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权甩给他的文件里,写满了关于楚初的病情。
  医生断定她为难治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幻觉已经从一个人增加到两个人,随着时间的发展或许还会继续增加。
  她的心理疾病也很严重,已经对某物产生了极强的占有欲和执念。
  钟权说:“我是在救她。”
  钟弋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纠结、自责、无力、让他已经逃避了很多天。
  他该要做出选择了。
  *
  从静安院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钟弋乘坐着私家车,像每个最普通的清晨一样,前往了阔别15天的学校。
  学校好像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同学们上课的上课,打闹的打闹。
  好似在生活里没有因为谁而离开波澜起伏过。
  倒是有,与他相熟的同学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老师们语重心长的让他抓紧把落下的课补一下。
  无人谈起楚初,好似她不过是高二一班不重要的人。
  可对于钟弋来说,他不单单少了一位同桌。
  钟弋将自己投入在学习中,晚上回家与钟权商量,他要在学习之余进入公司上班。
  钟权好似终于等到他冷静下来一样,眼里惊喜,问他真的要跟着他经商吗?
  钟弋了然于心的看着他的父亲,没有戳穿他的心思,说:“您不来这么一手,我也会选择经商的。”
  他的话刚说完,他爸的神情僵住。
  钟弋从来没有跟钟权说过他的人生规划,今晚他真情实感道:“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您和母亲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想在我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时,接下您身上的重担。”
  “少叫您操心,少叫您生气,所以我总是要求自己什么都要精通。”这是他的感恩。
  钟权想到前不久平安夜,在家里发生的争吵事件他继续道:“从军?从商?这是您和爷爷为我选择的人生规划。”
  “你俩该是害怕我不同意的吧,争吵了那么多天,我一直都没有表态。”
  “但您要知道,在面对爷爷施加给我的压力时,我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儿时就在心里埋下的愿望。”
  “我的心,始终是偏向您的。”
  为什么他的心会偏?
  因为,他这一生有爱他的爸爸和妈妈,他过得很快乐。
  只因在这个事件上,选项的另一端是他:
  “我,敬爱的父亲。”
  钟弋说完,钟权怔了片刻。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会有这样的想法。
  想要钟弋接管公司是真,想要钟弋成长也是真。
  两者都出自他的一颗老父亲的心。
  他做出了将小姑娘关起的事,就已经做好了被他的儿子骂的准备。
  可是迄今为止,他的儿子始终没有对他不敬。
  多少是他低看钟弋了。
  钟权点了一根烟,尝在嘴里的苦,终是涩的。
  钟弋望着他爸藏在阴影里的面容,轻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书房。
  他知道,钟权那无法宣出口的爱是沉默的。
  对于楚初,她也是钟弋唯一在乎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把她救出来,可他也知道目前的确不是放她出来的时机。
  夜晚,月亮,房屋,山路和剩下的他。
  都需要时间,慢慢长大。
  *
  楚初在可以自由出入病房与下楼活动时,认识了一位病友,那位病友说她叫:十月。
  十月是位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她说她是蓝花楹的化身。
  喜欢阳光的她在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渐渐开始枯萎。
  楚初问她:“枯萎了会怎样?”
  十月悲伤道:“那样我会开不出花,满天纷飞的花瓣不会再有紫色……”
  好像悲伤压垮了十月,十月沉浸在痛苦中嘴里低喃着什么,十月的声音太小了,像蚊子,嗡嗡的。
  楚初被勾起了好奇,她微微竖耳往十月的跟前凑。
  只听十月嘀咕着:“绵绵细雨,打在我的身上,我落在了地上。有人停下脚步,把我捡起……捡起……然后小心的把我装进了口袋里……”
  楚初不是很理解十月的话,就在她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她身旁带她出来放风的护士,说时间到了,让她回病房。
  那天是她难得争取来的放风时间,为了能有下次,她虽然很是不想回去,但还是听话的离开了后院。
  楚初再被医生例行今日的真心话交谈时,她又想到了十月,本不打算说话的她,架不住医生说今天也可以去后院晒太阳,她开始张口回答医生对她的提问。
  医生的问题是:最近有好朋友来看你吗?
  楚初抚摸着手腕上的平安扣,没有撒谎道:“钟弋来看我了,他就在我床头坐了会,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医生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楚初想了想说:“好像是大前天,1月10号。”
  医生问:只来了这一次吗?
  楚初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能来看我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
  医生: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不容易?
  楚初想到那天见到钟弋,他跟她说,他因为要学习所以绊住了来看她的时间,她是表示理解的。
  毕竟钟弋马上要步入高三了,然后他还要高考,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楚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开始耍赖,“换个话题,我不想聊他。”
  医生抬眸犀利的看着楚初,他轻笑了一下道:“好,那我们不说你的朋友。来讲一讲我们上次聊到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出现的?现在想起来了吗?”
  楚初闻言,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她脑海中片段的缺失,始终让她无法记起她这手腕上被割下的口子。
  说起这个,好像是在1月5号发生的事情。
  她是断然不会自杀的。
  为什么她会如此笃定?
  因为钟弋还活着,她一定会熬着走出静安院。
  医生又问了她许多问题,她一一给出答案。
  终于在结束例行的真心话后,她被允许在后院自由活动。
  她这几天只要乖乖听话,都会有这样的奖励。
  楚初觉得装乖,也不是不可取的一件事。
  毕竟在病房里真的太无聊了。
  整个静安院其实很大,在东门住院部这里就分了19栋楼。
  她在1月2号的时候就被钟权安排在5号楼的单独的别墅里。
  5号楼的别墅很大,上下有两层,家具齐全,就是不通网不通电话线。
  真是防狼一样防着她偷跑。
  要说与之前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好像除了失去自由,就没什么区别吧——
  啊,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那个奇怪的女孩子,十月。
  楚初其实从来就不喜欢与陌生的人聊天谈心的,但就在凉亭下,见到十月一个人拿着石子在手里把玩。
  她突然升起了想要跟她做朋友的心思。
  只因十月见到她过来,甜甜的笑着,问她:“阿初,你要不要靠在我的树上,休息一下?”
  楚初虽然不理解十月所说出的话,但她会为了十月口中的一句阿初,就坐在十月身边,跟着十月的话问:“树?哪里?”
  十月会把手里的石子放在她的手上,一脸真诚的拍了拍她的腿:“这里啊,你靠着我休息会。感觉你的眼下有黑眼圈,像是都没有好好睡过。”
  十月好似为她担心的样子,很美好。
  就像从前钟弋做她朋友时,对她笑的样子。
  楚初真的好久没有体会过被一位女孩子关心……
  莫名地,楚初上前,靠在了十月的肩膀上,身体略显僵硬的在这难得出现的好天气下,与十月闲聊:“你,为什么叫十月?”
  十月听此,难得脸上出现了害羞的表情,说:“我在见到他的时候是十月天,所以我给自己起名十月。”
  楚初抓到了重点:“他?嗯……是你喜欢的人吗?”
  十月脸红扑扑的点头:“是的,我好喜欢他。因为他很温柔,捡起我的时候像珍宝一样把我装进了口袋里。”
  “阿初,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
  楚初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算喜欢。”
  她以前是觉得自己是喜欢钟弋的,可是医生说,偷窥和跟踪,不是爱,是病态的执念。
  执念也不是爱,它是不健全的心理扭曲。
  来这里的这几天,她吃了好多药,药让她变得迷糊,她都已经开始不确定她的认为了。
  十月的眼里藏着兴奋,她分享说:“喜欢就是见到他会甜甜的笑,喜欢就是见不到他心里涩涩的很酸。这个我最有经验了,阿初,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可是梦幻的化身!”
  梦幻的化身?
  楚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因为十月的话勾起了笑:“你不是说你是蓝花楹的化身吗?”
  十月道:“蓝花楹的存在就是梦幻的!所以我就是梦幻本幻!”
  楚初纵容着十月,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她真挚的问十月:“梦幻本幻,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十月听此,眼睛瞬间睁大,她猛的从凉亭下站起。
  还没等楚初反应过来,她就见十月拍着手,跑出凉亭,嘴里大喊着:
  “啊啊啊啊啊有人要跟十月做朋友了!”
  大喊完还不够,十月围着后花园跑圈,见到路过的护士就高兴着上前分享:“十月有好朋友了哈哈哈哈。”
  分享完脸上带笑的跑开,跑到器材边,与正在健身的病患兴奋道:“是阿初!她的名字叫阿初!阿初!”
  然后又跑到路边,手扶着种下的狗尾巴草,就一脸天真的说:“小花!我告诉你一件特别开心的事,十月有好朋友了!”
  十月的行为好似在庆祝!
  楚初望着,神色凝重的眼里差点掉下来眼泪。
  她从来没有被人开心着说,她是××的朋友!
  好似被真诚选择了一样,那份发散在十月身上的温暖她也感受到了!
  她紧握着拳头,忍着想哭的冲动,跑到十月的身边,蹲下来,也对着狗尾巴草说:“小花,十月说的没错。”
  楚初忽然觉得,在这个充满着不正常的静安院里,做着不正常的人,也挺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