拎,就把她刚刚努力的一小步提了回来。周栗气死了,站在原地干瞪眼。他把她松开,用同样的话问她:“你走不走啊?”
态度转变太快,这让周栗更为忐忑了。周栗重新把他拉住,磕磕巴巴地说:“等、等一下!”
“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周孟航在她耳边幽幽地说。
“......有什么?”周栗尽量假装平静。
周孟航笑了,“提”着她三两步就到了坡下,到了那间房子前。周栗没由来地紧张,周孟航补上一句:“什么都没有。”
说完,他就推开了门。
和周栗想象中不同,眼前的屋子很明净,甚至很整齐,有人为时常整理的痕迹。客厅的木椅上坐了一个人,听到声响,那人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年龄看着跟周俨差不多大,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很干净,只是领口和袖口都泛了白。
年轻男人先接过周栗手上的袋子,道了谢,才扭头对着虚掩的房门喊:“小雅,你航哥哥来了。”
正对着客厅的房间门立即被拉开,有个女孩跑了出来。女孩个子比周栗要矮一点,身形瘦弱,没穿鞋的脚上筋骨凸起,脚在水泥地上踩了几步就沾满了灰尘。小雅跑到周孟航面前来,嗓音甜糯地喊“航哥哥”。
年轻男人似乎对这情形见怪不怪了,去房间里把女孩的鞋拎出来,手上还拿着湿巾,周孟航刚拉着小雅坐下,年轻男人便自然地蹲在小雅面前帮她把脏了的脚底擦干净。
“航哥哥,我跟你说,哥哥又带我去了那个很远的医院,我在里面住了好久,好想吃航哥哥家的大虾啊。”
“航哥哥给你带来了啊,今晚就可以让哥哥做给你吃了。”
“真的?”小雅很开心,她想吃大虾很久了,但是那个很远的医院里没有,只有一些没滋没味的清淡素食。
周孟航点点头:“文叔叔特地给你留的,但是中午先吃饭,你们刚回来,哥哥来不急做饭,给你买了外面的饭。”他打开了周栗送来的餐盒,饭菜都还是热的,色泽鲜艳,香味诱人。
“是好吃的吗?”
“嗯,你试试。”小雅肠胃不好,还挑食,经常要人哄着吃饭,周孟航在,她乖乖地就自己动筷子吃饭了。
比起自家哥哥,她更加听周孟航的话。
被唤为“小雅”的女孩看着是成年人,却又不像成年人。她的肢体、语言以及神态都明显异于一般的成年人。周栗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对小雅的悉心照料,恍惚想起,林清曾感叹过,这对兄妹的年龄跟她和周俨是一样的。
真是可怜了。
她对沿湾的家家户户了解得不多,只能从林清口中拼拼凑凑出一些模糊的信息。
她还在傻站着,那位年轻男人突然拿着两张二十块钱到她面前,再次跟她说了谢谢。
“好味”的常规盒饭有两种价格,一种是十五元,一种是二十元,他两样各点了一份。周栗身上没带零钱,便用微信给他扫了五元。她收起手机,和年轻男人道别后准备离开,周孟航闻声站起来,跟她一起走了。
出到路边,周栗才问:“他们兄妹俩之前经常点我们家的餐吗?”
刚才她要出门送餐,林清问她送到哪,她说矮坡下。林清一听,给这两份饭多夹了些菜。她估计这兄妹俩也是常客了,只是周栗以前不在家,所以不知情。
果然,周孟航说:“周城做事的工地就在工业园周边,他平时也到你们家吃饭,只是这两个月不在家而已。”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小雅已经这样很多年了,当年......他们父母出事的时候兄妹俩年纪都还小,被吓得不轻。周城还好,小雅晕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就不记事了,连自己哥哥都是后面重新认识的。”
“你常来他们家吗?”周栗好奇,他跟兄妹俩明显不是一般的熟悉。
“嗯。”两人再度停在了坡上。
周栗从周俨的口中,知道了当年事件的后续。
出事后,这对兄妹没了父亲,母亲也进了监狱。母亲是省外嫁过来的,因而除了父亲这边的亲戚,没有什么人能照顾到兄妹两人。父亲的亲戚也只断断续续来过几回,后来便没出现过了。兄妹俩一直在叔叔的抚养下成长到如今。
那位叔叔便是周孟航的父亲,周启文。
生活环境使周城少年老成,周启文抚养他到高中毕业,他主动选择了辍学,一直跟在周启文身边,帮助周启文出海捕鱼,还不愿意领工钱,他说这是还债。周雅的精神一直不好,常常要去看精神科,一开始是在市里看,后来需要到外市,周启文后来便是以此说服他收下工钱。
等到周雅的情况好转后,他就不跟着周启文出海了。每回出门都得十天半个月,他放心不下周雅,于是跟别人在沿湾附近的工地做事,工作很辛苦,但赚的钱多,时间也相对自由。往常他出工时总要把周雅托付到周孟航家,后来周孟航和周期然都去了外面上学,周城就在村里找了个妇人作看护。
生活虽然还是清苦,但也算是步入了正规。
“周城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周孟航说:“如果是我,我不一定做得比他好。”
周栗听完,心里也觉得敬佩,但她不赞同周孟航这句话。
“不会。”
“什么?”周孟航低头看她,才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周栗从来不躲避他的目光,应该说她从来不躲避任何人的目光,她总是这样坦荡得让人甘愿诚服。
“虽然命运常常有不可控性,但你也总会化险为夷。”他的眼睛黑而亮,目光里是她柔软的长发,他听到她说:“你可是周孟航啊。”
风吹来,一股子秋天的味道。
周孟航是走路来的,周栗跨上车,他跟着坐在后面。电瓶车的空间有限,男人的体重又不容小觑,周栗被重力压得往后仰,后背贴上了他的前胸。
“你干嘛?”
“打车,去‘好味餐饮店’。”
周栗拧上油门,大声道:“十五块一位!”
周孟航同样大声回:“赊账!”
换来周栗不客气的骂声。
沿湾刚修的路崭新宽敞,秋天要来了,路边的小草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
南方的初秋如春般。
第21章 他还是少年的骨骼
“好味”正式忙起来之前,周栗去家具城给周俨买了一副书架。她带上周俨一起挑的,周俨说不要,但周栗很坚持,周俨拿她没办法,便挑了价格最便宜的。
周俨的房间空阔,放下一面大书架绰绰有余,周栗二话不说,选了一套材质好的,价格自然不便宜。周俨根本拦不住,看着她阔绰地结了帐。
家具城离沿湾不远,店家包送货,周俨开车载着周栗在前面带路。周俨眉头都拧在一起了:“你都辞职两个月了,身上哪儿还有钱?赶紧收了。”
刚出店门,周俨就把钱转给了周栗,周栗说什么都不愿意收。
他刚才只是回家吃顿饭,周栗说自己出来办点事,让周俨送她一趟,谁知道这“事”是买书架。周俨看她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跟她解释说:“我不买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不是舍不得。”
“是吗?”周栗忍不住说:“没什么必要你老把空箱子捡回来装书。”
“……”
家里收快递的箱子,大家每次丢在楼梯间,周俨都会捡回去,房间里的书已经装满了好几个箱子。
这话他无法反驳,沉默片刻,还是坚持:“那也不能花你的钱。”
在他眼中,周栗现在大概是待业的社会新人,没了工作,回家里餐馆帮忙过渡这段时期,手上肯定缺钱。周栗不当回事:“晚上请我吃烧烤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