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毁灭更难承受的是什么?
  是你知道自己正在毁灭的路上,却无力阻止那些事情发生。
  柳映寧抱着膝盖,缩身躲在狭小的厕所隔间,双目红肿。
  微开的窗户倒映着学校后山的模样,冷风呼啸而入。消毒水的气息拂过鼻间,磁砖地板的冰冷温度,从鞋底一路往上流窜,直到她心口。
  此时此刻,是如此心灰意冷。
  她找到了和她同样遭遇的人,却只是证明了她的未来会有多难熬。她将遗忘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遗忘过去,遗忘了自己。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这样的重生是一种幸福,可是,对她而言,是人生最大的折磨。这个世界很好,只是她还有太多的羈绊,太多人来不及告别,更捨不得人界的人为她伤心难过。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上涌,泪珠再一次滑落脸庞。
  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越是调查,越是察觉,每一件事情,都在验证着她永远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好想当面去问张菁柔老师,问问她那时经歷了什么。她有没有像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里迷惘、纠结、害怕自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者,她勇敢的适应了新的世界,找到了新的人生?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穿越到「灵界」的呢?
  郑玥风老师和鮪鱼,和她有什么纠葛?如果她会在梦中念念不忘,那么很有可能,这是她生前⋯⋯不,应该说,穿越前惦念最深的事。
  她究竟在什么情况下,穿越来到这个世界?
  柳映寧用手肘擦去眼泪,抽了一张卫生纸,大力擤鼻涕,发出「滋」的声音。
  但是深究这个,已经没意义了。现在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做?
  关于鬼故事的线索,只剩下厕所和红衣女鬼了。而她从刚刚到现在,已经在三楼男厕最后一间里,待了快两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色已黑,今夜依然是雷雨阵阵。她从来没有那么晚还一个人待在学校,以前的她会害怕得不得了,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最糟糕的时刻,也许不是面对,而是等待恶梦的降临。
  她的眼泪涔涔流下,像是懦弱的宣告。她就是这么脆弱,在这样的时刻,也只会流着眼泪,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响。
  柳映寧顿时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在这里?
  一片静謐中,「机拐」的塑胶门推动声显得特别刺耳。那人走进了厕所。
  柳映寧悄悄挪动重心,把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迟疑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步一步,停在最后一间厕所的门前。
  柳映寧瞬间瞪大双眼,用手遮住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门外是谁?
  听这脚步声,那人完全针对自己——或是针对最后一间厕所而来。
  现在每间厕所都是空的,没有道理一定要使用最后一间。除非——那人是为了某些目的。
  她的心脏碰碰狂跳,指甲嵌入掌心里,一动也不敢动。
  倏然,门后传来「叩叩叩」三声,声音清脆响亮,回盪在空荡荡的厕所。
  「谁?」她的声音颤抖。
  门后传来粗重的喘气声,隔了几秒,一道声音宛如来自远方,又近在门后——
  「是你吗⋯⋯映寧?」
  柳映寧全身一震。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曾经的每一天,耳边都环绕着那样的话语。好像才是昨天,又恍如隔世——如今听起来,竟是如此不真实。
  她猛然跳起身来,用手握住门把。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胃部彷彿有千百匹马在奔腾。
  「是你吗?」她唸出那久违的名字:「周达仁?」
  门后传来一声轻呼,彷彿欲言又止。隔了几秒,说:「映寧,是你?」
  她倒抽一口气,手指紧握,却又不敢转开门。
  如果⋯⋯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怎么办?如果门后没有人,如果那不是他的声音,如果⋯⋯如果⋯⋯
  她一咬嘴唇,扭开了门——
  一片漆黑中,一道模糊的男孩身影佇立眼前。那张瀟洒率性的脸孔,带着几分忧愁。眉宇间的眼神,洋溢着好久不见的感动。
  周达仁踏上一步,明明近在眼前,声音却飘渺虚无,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动了又动,她却只听见断断续续的片段:「映⋯⋯还好⋯⋯我⋯⋯发生⋯⋯」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想要回去,可是我找不到方法。他们说我只有二十一天,可是我不知道⋯⋯这里⋯⋯」她望着他困惑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眼眶红了。「你听不见,对不对?」
  周达仁望着她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她无力的垂下肩膀,凝视着眼前的身影。会不会,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呢?最后一次,趁她还记得,她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
  周达仁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举起了手,手掌朝向她。
  他的头轻轻侧着,眼眶里含着泪——她第一次看见他哭泣的模样,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她跟着举起手,手掌面向他。
  他们的手指相对——那一刻,一股寒意袭上指尖,另一头是冷冰冰的空气。那一端是他,却又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