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团风,把赵忆安带到了鱼礼面前。
  隆冬的时候从窗户里望出去看不见一片绿茵,枯黄的落叶堆在树根旁等待着被倒进垃圾桶里的命运。鱼礼也在等待,等待用一场考试结束这压抑枯燥的题海生活。
  赵忆安转来的时候,班里只有鱼礼没有同桌,于是鱼礼们便成为了同桌。她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她很漂亮,比鱼礼最好的朋友山雁还要漂亮。
  利落的齐耳短发,眼睛总是亮亮的,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把刘海揉的乱七八糟。
  鱼礼说:“你这样好像我朋友家的小狗。”
  她学着小狗汪了两声,问:“那你喜欢小狗嘛?”
  鱼礼心脏快速跳了两下,将悸动压下去故作平静,问她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才来问你的呀。”
  胆小如鼠不敢直截了当地将猜测告诉她,鱼礼只能厚着脸皮装无辜,抛皮球一样把问题扔了回去。
  “不知道算了。”赵忆安冷哼了一声,转回去接着做题。
  她们没有确认过关系。
  吃过醋,说过喜欢,谈过未来,但没确认过关系。
  鱼礼问她,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总是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鱼礼,别问了,好吗?”
  这样的语气跟赵忆安完全不搭,不想让她为难,只能将问题埋在心底。
  赵忆安总喜欢说是命运的安排。
  转来一中是命运的安排,跟鱼礼成为同桌是命运的安排,喜欢鱼礼是命运的安排,丢下鱼礼出国读书也是命运的安排。
  “别再拿什么狗屁的命运安排当借口了,赵忆安,你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这是鱼礼第一次对她吼。
  敲碎玻璃,残忍地道出真相。赵忆安捂着脸看起来很痛苦,细碎的哭声从指缝间跑出,化身利刃一刀刀剜着鱼礼的心。
  “把什么事都归咎于命运安排,转学也好,爱人也罢,就是不愿意承认这是你的主观意愿。”
  “我知道你害怕。你不想承认,好,那就不用承认。你想逃跑,行,允许你逃跑。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命运的安排,然后心安理得地离开。”
  赵忆安脸上早已被泪水模糊,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焦点,落在遥远的地方。
  “那你想我怎么办?”她有气无力地问。
  “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不要什么命运的安排,要你发自内心地说不再喜欢我了。然后我就放过你。”
  神经兮兮地去猜测爱意是否真实,怕她爱上别人,怕自己不够好,每分每秒都活在担忧里。这不是鱼礼,鱼礼不该是这样的,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告诉我吧,赵忆安,告诉我你不爱我了。然后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赵忆安沉默了很久,说:“饶了我吧,鱼礼。”
  高考后的第二个月,鱼礼确诊了重度抑郁加焦虑。医生说有可能会转双相,加上有严重的自残自杀倾向,建议住院治疗。
  妈妈被吓到了,鱼礼却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从跟赵忆安分手的那天起,鱼礼就已经病了。
  每天轮轴转用各种各样的琐事填满时间的空隙,以求不陷入情绪的沼泽。但心知肚明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无异于浪费时间。看起来精力旺盛,实际上喘口气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她沉在了水底,睁开眼睛看见光折射出的刺眼光线。费力去看那光线里的人影,辨认出是赵忆安。张开嘴吐出一串带着死亡气息的气泡,不要你,走开。
  气泡被戳破,满是思念。
  鱼礼,别去想了。你被抛弃了,她不爱你,连句道别都不愿意施舍给你。
  鱼礼用剪刀去刺那个说着难听话语的小人,扯着嗓子用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去咒骂。
  放屁,鬼扯,赵忆安说了她这辈子最爱我。
  那个人说:你才在放屁,赵忆安只爱她自己。
  齿轮缓缓转动,大门打开,赵忆安站在了她面前。
  鱼礼哭着朝她奔去,却怎么都够不到。
  赵忆安。
  赵忆安。
  赵忆安。
  赵忆安有着世界上最硬的心肠,鱼礼一声声大喊着,泣血的哭喊也引不来她的注目。
  而鱼礼估计有着世界上最软的心肠。
  “饶了我吧,鱼礼。”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想要纠缠的心顷刻间便软化了下来,如枯树般眼巴巴看她离去。
  二十八个月里,每分每秒都在哭泣。睡觉时,做梦时,醒来时,说话时,一直都在哭泣。没有人知道,这是鱼礼心底的哭声,只有鱼礼和赵忆安能听见。
  但是赵忆安不愿听,她有着世界上最硬的心肠。
  鱼礼花了很长时间,长长的二十八个月,把她从心里剥离开来。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把长在心底的东西硬生生剜出来怎么可能会好受呢。可是鱼礼没办法,你不想待在我的王国,那我就送你离开。
  已经对你下了禁令,赵忆安,你再不能踏进我的王国。
  第二个禁令的对象,是迟珹。
  好像是一夜之间改变的,又好像是日积月累造成的。
  由鱼礼单方面发起的争吵只是个序幕,愈来愈没法跟他说话,一开口就是伤人的话语。
  再次沉没在水底,没有人听到鱼礼歇斯底里的尖叫。不该去建立亲密关系的,她是个专门破坏亲密关系的坏蛋,这是铁的事实。
  鱼礼说要分手,迟珹不愿意。
  “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继续下去了。”
  “你让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可是我一开口就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我跟自己讲这是因为我生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
  “但是我病了好久好久了,停了几次药,住了很久的医院,如果能好的话早好了。”
  “我好不了了,迟珹,我好不了了。”
  眼泪像流不尽一样,哭泣,一直在哭泣。不要他抱,不要他碰,只想要分手。
  “没事的。”迟珹不容拒绝地抱住鱼礼,哄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背。
  “有事。”
  鱼礼将头抵在他怀里,别过脸哽咽着说:
  “我好不了了……能量耗光了,没法接着去扮演之前那个鱼礼了。你喜欢的是那个鱼礼,我没力气演下去了。”
  “分手吧好不好?不想看到你了,看到你就很难过很痛苦。”
  鱼礼对他说“饶了我吧”,语气跟赵忆安那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迟珹亲了亲她,轻声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