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手, 酥酥已经能站定。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小鱼?”
按理说她是被拽入水中的, 可眼前却是一处碧瓦飞甍的阁楼, 四面彩绘砌柱, 垂秋香色幔子,窗洞开,高处的风顺着窗吹入。吹得案几上的书册自己翻动。
“嗯哼。”
少年懒洋洋在一个蒲团上落了座, 斜倚着, 朝酥酥勾了勾手。
“许久不见了, 你喊我小鱼, 倒是让我有几分怀念。”
说罢,少年眯着眼颇为不爽:“你是不是不喜我来寻你?起初几年我找你无数次,根本就找不到你!卫国卖酥糖的地方我都去过了, 你骗我。”
想他什么人物,不过是一时兴起准备去看看当初一起落难的小狐, 没想到找了几圈都找不到人。
他的龙血, 甚至都被抹去了痕迹。就像那个水洞中的小狐凭空消失了一样。
地上铺着锦绣地垫, 各放置了不少的蒲团小几。酥酥寻了一处落座,自发解释。
“我去卫国时,走到了一个山中,在庄子里待了些年,我自己都不知。出来后也想找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做。”
她在山主那儿不知不觉就是十年。这十年与她来说,仿佛是不存在的。日复一日的抄书,画符,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
少年也不知道是信了没有,上下打量着酥酥。发现她眼皮上的那一抹胭脂色后,满意地抬起了下巴。
“罢了,小爷也不是多斤斤计较的人,既然你知道主动来寻我,过去的事,我就既往不咎。”
酥酥一时间居然觉着这是很熟悉的,少年独有的一种自信和骄傲。
只是还是得说明一点。
“不是我主动寻你的。”
酥酥想了想,觉着自己说话有歧义,进一步解释:“我想找你,也不知道怎么找。是我的友人在你的血上抹了抹,不知道怎么摸的,今日你就找来了。”
少年脸色微微沉了些,第一反应是:“友人,什么友人?什么友人能摸你脸?”
这小狐和他在洞穴之中,相处的那么好,都几乎是彼此不靠近。与他之间……也就是替他解枷锁之时稍微会近一点。
她性子软绵但自带冷淡,始终一副安静怯怯的样子,让少年无法想象,她会允许一个人摸她的脸。
酥酥自发解释:“我的友人,他很喜欢我,对我很好的。”
少年眯着眼:“男人女人?”
也许是女人,女人的话靠近她很正常,毕竟是个软糯的小狐……
“男人。”酥酥说这句话时,还有些别扭。傀儡师在她的眼中就是傀儡师,对她来说,最多的一个感受是他无声无息的温柔。
少年不痛快地扬起了下巴。
“哟,那你这友人可挺厉害,居然能用我的血来寻我。”
酥酥还在老老实实回答:“对,他很厉害。”
少年浑身一股子烦躁劲儿,懒洋洋往后一靠。
“对对对他厉害,他厉害怎么还来找我?是了,是人家帮你找我,你都没想找我。呵,你走吧。”
酥酥一愣,她歪着头看着少年,他好像很不高兴,也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但是她听出来了少年对她的不欢迎,哦了一声,站起身来。
“说让你走你就真走,这么听话?”
少年立刻也坐直了身体,皱起了眉:“旁人是你友人,我就不算了吗?十年不见问个好都没有,说走就走?罢了,你走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少年直接别过头去,一看侧脸就是鼓着气在恼。
酥酥看着这样的少年,忽地笑弯了唇。
也不知道为何,她觉着小鱼有些有趣。
好像是很高兴见到她,却又始终给她甩着脸子。她说走,他就嚷嚷着她了。
谁知她笑意还在嘴边,少年看她的眼神越发的古怪了。
“你在笑?”
他冷不丁说道。
酥酥自然说道:“对啊。”
少年沉默良久,轻哼了一声:“……看来你这十年过得不错,都学会笑了。”
酥酥笑意收起,她也想起来自己在裂星河下水洞之中的状态。
比起放任自流,也就多了一点要离开的目标。当时还带着从赤极殿带出去的情绪,别说笑,她连说话都不想。
酥酥嗯了一声。
“挺不错的。遇上了很多人。”
少年越听越不是滋味。又拉下脸来。
酥酥还好已经学会了如何跟人主动说话,还记得分别是小鱼说他家中有些复杂,关切地问道:“你呢,麻烦事解决了吗?”
少年到底是没打算和她计较,哼哼唧唧晾了她一会儿,才随口说道。
“十年时间,当初那些胆敢仗着我尚未化形欺负我的家伙,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酥酥冲着他笑弯了眼:“恭喜呀。”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和过去有着截然不同的松快。
少年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层无形的枷锁已经消失了。
说完这句,酥酥忽地想到今日那黑袍修士,犹犹豫豫地看着少年。
“小鱼……”酥酥喊出来,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可能是龙,但是她需要一个他亲口告诉的答案,“你是龙吗?”
少年一挑眉,倒是不在乎告诉她这个。
“是。”
“当初你遇上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化形成功。”
果然是龙!
酥酥立刻说道:“王都之中有人在找龙鳞!是不是要找你呀?”
“龙鳞?”
少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是么,我知道了。”
而后看了眼酥酥,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笑意明显是得意的。
“你是不是还留着我的鳞片?”
酥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自然回答道:“对。”
他当初给她鳞片用来画符,分开那枚鳞片就一直放在自己的锦囊之中,都没有取出来过。也不知道那黑袍修士怎么发现的。
这个答案无异于又让少年得意起来,扬起了下巴,手敲了敲小几。
“看在你的确有把我当成好友的份上,我也勉为其难把你当个朋友好了。”
酥酥好脾气地说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少年拍了拍手,楼梯侧有一队列侍女鱼贯而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盛满了各种美食。
美食摆满了几张小几,酥酥见过的没见过的,多到数不胜数。
少年顺手还给酥酥的小几上添了一只琉璃盏。琉璃盏中是浅粉色液体。
“你之前只给我吃肉饼子肉脯,看我,请你吃我海国的全部美食,还给你喝弱桃花。”
酥酥嗅了嗅那琉璃盏中物,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说是弱桃花,那也许是桃花茶?
酥酥端起抿了抿,有点甜,甜的很爽口,但是入口后有点烧心。
是她没有喝过的味道,她索性端着琉璃盏很快喝完了。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少年同样饮尽杯中的弱桃花,还给酥酥添上了一杯。
他不喜欢旁人打扰,抬手挥退了阁楼间的侍女,就剩下他和酥酥。
酥酥很喜欢这个果茶,也顾不得吃旁的,抱起来又喝完了。
“什么?”
少年哼哼两声,一想过了十年,她不记得也正常。
“我说,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名。”
真名。
是了,当初少年在洞穴里说他叫泉客。说是鲛人的自称,可他连鲛人都不是,自然不是泉客了。
酥酥反手指着自己:“你骗我,我没有骗你,我就叫酥酥。”
“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就行了。”
少年也学着酥酥的模样反手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
“记住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临霏。”说罢,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酥酥的反应。
酥酥面对大名鼎鼎四个字,淡定地问他:“大名鼎鼎是什么意思?”
临霏嘴角一抽,没好脾气地放下手中琉璃盏。
“简单来说就是,普天之下,没有不认识我的人!”
他再次抬起了下巴。
“错了。”酥酥认真纠正他,“应该是普天之下,没有人不认识重渊。”
普天之下,赤极殿殿主的存在,让所有人都胆颤。
临霏瞪了酥酥一眼。
“还要不要好好叙旧了?朋友的台,能随便拆吗?”
酥酥虚心接受指责,低下头:“错了,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