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我吧。
  温芃总是这样对祝司年说,每回都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唯独这一次,如同冬末春初交接之际的微凉晚风,说完便翻篇了。
  无论做什么都是困兽之斗,温芃清楚地知道这点。于是成了沙漠里迷路数日的旅人,不再奢求能走出沙漠,就地躺到等待风沙将自己侵蚀殆尽。
  温芃很少会有这样悲观的想法。
  哪怕整天被爷爷奶奶嫌弃是个女孩,哪怕亲生父母将自己当做商品买卖而毫不在乎,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对自己所遭受的伤害无感麻木,温芃都没想过要给人生画下休止符。
  她独自默默努力着,不允许自己被苦难吞噬。
  读书,赚钱,爱自己,没有人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哪怕是祝司年也不行。
  温芃始终固执地认为越过山便是路,一直走一直走,总能翻过去。
  可当她看见那个温柔的女人躲在丈夫身后时,恍惚间看见了祝家老宅里躲在祝司年身后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芃想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依赖祝司年,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掉入祝司年的陷阱。
  是生病那晚吗?还是他喝醉后?抑或是每一次开口他用认真的神情看向她时?
  又或许是咖啡店那日,他被人泼了水,液体从眼睫滴落,一点点淌过紧抿的唇角,像狼狈的败犬,让温芃起了恻隐之心。
  当时真的是恻隐之心吗?
  温芃懒得去深究,青春期萌芽的爱意什么都不是,祝司年那偏执的爱对她而言更是如此。没有谁必须活在谁的人生里,更没有谁无法离开谁这一说。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放过我。”温芃再次重复这句话,卑劣地用爱来要挟。
  祝司年不上她的当,面不改色说着违心的话:“我不爱你。”
  “你爱我。”
  “我不爱你。”
  “你说过你爱我。”
  “我没说过,你记错了。”
  这场幼稚的争辩以祝司年连说三遍“我不爱你”告终。
  温芃不明明他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否认事实,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明明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祝司年爱温芃爱到死”这件事最强有力的证据,现在却被一句“我不爱你”给轻飘飘驳回了。
  祝司年很聪明,也很愚蠢。
  年少时愚蠢地对待过自己的爱人,愚蠢地伤害过自己的爱人。
  如果当时祝司年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就会发现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他得到温芃。
  比如,在校园里以温柔俊雅的好学生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考试失利后,被父母责骂后,以朋友的身份去安慰,成为她灰暗人生里的一抹光。
  老掉牙的救赎戏码,真的成功了的话祝司年就要一辈子扮演温文儒雅的公子哥,还得担心会不会露馅,毕竟他身边还有个见不得他好的妹妹。
  再比如,躲在暗处看温芃默默努力生活,悄悄伸出援手帮她一把。温芃是烧不尽的野草,终有一天会翻过苦难的大山走上康庄大道,他会在那时出现,成为温芃的战利品。等哪天喝醉了酒,他或许会趴在温芃肩上用很幼稚又很骄傲的语气跟她说:你好厉害,我的老婆好厉害。
  可祝司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他无法忍受温芃有一刻不待在他身边,他会疯的。
  所以祝司年选择了最偏激的一个办法,设局毁掉温芃对父母的依恋,毁掉她的友情,让温芃的身边只有自己。他迫切地想得到温芃,这个办法是最偏激的,也是最快的。
  什么爱她就要放她自由,放不开。就像脚镣一样,铐住了祝司年。难道他不知道怎样做才会让温芃心甘情愿地爱上自己吗?他知道,只是做不到罢了。
  痛苦的熔浆喷涌而出,烧溶他们之间一切相爱的可能性。
  温芃每一次的逃离都是在说“我不爱你”,而他的每一句“我不爱你”都是“别离开我”。
  “你爱我。”她说。
  “别离开我。”他说。
  是啊,我爱你,所以,求你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