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出一句充满冒险精神的话之后,霍珝胆大地带着男人去了进口超市,买了法国牌子的巧克力和可可粉以及牛奶,然后带着他回了自己家,把家里整座开放式厨房交给他,要他兑现上星期和她在讯息里的约定。
儘管她嘴上说要学怎么煮,实际上却也只是把厨具拿了出来一字排开,然后就一派悠间地坐上了中岛柜另一端的高脚椅上,好整以暇地欣赏他下厨时格外专注的模样。
男人将身上纯白色的帽tee衣袖拉至下肘处,露出了半截前臂,将拆了包装的巧克力砖摆上砧板,以刀切成了碎块后盛入碗中备用,而后便将买来的牛奶倒入法瑯锅中以小火加热,待牛奶热了以后,他接着倒入可可粉,搅拌均匀后又加了点盐末和少许的砂糖,最后再将巧克力碎片放入锅中。
若是按照道地的法国食谱,热牛奶时通常都是会加肉桂在里头提点香味的,但因为买食材的时候她说了自己不太偏爱肉桂独特的香气,他也就从善如流地遵照了她的口味。
「巧克力全部融化以前要一直维持搅拌,否则焦了会有苦味。」
男人的视线始终停驻于锅中,拿着木勺的左手规律地画着圆圈,叮嚀的口吻和煦如清晨时的薄曦,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夹藏在眼角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霍珝第一次看见他这模样,褪去了忧鬱的灰,温柔和暖。
她顺着话提问:「这也是你爸爸教你的吗?」
「嗯。」申靖允勾了下唇,眸光染上了几许回忆的斑驳。「小的时候,只要我和小澄睡不着觉,他就会煮巧克力牛奶给我们喝。」
「你爸爸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和此刻的他一样。
闻言,男人的手滞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画圈,笑意却染上了几分苦涩,话音似是叹息:「这好像也是他的缺点。」
关了火,他抬起头,视线与她始终凝望的目光走上了同一条轨道。
「就像他明知道我妈并不爱他,到了最后一刻都还是成全了她想要的一切,放手让她离开,明知道小澄不是他的孩子,却还是心疼他的眼泪,没有把我留下。」
他父亲无非是他所见过最温柔的人。
但其实在他心中,他最后一刻的温柔也是残忍的。
对十六岁的他而言,对亲耳听见母亲从未曾爱过自己的他而言,对一直以来相信爱存在的他而言,父亲当时的放手与成全,就和亲口说他也不要他一样令人心碎。
他都还记得那时出关以前,父亲交代他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小澄年纪还小,最依赖的人就是他这个哥哥,要他无论如何都好好照顾他、好好保护着他,不要让外头的孩子有机会再欺负他。
就连要分开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曾问过他一句他想不想留下,不曾问过他好不好。
「他真的很温柔吧?」男人轻笑了下,转身自后头的杯架上拿过一只马克杯,将煮好的巧克力牛奶倒入杯子里,递给了她。「喝喝看吧,小心烫。」
「⋯⋯」
霍珝伸手接下,抿着唇半覷着他,裊裊白烟朦胧了视线,也把他唇边的笑给柔化成了让人心疼的弧度。
为什么就连一杯该是象徵着温暖的巧克力牛奶,在他的回忆里都是苦涩的?又为什么明明所有的回忆过往都是苦涩的,他却还是这么善良的模样?
明明就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了,在提起他们的时候他却一句恶言也没有,半点都不责怪,总是平铺直叙地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就连难受也不愿彰显半分。
他为什么要善良成这样?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好好心疼他?
这世界真的太坏了。
太坏了。
她放下杯子,自椅子上起身,绕过中岛柜来到他身旁,想也没想地就伸手拥抱了他。
申靖允狠狠一怔,眼底有无措的碎光颤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霍珝?」
他垂眸望着身侧环着自己的女孩子,平放于中岛柜上的双手僵硬着不敢移动,甚至连呼息都缓了下来,喊她的嗓音既沉且哑。
「申靖允,我不想等了。」她抱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才缓缓把头仰起,与他四目相接。「我不想等你发现我在追你了,你太迟钝了。」
「⋯⋯」
男人哑着口,瞳孔震盪,左胸口下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
见他怔着没反应,霍珝皱着眉睨他,「你不会到现在还听不出来我在跟你告白吧?」
他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而后又闭上口把字句都吞了回去,反覆了几回以后喉咙才终于滚出了一点声音,「你是⋯⋯认真的吗?」
「⋯⋯」
霍珝额角一抽,被这话气得不轻。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她昂着脸瞪他,眸色沉了大半,语气都咬牙切齿了。
被女孩子气势逼人的目光瞪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申靖允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掌上侧颈,指尖在颈后反覆攥了几下,最后才缓慢地伸出右手将人搂近了些。
这回,反倒换霍珝没能反应过来。
目色还来不及换上讶异,耳边就传来了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喃:「你也很迟钝啊。」
听见这话,她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眸里透出了几分不明白。
「送你咖啡、教你法文、和你传讯息、跟你去吃饭、煮巧克力牛奶给你、答应你所有的约⋯⋯」男人低声细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示好的举动,搂着她的掌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
温缓的语声将空气熨上了一层暖热,燥意绕上耳根,也把心跳拨乱了节奏。
霍珝下意识地咬住唇,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贴在了他怀里,才想着要退,他却早已侧过身,双臂轻轻收拢,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圈进了怀中。
申靖允低眸望着她,把她的讶然与赧然都收进眼里,终于稍稍平反了刚才被她抱怨的不平衡,薄唇微微扬起了清浅。
「⋯⋯哪里明显了?」莫名被反将了一军的女人不甘示弱地回嘴。
送咖啡和教法文的事明明也是她先起了头,传讯息也都是她主动找话题聊,更不用说每一次约吃饭的人都是她,至于那杯寒风中送来的巧克力牛奶,她虽然是有些意外,但也没敢多想,收下之后反而还被自家助理看出了端倪,害得她以为她的喜欢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只有他这个当事人还搞不明白状况。
明明就一点也不明显。
她扁了扁唇,微扬起脸睨他,却看见了那始终压抑于深眸尽处的不安。
「我担心是我自己多想了,怕你其实和每个人都这样,也怕要是再多做一些会造成你的困扰。」他温声解释着,口吻很轻,徬徨却深。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可以交付信任的人,最后她却也离他而去。
他更怕,怕如果自己和上一段感情一样先把喜欢说出口,就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不想要重蹈覆彻,不想要总是在任何一段关係里成为被丢下的那个人,不想要总是只能看着在乎的人的背向自己越走越远,远到怎么眺望怎么追赶都看不见,永远走出他的世界。
听出了他藏得极深的颤巍,霍珝心一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把他抱得更紧。
「申靖允,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怕了。」
男人勾了勾唇,轻轻頷首。
「好。」